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洲驚愕的看向周皇後,聲音都有些發顫,“母後,你、你怎麼會有這般念頭。”
“都是他逼我的!”
周皇後眸中閃過一抹陰鸷,咬牙切齒道,“我們忍了這麼多年,熬了這麼年,到頭來,卻被他們父子耍得團團轉。與其在那小畜生的手下卑躬屈膝的討生活,我寧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大不了魚死網破,也絕不苟且的活!”
顧沅,當年我能讓你去死,如今我也一樣能殺了他們父子。
你且等著,等我送皇帝與你兒子,讓你們一家在黃泉團聚。
第126章
寒風料峭,白晝漸短。
周家被抄家,拔出蘿卜帶出泥,朝堂上的官員來了波大清洗,一時間人心惶惶,愁雲籠罩。
刑部大牢中,更是一片悽厲的鬼哭狼嚎,在這年關將至的日子裡,顯得格外喪氣。
一襲素絨繡花長袄的張氏,在獄卒的引領下,緩緩走到一間較為幹淨的單人牢房前。
獄卒邊開鎖,邊恭敬叮囑道,“夫人有話盡快說,最多一炷香功夫,太久也耽誤不起。”
張氏朝獄卒略一頷首,客氣道,“我知道了。”
獄卒這才關上門,走了出去。
張氏臉上的笑容緩緩斂起,神情冷漠,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稻草堆裡的勇威候陶博松。
這樣寒冬的天氣裡,陶博松隻穿著一件單薄的囚衣。他凍得臉色發青,瑟瑟發抖,卻隻能裹緊一床破舊髒汙的棉被取暖,這副模樣實在狼狽至極。
他抬起頭,看著面前雍容華貴的張氏,哆嗦著嘴唇,“夫人,你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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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錢買通獄卒傳信給張氏,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如今見張氏來了,他心頭也松了口氣,一日夫妻百日恩,說明她心裡還是有他的。
張氏怎麼說也與陶博松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一眼就看破陶博松那點小心思。
她抬手輕輕攏了攏鬢發,斜乜著他,淡聲道,“我為何不來?看見你這幅落魄的樣子,我心裡樂呵極了。”
陶博松的表情一僵,不過很快就擠出一抹艱難又討好的笑意來,“夫人,咱們好歹也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老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何必這般絕情?”
張氏揚起一抹冷笑,“陶博松,我們已經和離了,我早已不是你夫人了。”
陶博松又是一噎,默默捏緊了拳頭,忍了又忍,也不與張氏再敘舊情,隻道,“我如今落到這副下場,我知道錯了。但燕地那種苦寒貧瘠的不毛之地,壓根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夫……素素,我知道你心頭怨我,我也不指望你能幫我什麼,但求你在阿緹面前幫我說句好話,不管怎麼說,我是她親生父親啊!”
張氏像是聽到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似的,嗤笑道,“父親?這會兒你記起你是阿緹的父親了?之前你與周家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時,怎麼沒想過女兒呢?”
陶博松臉上一陣難堪,緩緩垂下頭。好半晌,悻悻呢喃道,“我……我後悔了。”
後悔。
張氏嘴裡咀嚼著這個詞,胸口翻滾的情緒也漸漸低落下來,笑容滿是嘲諷,“是啊,後悔。”
她也是後悔的,後悔從前沒有好好對待女兒,如今……追悔莫及。
“這世間沒有後悔藥。”張氏語氣平靜道,“你能留下一條命,已經是陛下與太子格外開恩了。至於其他的,你就別想了。”
說完,她抬步就要離開。
陶博松一看,急了,踉跄著想起身去攔,可他身上受了刑,又冷又餓,剛起身,就腿軟的又跌坐回去,隻有氣無力的嚷著,“素素,素素!讓阿緹幫我求求情吧。太子那麼寵愛她,隻要她張嘴求情,沒準我就不用去燕地了。”
張氏腳步一頓,側過頭,淡漠的瞥向他,“阿緹已經不是我們的女兒了。”
陶博松一怔,隻當張氏的意思是女兒嫁了人就是別家的人,忙道,“嫁了人她也是咱們的女兒,她身上流著我陶家的血,她……”
他話還沒說完,張氏突然大吼道,歇斯底裡——
“不是了,她已經不是了!你不是個好父親,我也不是個好母親,我們沒有資格當阿緹的父母!沒有資格!”
陶博松嚇了一跳,怔怔的看著她突然失控的情緒。
張氏隻覺得眼圈發脹,鼻子發酸,也沒多解釋,隻強壓下心頭澎湃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安安心心的去燕地吧。
陶博松,隻願你我從此不再相見。”
她果斷的離開了,頭都沒回。
陶博松頹唐的坐在地上,臉上盡是倉惶悲涼之色。
………
在冬至節的前三日,勇威候府兩百多口人踏上了燕地的流放之路。
那一日,長安城下了第一場雪,鵝毛一般,洋洋灑灑。
這場雪一直下到冬至也沒個停歇,昭康帝索性提前給朝臣放了個假,讓他們早早回去過冬至節。
朝堂上的風波似乎因著佳節的來到而平息下來,殊不知,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紫霄殿內,小爐上烹煮著新茶,茶香嫋嫋,熱氣氤氲。
裴延身材颀長,坐也坐得筆直,修長的手捻著一封信,匆匆掃過後,丟進一側的小火爐裡,笑容溫雅,“舅父,魚已經上鉤了。”
顧渠捧著茶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有時女人心狠起來,半點不輸給男人。”
裴延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待喝下一杯茶,舅甥倆正襟危坐,聊起正事來。
這邊廂是風雲詭譎、攪動風雲,另一邊的瑤光殿卻始終保持著安安穩穩,歲月靜好的畫風。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1]
隻是瑤光殿的小火爐上煮的不是酒,而是一鍋散發著甜蜜濃香的桂花酒釀圓子。
陶緹見煮的差不多了,分了兩碗,一碗給她自己,一碗分給對面的青禾。
“你要是覺得不夠甜,自己再加一勺槐花蜜。”
“好香啊,聞著就好吃。”
青禾拿勺子輕輕攪著面前色澤潔白的酒釀圓子,待涼了些,才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糯米小圓子軟糯彈牙,甜湯充滿著酒釀的淡雅酒香,還有桂花馥鬱的花香,恰到好處的甜味,暖心又暖胃。
“冬日裡吃這個最舒坦不過了。”青禾享受的喟嘆道。
“今日是冬至,夜裡我還打算煮湯圓和餃子吃。”
陶緹邊吃著酒釀圓子,邊笑道,“我湯圓做了芝麻餡和豆沙餡的,餃子包了荠菜豬肉餡、鮮蝦餡、韭菜豬肉餡、羊肉芹菜餡和西葫蘆雞蛋餡,你待會兒回去時,帶些與長公主一起吃。”
青禾客氣的道了句謝,又聊起近日宮中的事來,“我聽說裴靈碧她瘋得厲害,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很是嚇人。她不會這輩子就這樣了吧?”
陶緹道,“我也不清楚。”
青禾搖頭道,“唉,真是作孽。我聽說這一個月來,皇後隻去看過她兩回,三殿下也隻去了一回,嘖,骨肉至親,也不過如此。”
對於裴靈碧的遭遇,陶緹半點同情不起來,畢竟走到這一步,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誰。
青禾又說起溫泉山莊之行,她是滿心期待,陶緹卻沒有多高興——
“殿下說他這段日子很忙,沒空陪我一起去。”
要不是她早早就答應青禾和許聞蟬一起去,她都想放鴿子,不去了。
青禾安慰道,“這陣子朝堂發生那麼多事,太子表哥忙也正常。反正你跟我們一塊兒,咱們路上也熱熱鬧鬧的。泡溫泉可舒服了,保管你泡了溫泉,就把太子表哥忘在腦後了。”
陶緹笑著瞥了她一眼,“你是想泡溫泉,還是想與許七哥見面啊?”
青禾小臉一紅,也沒否認,隻羞怯怯道,“過完年我便要回隴西待嫁,之後得有大半年見不到他……”
大半年的異地戀,對熱戀的小情侶來說,無疑是難熬的。
兩人邊聊邊吃著,吃完桂花酒釀圓子,又吃了香甜的烤紅薯和熱烘烘的烤土豆。
直至天色暗了,青禾提著一盒餃子和一盒湯圓離開了。
夜裡風雪更大了。
陶緹抱著元寶在搖椅上躺著,膝蓋上蓋著條白狐毯子,悠闲的活像是個六七十歲退休的老太太。
“嗐,咱們家殿下越來越忙啦,都不能陪我去溫泉山莊了……”
“喵~”
“他今早走的時候,好像親了我一下,說會陪我過冬至的。你說他會不會又很晚啊?”
“喵喵。”
“唉,當太子就這麼忙了,要是他以後當皇帝了,豈不是更忙?唔,到時候我也多多開店,多多賺錢,讓自己也忙起來,你說是吧元寶。”
“喵~”
一人一貓跨頻聊天,倒也聊得津津有味。
不知過了多久,等裴延帶著一身風雪寒氣趕來時,陶緹已然抱著貓咪在搖椅上睡了過去。
屋內地龍燒的暖烘烘的,她歪著腦袋睡,雙眸閉著,長長的睫毛在昏黃燈光下卷翹如蝶翼,嬌柔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粉色,睡得很香。
見狀,裴延眸光變得柔和,取下身上的玄色鬥花雲紋鶴氅,遞給一側的玲瓏。
玲瓏接過鶴氅,安安靜靜的退了下去。
裴延緩步走到陶緹身旁,元寶最先驚醒,睜著一雙漂亮的鴛鴦眼瞅了男人一眼,似是認出人來,很是平靜的“喵”了一聲,就從女主人的懷中跳了下去,乖乖地回它的貓窩去了。
貓都醒了,她還睡著。
裴延彎下腰,下意識的想去捏一捏她的臉。
手伸到一半,頓住,又收了回來。
剛從外頭回來,他的手還是很涼的。
將兩隻手放在嘴邊呵熱氣,搓揉得有些暖意了,裴延才伸手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尖。
陶緹怔怔的睜開眼,睡眼惺忪,隻看到一道朦朦朧朧的修長身影。
“我抱你去床上歇息。”裴延溫聲道。
直到被他抱起,陶緹才清醒過來,摟著他的脖子,咕哝道,“我現在不睡,我們都還沒一起吃餃子湯圓呢。”
她等到這麼晚,是想跟他一起過冬至的。
裴延腳步停住,垂下眼眸,盯著她良久,語氣極其溫柔,“好,吃餃子湯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