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棧出去後,裴安直接趕往了典獄房。
趁著早上日頭沒出來,天氣不熱,很多人都早早起來忙碌,來往的行人格外地多。
一上馬車,衛銘便同他稟報道,“主子,都已經安排好了,半個時辰前城門一打開,鍾清的人便入了城。”
“好。”
馬車到了典獄房,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也破開了天際,照射了下來。
“裴大人。”御史臺的馮吉和典獄房管事一道迎了出來。
“都拉出來吧。”裴安沒進去,立在院子裡候著。
知道今日要上路,御史臺的人早早就將欽犯押了回來,同上回從臨安出發一樣,由裴安先認臉,認完了,再一個一個拉上了囚車。
這次的囚車與之前的不同,沒有將幾人關在一起,而是按家族分開了押送。劉家的欽犯已經死了,邢風被赦免,餘下就隻剩了範玄,李家大公子,還有朱家一門。
囚車從典獄房出來,沿著最熱鬧的街市而去。
御史臺馮吉騎在馬背上,走在最前面,手裡的鑼鼓一敲,高聲道,“叛國賊子範玄,李敦,朱豪包藏禍心,妄圖煽動民眾行叛逆之舉,此等動搖我南國國土的罪孽,不可饒恕,陛下下旨,判處幾人流放之刑,今日遊街示眾,讓各位鄉親父老們好好看看這些賊子們的臉”
裴安走後,芸娘立馬開始收拾,梳洗好,在客棧用完早食,童義便帶著她上了另外一輛馬車,一刻都沒耽擱,匆匆地趕往城門。
街頭熱鬧起來的那陣,馬車剛好經過,錯開了人群,之後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出了城門。
青玉有些擔心,“小姐,姑爺有說在哪兒碰面嗎。”
芸娘搖頭,她昨夜倒是想問,沒機會問出口。,,
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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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馬車沒停, 往前去了渡口,船已經備好了,裴安這回沒打算走水路, 渡到對岸後, 準備上盧州繼續走官道。
渡口的船隻橫七豎八,魚龍混雜,童義提前讓芸娘戴好了帷帽。
這頭剛登上船, 便見對岸的幾艘貨船,突然被一群土匪團團圍住。
陣勢浩大, 少說也有百來人。
要不是看到他們手裡的刀架到了百姓的脖子上, 跳上船隻哄搶裡面的東西, 就這番大搖大擺, 明目張膽地出沒在巷口,芸娘還錯以為是官兵。
片刻的功夫,幾艘船被洗劫一空, 船主跌坐在了地上, 哭得肝腸寸斷。
童義一臉平靜, 讓底下的人將一面黑色, 印著一個燙金的裴字旗幟插在了船頭, 船從巷口緩緩駛出來, 經過幾艘土匪的船隻時, 竟安然無恙。
待走遠了,童義才解釋給芸娘聽, “少夫人不用怕,這些都是流竄在建康城外的土匪,還不敢惹上主子。”
要不是主子發話,這群人今日哪敢出現在這兒。
青玉忍不住問了一句, “官府就不管嗎。”
童義一笑,“主子在建康把守了兩年,這一條路,已經很久沒有遭過劫,不過這日子一長,總會給人天下太平的錯覺,建康的知州,躲在背後享受著這兩年的安寧,也是時候讓他看清形勢。”
芸娘聽明白了,知州一家子昨日罵完之後,裴安這是撂挑子不幹了,但她沒想到,建康的巷口居然會這麼亂。
其實越往外走越亂,這些年各地發生過多少起民怨,皇上怎可能不知道土匪猖獗。
但比起土匪,他更怕養出了兵力,到頭來替別人做了嫁衣,殺到自己頭上,目前南國最大的一隻兵馬,便是臨安的江將軍所帶領的五萬鐵騎,雖不能令北國人放在眼裡,但拿來鎮壓土匪逆賊,綽綽有餘。
平日裡皇上隻顧門前雪,所以,臨安最為太平。
其他地方,便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鬧得厲害了,才派兵鎮壓,鎮壓之後能管上一陣,又恢復成了老樣子,這些年暗裡不知道誕生出了多少個幫派。
明春堂便是其中之一。
童義也沒說出來去嚇唬她們,一個多時辰後,船隻靠到了對岸,三人沒有耽擱,坐上了前來接應的馬車,沿官道趕往盧州方向。
離建康已有了一段路,不再擔心被人追上,馬車的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上了山道不久,突然停下,童義回頭隔著車簾同她道,“少夫人,王副將就在前面。”
芸娘一愣,掀開簾子,剛從裡探出腦袋,便見對面一道馬蹄聲響起,一人騎在馬背上,從叢林之間的黃土道上朝著這邊卷土而來,在離她兩丈之遠的地方勒住韁繩,利落地跳了下來,一身同衛銘一樣的天藍素衣,身形魁梧,步伐雄勁有力,三步並成兩步,目光期待又興奮,走到跟前,他一掀袍擺,單膝跪地,握拳砸向自己的胸口,朗聲行禮道,“屬下王荊見過小姐。”
芸娘想了起來,昨夜裴安同她說過,是父親昔日的屬下。
今日見到對方這番派頭之後,已無半點懷疑,就算是裴安御史臺的那些侍衛,也比不上他身上的魄力。
當年父親回來,就一副棺材和幾件換洗的衣物,什麼都沒留下。
父親是死於敵手的刀槍之下,她太小,母親也沒讓他看父親的遺體,她對父親的印象便還停留在兒時他抱著自己騎在她脖子上,完全不知他在戰場上,在軍營裡的那段日子,是何模樣。
今日遇到了他的故人,芸娘也算是看到了他的過去,茫然地從馬車上下來,走到王荊跟前,期待地問道,“王叔叔見過我父親”
王荊抬頭,看著她眼裡閃動的光芒,眼圈驀然一紅,“屬下無能,未能保護好將軍。”
戰場上刀槍無眼,生死全靠自個兒,怪不得旁人,“您快起來。”
見她伸手來扶,王荊一個粗老爺們兒,竟然掉了幾滴淚在臉上,別扭地用袖口抹了一把,又從袖筒內掏出了一張發黃的宣紙,看得出來畫像保存了很久,已折出了幾道深深的痕跡,王荊小心翼翼地展開,遞給芸娘,“當年將軍給咱們看這副畫像時,小姐才十來歲呢,如今都長成了大姑娘,嫁人了。”
是芸娘十歲生辰時,母親給她畫的,說是要拿去給父親,沒想到竟然還留著。
芸娘接了過來。
王荊艱難地掛出一抹笑來,繼續道,“將軍生前將這副畫像當成了寶貝,一直藏在枕頭底下,每當夜深人靜,便會拿出來看上一眼,咱幾個沒規矩的潑猴,很是好奇他到底在看什麼,偷偷趴在門外,被他察覺後,大方地將咱們都叫了進去,告訴咱們畫像的姑娘是他的愛女,單名一個芸字,小名叫寧寧,屬下至今都還記得,將軍說起小姐時,臉上的自豪。”
後來將軍全軍覆沒,他和幾個不怕死的將士,返回去,在營地的一片狼藉之中,隻找到了這副畫像。
“將軍臨死之前,交代過屬下,若有朝一日能活下來,替他到臨安來看一眼小姐,他說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希望小姐不要怪他。”
五年前,在得知父親的死訊時,芸娘更多的是失落和迷茫,母親讓她不要傷心,說父親不過是走了他該走的路罷了,她便也沒在人前流一滴淚水。
如今這一副畫像,再加上王荊的話,這一刻芸娘才意識到,他不隻是南國的將軍,保家衛國的英雄,他也是自己的父親。
淚珠滾到臉上,芸娘看著畫像一團模糊。
第一次相認,有太多的話要交代,離驛站還得要幾個時辰,天色已經不早了,芸娘回到了馬車上,王荊騎著馬走在她旁邊,將這幾年發生的事,都同她說了一遍。
當年由王將軍帶領的南國最後一支軍隊全軍覆沒後,被秘密保護下來的兩千餘將士,開始東躲西藏,褪去盔甲隱姓埋名,怕被抓到把柄,連累了王家,這些年一直不敢輕易聯系。
直到得知將軍夫人離世的消失時,他才派了人潛入臨安,找到了王老夫人,王老夫人卻告訴他們時候還未到。
這一等又是三年,大半月前在收到王老夫人消息時,他一刻也坐不住,親自趕來了臨安,還是錯過了小姐的婚宴。
將軍走前曾有三個遺願。
一是回來替他看一眼小姐。
二是護送夫人和小姐回一趟果州,替顧家老爺子上一柱香。
三是在自己有生之年,若有幸看到南國誕生出一位能拯救國運的英雄時,一定要在他的墳前告訴他。
第一件事他算是完成了,接下來是第二件,夫人已經走了,他隻能帶小姐一人去果州。
王荊終於將人接到了手裡,壞懷揣著幾分慫恿的意思,“小姐,姑爺這回的路線與咱們完全不同,屬下的意思是小姐先去果州,等姑爺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咱們再來同他匯合,如何”
他已放信出去,半月後他的人馬都會聚集在江陵,完全有能力護送小姐去果州。
這幾日自己被裴安使喚來使喚去就罷了,他手裡的那範玄,這輩子他都不想再見到,但看裴安的架勢,他極有可能還會遇到秦閣老。
這兩人的嘴巴要是放在一起,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芸娘還沒回答,一旁的童義替她答了,“不如何,王副將可別忘了,少夫人如今已同主子成親,要走也是跟著主子走。”
王荊沒理他,問芸娘,“屬下聽小姐的。”
去果州確實是芸娘的心願,但童義說得對,沒看到裴安出來,她心頭放不下,抬頭看向王荊,“王叔叔若有要事在身,可先行走一步,我再等等郎君。”
“小姐這什麼話,我王荊這輩子最大的要事就是效忠小姐,小姐要想做什麼,我等兩千餘名苟且偷生下來的士兵們,必當肝腦塗地,萬死不辭當日咱們是如何效忠將軍,往後就如何效忠小姐,小姐要等姑爺,咱們便等。”王荊一副忠肝義膽,句句發自肺腑,慷慨激昂。
芸娘
適才她隻顧著激動,如今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兩,兩千人,以後都要跟著她嗎
一時沒消化過來,芸娘衝王荊禮貌地笑了一下後,放下簾子,轉頭一臉懵地看向青玉,祖母不是說,父親隻給她留下了一人嗎。
她怎麼辦。
沒等她說出口,青玉先替她說了,“小姐,您也成造反頭目了。”
兩千戶啊。
一個建康,才多少兵馬。
“老天爺真是長了眼睛,奴婢如今最慶幸的,便是主子您嫁給了姑爺,您倆在一起,簡直是郎才女貌,狼狽為奸,這天底下就沒有比您們更相配的夫妻了,連本事把柄都能一致,將來誰也不比誰差,誰也說不了誰。”
芸娘
話雖然不中聽,但是事實。
她無法想象自己要是同邢風成親後,他伏案修補著朝廷的律法綱紀,她走過去告訴他,自己有一支兩千人的叛軍,邢風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兩千多人,要是被察覺,王家,國公府,會不會被皇上一鍋端
馬車走了半日之後,芸娘心頭的糾結,已完全沒了意義,沿路處處都是地痞和土匪。
王荊手裡的長刀也拿了出來,“小姐不用怕,有我王荊在此,無人敢傷您。”
而童義又將那面黑色的裴字旗幟,掛在了馬車上,還是神奇般地相安無事。
馬車一路往前,天色黑了才住進一間驛站,一夜過去,天色開始泛青了,也沒見裴安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