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離開時,裴老夫人一下老了許多,芸娘喉嚨疼得發緊,也替心裡的那個人心疼,他可就隻剩這麼一個親人了啊。
芸娘傾身,輕輕抱住了她,“祖母,孫媳婦兒回來了。”
裴老夫人終於回過神來,手搭在她肩上,皺眉道,“那混小子是怎麼照顧人的,怎麼還瘦了呢”
芸娘收住心頭的情緒,抬頭笑著道,“是我自個兒吃得少,都說瘦了好看呢。”
“誰說的這南國就找不出比我孫媳婦兒更好看的小娘子來。”裴老夫人端詳了她一陣,心頭一酸,終究是沒忍住,突然道,“你就不該回來。”
經歷過喪子之痛,如今是個什麼樣的世道,裴老夫人怎可能不知,隻是沒想到,還是將這丫頭卷了進來。
她活到了這把數歲,死了就算了。
早在裴安離開臨安時,她便交代了好了,不用顧忌她,莫要回頭。這節骨眼上,他怎麼就放心讓這丫頭回來。
芸娘心頭一刺,面色卻是一派輕松,“祖母在這兒,怎可能不回,夫君一直掛記著祖母,過不了多久也會回來,擔心祖母一人孤單,特意派芸娘先行一步,芸娘這就接祖母回去,回咱們的家。”
知道她不在江陵後,裴安必定會立馬趕回臨安,最遲半月,一家人便能團聚。
她能找到這兒,必定是見過了聖上。
之前就她這把老骨頭,如今裴家少夫人回來了,籌碼更大了,裴老夫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哽塞了一陣,沒再多說,點頭道,“好,咱們回家。”
上回離開國公府,她心頭裝著的全都南國的大江山河,滿心期待地上了馬車,如今再踏進來,不過三月,卻讓她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悽涼。
將老夫人送回院子裡安頓好後,芸娘才出來,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更衣。
走出長廊,兩條岔路口突然擺在眼前。
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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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院子在哪兒
嫁進國公府的第三日,她便跟著裴安離開了臨安,也沒怎麼逛過,還真找不到路了。
見芸娘腳步一時杵在那不動,身後童義看出來了,抿唇一笑,主動上前帶路,“少夫人這邊請。”
青玉卻沒給半分面子,湊上來直接戳破,“
姑爺要是知道主子回來,屋都找不到,指不定怎麼笑話呢。”
芸娘
青玉一說,芸娘腦子裡倒是幻想出了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神色頓時一囧,警告道,“不許說。”
一行人剛上院子,連穎便從長廊上衝了過來,聲音嗚咽,“主子,我可想死您了。”
死裡逃生幾回,青玉真心怕了,不知何時迷信了起來,一聲止住,“什麼死不死的,好好說話。”
“主子,您可算回來了,您給奴婢的那魚苗子,奴婢灑在池塘裡,每日喂著,個個都肥出了膘,都快要生崽了”
連穎一路叨叨,指給她看自己種的花花草草,不得不承認,連穎收拾院子確實是一把好手,比起之前院子多了一股人氣。
進了門後,裡面倒是沒怎麼變,還是原來的陳設,喜床還在,淨室裡面的大浴桶也還在。
當初不經意的東西,如今都成了最珍貴的回憶,無論看哪兒,都有他的影子,算日子,他早到了江陵,也已知道自己回了臨安
上船之前,芸娘便讓鍾清託人給他帶了信,告訴他,她先來臨安,十來日了,也該收到了信。
今日她將張治的人頭送給了皇帝,又在皇帝面前稱孕,算是洗清了皇帝對他的嫌疑。
可最多能撐兩月。
襄州
北人兩萬人馬攻入南國,按理說沒有兵馬把手的襄州,當日便能攻進,可意外地連攻了三次城門未果,顯然超出了預料。
南人這些年是什麼樣,北人都清楚,拿他們領頭將軍的話一群懦夫。
不敢提刀槍,任人欺負的縮頭烏龜,有何可懼
北國的兩萬大軍駐守在邊境已有了一段日子,本也不是為了攻打南國,不過是借著南國邊境肥沃之地,養養兵馬,順帶震懾一下南國皇帝,警告他別耍什麼花招。
南國和親,也隻是走個形式,北國皇帝壓根兒就沒提想要什麼南國的嫡出公主,不過是底下小小的使者故意刁難,提出非南國嫡出公主不娶,以此想看看南國皇帝的笑話,誰知南國皇帝太過窩囊,還真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入了北國。
可這公主比她老子麻煩多了,新婚當夜,竟敢殺了三皇子。
一個南國的公主,跑到北國來,殺了皇子,南國皇帝一怒之下下令,讓兩萬屯兵即刻攻入南國,勢必要捉拿明陽。
本想要南國成千上萬的百姓來替他北國皇子陪葬,誰知卻連城門都進不去。
兩次沒能攻入城門,北人終於察覺出了不對勁。
顧震,當年的顧家軍,曾令北國不少將士頭疼,在他手裡吃了不少虧,很快有人認了出來,第三次攻入城門的便是北國的一位老熟人。
溫敦將軍。
兩人在戰場上初次相見,溫敦還隻是一個毛頭孩子,十幾年過去,一個正值壯年,一個卻已是垂暮之人。
顧震中了一箭,溫敦失了一條胳膊,雙方都沒討到好,各自回到營地休整。
當夜溫敦咽不下這口氣,第四次夜襲攻門,殊不知襄州早有防備,城門上澆了火油,北人爬到一半,隻覺身上一片湿滑,夜裡看不清是什麼東西,湊到鼻尖一聞,方才臉色大變,正欲撤回,南國一隻火把扔下來,頓時火光照亮了半邊天,北人一個都沒跑掉,城牆內有沙石隔斷,火勢燃起來,隻能往城牆外蔓延,整個牆面,連著草地霎時之間成了一片火海。
與此同時,南國的城門突然打開,兩千餘精兵,舉著裴字旗,從裡反殺,直擊營地,積攢了五六年的怨氣,全都發泄了出來,這一戰北人死傷慘重。
四次破城,北人竟然失了一萬餘兵馬,襄州大勝。
但接下來
怎麼辦。
襄州一座城池加起來,沒有一千兵馬,若非顧震前來支援,早就淪陷,如今顧震受傷,若是北人下一次再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抵御得住。
顧震帶傷退入後方休養,城門的防守暫且由王荊接手。
顧震已有五十多歲,平日裡舞刀弄槍,身子骨倒也壯實,可人一旦受了傷,瞬間憔悴了起來。
箭頭取出來後,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夢囈了幾次,一直在喚,“寧寧”
邢風在他身邊伺候,拿帕子沾了他額頭的汗,應道,“顧老將軍放心,芸娘一切安好。”
前幾日邢風一到襄州,便遭受了顧家三輩人的冷眼,多年來,顧家一直將他當成了未來的姑爺,可他竟然悔了婚,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結果自己送上門來,顧家能有什麼好臉色給他。
顧家表公子,當場諷刺了一聲,“我還以為看錯了呢,原來真是負心漢。”
邢風也沒惱,確實是自己有負在先,掛著一張笑顏,熱臉貼冷屁股,主動搭話,“顧老將軍,顧二爺,顧公子”
換來的也隻是冷哼。
這幾日顧家二爺和顧公子,一直在守城門,他一個文人上不了戰場,便攔了照料老將軍的活兒。
第二日下午,顧震終於清醒了一些,看到邢風,也顧不得埋汰他了,急聲道,“找到寧寧,取玉佩,召回兵馬。”
此一戰北國大敗,皇帝定會心生戒備,下一回攻入城門的便是北國大軍。
南國再無援軍前來,襄州多半守不住。
聽他說起玉佩,邢風臉色頓時一僵,顧震瞥了他一眼,目露嘲諷,“你之前佩戴過的那枚。”
顧震人不在臨安,眼線卻在,他邢風和寧寧之間的事,全都傳進了顧家人的耳朵,玉佩他戴了好幾年,顧家怎不知道。
如今在他身上沒見到,定也是退給了寧寧。
這話似是戳到了邢風的痛處,臉色一白,顧老將軍可沒功夫看他這副傷懷樣,怕自己待會兒又昏睡過來,趕緊交代,“讓人找到寧寧,拿上玉佩,去各地召集曾經被打回原籍的顧家軍。”
當年他給了芸娘母親,本想讓她拿去反了那狗賊,帶寧寧逃出臨安,回果州,她卻到死都守在了王家。
國難當頭,各地的將士,恐怕早就在候著了,有了那一萬多的人馬,加上自己這些年養的兵馬,還有王荊手裡的兩千多精兵,姑且能同北國周旋月餘。
顧老將軍算是找對了人,玉佩此時在哪兒,邢風比任何人都清楚,顧老將軍說完,邢風便道,“玉佩不在寧寧身上,在裴大人手裡。”
可此時裴安已回了臨安。
顧震一愣,隨後一咬牙,要起身,“罷了,我親自走一趟,你扶我起來”
“顧老將軍”邢風緊張地起身,正欲阻止,外面顧家的侍衛進來,滿臉喜悅地稟報道,“顧老將軍,姑爺來了。”
顧老將軍頭一個反應是看向邢風。
不對,不是這棒槌。
他顧家的姑爺是裴家世子裴安。
反應過來,顧老將軍的態度完全不同,趕緊道,“人呢,趕緊請進來。”
片刻後,裴安掀簾走了進來。
裴安這些年的名聲,家喻戶曉,顧老將軍聽過不少,今日還是頭一回見到本人,確實一表人才,無論是氣度還是模樣,完全碾壓跟前的前姑爺,不由頗為滿意。
裴安倒是見過顧震。
十年前來臨安交兵權,正逢父母雙亡,還曾到府上來吊過喪。十年過去,曾經的將軍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躺在榻上,儼然已成了一位老人,裴安上前跪下行禮,隨著芸娘喚了一聲,“外祖父。”
顧老將軍費力地抬手,“都是自己人,不必見外。”
真正的姑爺來了,邢風識趣地退了出去。
裴安起身坐在了適才邢風的位置,看了一眼顧震肩頭的傷,“外祖父身子如何”
“死不了。”顧老將軍重新躺回到了床上,眼裡的鬥志又燃了起來,“溫敦那黃毛小兒,想要老夫的命,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