苗秀菊倔著勁兒說:“我呸,稀罕你告訴我啊!”
但是旁邊的老人納悶了:“聶老三媳婦,你就別賣官司了,到底怎麼回事?桂枝怎麼沒去啊?”
聶老三媳婦搖頭擺尾,得意洋洋:“這還得從你那乖孫子福寶說唄,她拉著你啞巴媳婦,愣是不讓她去,沒辦法,人家大隊長帶著人就出發了,你孫女硬生生拉著,你啞巴媳婦就沒去成,一天兩個工分的工,就這麼飛了。”
她說到最後“飛了”的時候,那語氣,那得意,那張狂,真是大仇得報一臉痛快。
本來苗秀菊還一臉志氣打死也不聽,現在猛地聽到這個,驚呆了,不敢相信地望著劉桂枝和福寶。
她本來還存著一線希望,比如是那陳有福不讓她兒媳婦去,那她就過去給陳有福大鬧一場,又比如是誰使壞不讓去,反正她會鬧一場讓人家給她找補回來。
可是現在,她存著一絲希望看向劉桂枝和福寶,卻看到了劉桂枝愧疚而躲閃的目光,看到了福寶咬著唇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樣子。
她腦子裡轟隆一下子,覺得這天都變黑了。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麼不懂事?福寶說不去就不去了?有這麼不懂事的嗎?那可是一天兩個工分啊,兩個工分啊!!
苗秀菊看著聶老三媳婦那張狂的樣子,恨得咬牙切齒,恨得老臉漲紅,最後她憋屈地大喊:“還不給我回去幹活去!傻愣著幹嘛!”
劉桂枝嚇得一哆嗦,趕緊牽著福寶的手要回家。
苗秀菊一眼看到了劉桂枝懷裡的玉米面餅子,冷笑:“給我,這個不是給你吃的!”
說完,甩袖子走人了!
劉桂枝難堪地低著頭,一句話都沒說,默默地蹲下來,卻看到了福寶眼裡的忐忑不安。
福寶是個心事重的孩子,她總是在怕自己被顧家拋棄。
劉桂枝握著福寶的小肩膀,擠出一個艱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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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說話,卻在用唇語告訴福寶:沒事,娘不會生你的氣。
第17章 雪崩2
聶老三媳婦冷眼旁觀, 當場都笑死了, 奚落說:“早和你麼說,這就是個掃把星, 啞巴就是啞巴, 一個掃把星, 你還當寶!”
旁邊幾個生產大隊的老人看著這樣子,都有點不忍心,福寶這孩子也可憐,沒爹沒娘的,劉桂枝是個好心人, 當下反而勸劉桂枝, 讓她別太往心裡去:“你娘那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回去多哄哄就行了——”
話說到一半才想起來,劉桂枝不會說話,也沒法哄啊,於是又讓福寶哄。
劉桂枝心裡已經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了, 她對不住婆婆,對不住自己男人, 對不住顧家一家子, 一天兩個的工分她就這麼丟了。
但是她卻不好太失落,怕福寶看了心裡難受。
福寶是個小孩子,她也許會不懂事,但是她並不想怪她。在那一刻,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就是順了她的意思。
她領著福寶,緩慢地走進了家門,一進去,大家伙都已經知道了,沈紅英第一個衝過來指責她:“這麼好的機會,你不願意去,你早說啊,你是不是就是嫌累,故意不去的?”
旁邊的劉招娣瞅著福寶:“還不是這個福寶,她心疼福寶,福寶不讓去就不去了,哎,我突然覺得人家聶老三媳婦說得也在理,這福寶——”
苗秀菊正惱火著,她氣福寶毀了這麼好的事,氣劉桂枝這麼不爭氣害得她在聶老三媳婦面前沒臉,但現在聽到劉招娣這麼說,她更惱火了:“你懂不懂事?你是誰家兒媳婦?聶老三媳婦那種沒臉沒皮的,你信她?以後少給老娘提聶老三媳婦,誰提誰今天就別吃飯了!”
劉招娣一聽,委屈了,不敢相信了。
她提聶老三媳婦她怎麼了?這火怎麼衝她來了?她冤啊!
但是苗秀菊可不理會這個,一甩手,砰的一下子關上門進屋了,臨了還甩了一句:“我怎麼娶了這麼缺心眼的兒媳婦,造孽,我命苦!”
缺心眼?說自己嗎?
劉招娣捂著嘴巴進屋了,進屋蒙在被子裡哭起來。
她招誰惹誰了,不就說了句實話嗎?
沈紅英也覺得苗秀菊這脾氣來得莫名其妙,她瞪了眼劉桂枝,涼涼地說:“還傻愣著幹嘛,幹活唄!不幹活還想吃現成飯啊!”
劉桂枝自知理虧,低著頭默默地過去廚房幹活了。
顧家幾個男人都看到了這一幕,不過誰都沒插嘴,一家子四兄弟,娶了四個媳婦,妯娌都在一個鍋裡吃飯,難免磕磕碰碰的,誰也別說向著自己媳婦,誰也別插嘴女人之間的事,當沒看到,第二天也就過去了。兄弟如果一插手,這事可能就鬧大了。
到了晌午時候,一家子各自先回去歇會,顧衛東趁機鑽進屋裡,安慰了劉桂枝幾句:“她們說她們的,就那個性子,你別放在心上。”
劉桂枝紅著眼睛看他,一臉愧疚。
顧衛東看著自己媳婦這樣,心疼。
這個媳婦是啞巴,啞巴不會說話,吃虧了也說不上來,隻能憋在心裡委屈。
莊稼漢子一般性子木訥,都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不過顧衛東還是忍不住握住劉桂枝的手,輕輕捏了下,低聲說:“你不去,當然有你的想法,這點我是信你的,不會怪你什麼。娘那裡,也是心疼那兩個工分,過幾天就沒事了。”
劉桂枝耷拉著的腦袋輕輕點了下,想想,又嘆了口氣。
顧衛東覺得自己的啞巴媳婦格外的惹人疼,胸口泛軟,竟忍不住抱住她,壓低了聲音,啞聲安慰說:“沒事,沒事,就兩個工分,我給你說,最近我去集市上,發現一個買賣門路,我覺得能掙錢,如果這個真成了,那以後不在乎那兩個工分,到時候咱娘也不會因為兩個工分惱你。”
劉桂枝驚訝地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自己男人。
顧衛東正要說,誰知道這時候聽到外面一聲咳,當下趕緊放開了劉桂枝。
一大家子人都在一個院子裡,彼此都很容易聽到響聲,就是夫妻間也得小心點,大白天的這麼抱著被人看到肯定笑話。
而就在劉招娣屋裡,劉招娣蒙著被子哭了半天,也沒個人來勸,她自己覺得沒臉,看看活還是得幹,隻好出去了。
吃過飯後,她回屋,她男人顧衛軍也進屋。
顧衛軍一進屋就黑著臉:“你今天這是幹嘛,對著老四家叨叨個啥?咱爹在,咱娘在,老四也在,有你說話的地兒嗎?你還是個嫂子呢,就這麼說話?”
劉招娣一聽,更委屈了:“我怎麼了?我說什麼了?我不就說了下福寶嗎,這不是實話嗎?一天兩個工分,她不去我去啊,竟然就這麼扔了,到手的錢就扔了啊!!”
這種掃雪的工分值錢,一個工分五毛錢,兩個工分就是一塊錢! 想想一塊錢,劉招娣悲憤。
顧衛軍臉更黑了:“那也是咱娘該說的,不是你該說的!再說你非提什麼聶老三媳婦,那不是找罵?咱娘心裡正不痛快,你非往她心窩子戳,她不罵你罵誰?丟人現眼!”
劉招娣一愣,楞過後,嗚嗚嗚的,一下子哭了。
怎麼都說她啊,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不就說了一句大實話!
——
傍晚時候,各家各戶炊煙四起。今天平溪生產大隊大部分人家飯菜都做得豐盛一些,比較家裡出了勞力去除雪,還能掙兩個工分,大家都覺得沾大便宜了。
做完飯後,就有人揣著袖子來村前石磨子那裡往外頭張望了,互相打聽打聽:“怎麼還沒回來,除雪怎麼到這個時候?”
開始沒幾個,後來大家都忍不住出來了,問來問去,除雪的人到現在沒回來呢,等著幹活的人回家吃飯呢。
這種期待,顧家人當然沒有,以至於大家都揣著袖子到處打聽的時候,顧家人自己幹自己的,都不願意出門。
可苗秀菊做飯的時候,發現水缸裡沒水了啊,她就吆喝:“打水去,打水去!”
誰知道出來一瞧,家裡幾個男人正在那裡修雞窩,騰不開手,女人也是各自忙著,她嘆了口氣,沒辦法,挑起擔子,厚著臉皮出門了。
她看到不少人正等著除雪的人回來,也不願意往人堆裡湊,繞個路就跑去壓水井那裡。
誰知道哪怕天暗下來了,她依然被人叫住了:“喲,這不是顧老太,出來挑水啊?你家飯還沒做?怎麼這麼晚?你家桂枝不是也去除雪嗎?”
苗秀菊心裡暗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當下故意昂著頭倔強地說:“除雪太累了,又髒,我不舍得讓我兒媳婦去,就幹脆沒去,不就一天兩個工分,不值當!”
其它人聽得都噗嗤笑出聲來。
聶老三媳婦剛做好飯,揣著袖出來看看,正好聽到這話,當下笑得前俯後仰:“喲喲喲,這不知道的還當咱平溪生產大隊出了什麼財大氣粗的,兩個工分還看不上了?可笑死我了!”
苗秀菊:“我就看不上怎麼了?我不稀罕!外面漫天漫山都是雪,把我兒媳婦累壞了怎麼辦!我心疼我兒媳婦,心疼我兒子!”
其他人,之前還不知道顧家的劉桂枝沒去,現在都湊過來挺熱鬧,打聽怎麼回事,聶老三媳婦趕緊一嚷嚷,把這事兒嚷嚷了個人盡皆知。
“我就說,那福寶就是個禍害,她啊,專門是擋人財運,凡事遇到她肯定倒——”
她這話沒說到一般,突然就見一個人從山那邊氣喘籲籲地跑來,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不好了,不好了,你們趕緊帶著人手過去,出事了,出事了!”
大家一瞧,這人就是王白藕,王白藕是個初中生,畢業後就在平溪生產大隊跟著陳有福當會計,這次也是跟著去除雪的。
她這麼一喊,大家都驚到了,趕緊上前扶著住:“怎麼了,這到底怎麼了?人呢,怎麼就你回來?”
聶老三媳婦也瞪大眼睛:“啥意思?怎麼就你回來?我家男人呢?什麼時候給我們登記工分?”
王白藕大口喘著氣,斷續著說:“出事了……出事了……有個山頭的雪滑下來……埋了咱一個人!”
啊???
在場所有的村民都是因為自己家裡出去除雪的還沒回來,這才跑出來打聽打聽的,之前沒多想,現在被王白藕這麼一說,一個個都嚇傻了。
“我男人沒事吧?埋得是誰?”一個媳婦撲上來問。
“我家是我閨女去的,她怎麼樣?”另一個老太太也捉著王白藕逼問。
至於聶老三媳婦,聲音都變了調,拼命地扒拉開大家,揪著王白藕的袖子:“我男人呢?我男人怎麼樣了?那工分給我們記不?”
王白藕哪顧得上啊!
王白藕疲憊地閉著眼,無力地搖頭,喃喃地說:“別問了,趕緊去,趕緊去,埋的是聶老三……”
埋的是聶老三?
聶老三媳婦聽到這句,身子一軟,斜斜地就往地上栽。
第18章 雪崩3
生產大隊的壯勞力很快被組織起來, 顧家的四個男人都出來了, 大家伙一起拎著鐵锨出去挖雪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