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緹也不傻,自然聽得出帝後這話,明著是關心,暗裡卻是催生。
她垂下眉眼,心裡不服氣,嘴上乖巧應下,“兒媳知道了。”
桌子下,裴延不動聲色的捏了捏她的手,趁著給她夾菜的檔口,低聲安慰道,“沒事,這會兒少吃兩個,咱們東宮膳房也有許多,明日我讓他們給你送幾大簍,你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陶緹原本還有點小委屈,扭頭瞧見裴延包容又溫和的笑,頓時覺得不委屈了,眨眼道,“真的?”
裴延彎起眼笑,“嗯,保管你吃撐!”
見夫君這樣體貼,陶緹也笑開了,不再去想周皇後的事。
可周皇後才消停沒多久,又忽然起了話頭,“陛下,長洲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娶妻了。”
這話一出,裴長洲立刻坐直了腰身。
昭康帝黑眸眯起,淡淡的掃過周皇後,又掃了一眼下首的裴長洲,想到裴長洲出宮開府也有好幾年了,且當妹妹的裴靈碧都訂下了婚事,他這個當兄長的婚事至今沒個著落,也是不妥。
沉吟片刻,他頷首道,“嗯,是該成家了。皇後,你可有什麼中意的人選?”
周皇後溫溫柔柔的笑,“臣妾的確看中了一家。”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隻有位置靠前才聽得清。青禾縣主是清楚聽到這話的,一想到之前在竹苑山莊遇到的那些汙糟事,她下意識的抿緊了嘴唇,小臉都白了幾分。
景陽長公主察覺到女兒的異樣,無比淡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陶緹這邊也停下筷子,好奇的豎起耳朵,想要聽聽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這麼倒霉,竟然要嫁給裴長洲這個渣渣。
隻見周皇後笑意深深,稍揚起了語調,“臣妾聽聞定北侯有一掌上明珠,名喚聞蟬,年方十六,生的聰明伶俐,品貌端莊……”
之後她還誇了一堆文绉绉的贊美詞,不過陶緹一個都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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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個人都懵了,滿腦子都在重復“草”這個字。
安安靜靜坐在下首吃蜜瓜的許聞蟬,??????
聰明伶俐???
品貌端莊???
不是,她就吃個瓜,怎麼就吃到自己身上了?
第109章
時間倒轉至宴會前兩個時辰。
甘露宮裡,周皇後面色沉靜看向裴長洲,“你別眼皮子淺,得放長遠了看,若能與定北侯府結親,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裴長洲捏緊拳,很是不甘心,“母後,上次秋狩你也是見過那許聞蟬的,她生的那麼黑,那腰比我的還粗,嗓門也大,舉止粗俗,沒有半分溫柔可言……這樣的女人,怎堪當我的皇妃!說句難聽的,與她同睡一張床,我都覺得渾身難受!”
周皇後蹙眉,“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我看那姑娘模樣長相清秀,五官端正,就是皮膚黑了些,多養養也就白了。”
裴長洲見周皇後話裡話外還朝著許聞蟬,臉色又青了幾分,咬牙道,“我不要娶她!長安城裡那麼多花容月貌的淑女,母後為何偏偏給我相中了她!”
周皇後冷哼道,“長安城裡那麼多漂亮的小娘子,哪家有定北侯的實力強?他手握五十萬禁軍兵符,在西北聲望頗高,如今回了長安城,在朝中的影響力也非同小可,極得你父皇的看重與信任……”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分析道,“定北侯暫且不提,就說他許家七個兒郎,沒一個孬種,個個都是有勇有謀的猛將。日後若起戰火,他們許家一門的將星能撐起大半邊天!這樣能耐的嶽家,你有什麼不滿?”
裴長洲濃眉緊擰著,“母後你說的這些,兒子不是不知道,可……”
“可什麼可。這許大姑娘是定北侯捧在掌心的明珠,若她成了你的皇妃,定北侯府還不得全力支持你?”
說到這裡,周皇後斜了他一眼,“老話說,娶妻娶賢。你別總看臉蛋身段,要看妻族能否為你助益。等你順順利利坐上那位置,屆時你憑著你的心意去納妃子,我也不管你。隻娶正妻這事上,你得聽我的。”
周皇後這話有理有據,軟硬兼施,真讓裴長洲心思動搖了起來。
他心底盤算了一番,抬眼問道,“母後,你確定這婚事能成麼?那個許聞蟬與太子妃交往頻繁,太子妃怕是沒少在她跟前說咱們的壞話。”
周皇後淡淡道,“女人嘛,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隻要她嫁給你,你再對她溫柔小意的哄一哄,一顆心不就偏到你這邊了?何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你父皇金口玉言的賜婚,哪裡還輪到她一個小丫頭樂不樂意嫁。”
裴長洲一怔,旋即恍然,“母後,難道你打算今晚……”
周皇後抿了抿紅唇,美眸眯起,“先在你父皇面前探探風,看看他的反應,見機行事。”
她深深地看了裴長洲一眼,神情和藹,“長洲,你要相信母後,母後安排的一切,都是為你考慮的。”
裴長洲默然,鄭重的點頭,“兒子知道了。”
心裡卻暗自想著,娶就娶了,等他坐上龍椅當了皇帝,許聞蟬若是安分,他還能給她留個皇後的身份。若是不安分,左右廢後也不是什麼難事。
………
且說回宴會這頭,許聞蟬整個人都懵了,手中捧著一塊蜜瓜,一時不知該做出何種反應。
許家七位哥哥和六位嫂嫂也都怔住了,昨兒個母親還在抱怨七弟與小妹的婚事,沒想到今日,皇後娘娘竟然相中了他們家小妹,母親這嘴是開過光的吧?
定北侯和侯夫人一陣恍然,很快回過了神,夫妻倆交換了個眼神後,侯夫人微笑道,“皇後娘娘,小女蠢鈍,哪裡擔得起娘娘這般稱贊,臣婦這當母親的,聽著都慚愧。”
“侯夫人莫要太謙遜。”周皇後笑得和善,又朝著許聞蟬輕輕招了下手,“來,聞蟬,你到本宮跟前來,讓本宮仔細看看。”
許聞蟬,“……”
就很突然。
但皇後發話了,她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恭敬的朝著帝後及景陽長公主行了個禮。
周皇後笑眯眯的拉過她的手,露出極其滿意的笑,誇了兩句,又轉臉看向昭康帝,“陛下,這孩子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老實規矩,不驕不躁。不知陛下覺得如何?”
許聞蟬就很慌,她的手都在抖。
所幸陶緹和青禾一左一右的坐著,好歹給了她一點力量,不然她真想白眼一翻,直接撅過去。
陶緹看到許聞蟬顫抖的肩膀,不禁咬住了嘴唇,手緊緊地揪著錦裙。
得想個辦法才是,她總不能看到阿蟬去跳火坑。
可是要怎麼做?她總不能蹦出來大喊:我反對這門婚事吧?
就在她絞盡腦汁時,一隻溫涼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陶緹緩緩抬眼,對上裴延那雙沉靜如深潭的黑眸,他用眼神告訴她:別慌。
陶緹皺眉,還是緊張:不慌不行啊,再不想辦法,如果陛下真的賜婚,那阿蟬這輩子就真毀了啊!
裴延裝作幫她整理珠釵,稍稍湊到她的耳畔,輕聲道,“且先瞧著。”
他那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側,像春風拂過,痒痒的。
莫名的,陶緹也鎮定了幾分,朝他點了下頭,轉而繼續盯著上頭。
昭康帝平靜的看了許聞蟬一眼,淡漠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深思,他沉吟道,“嗯,虎父無犬女,頗有幾分定北侯的風範。”
許聞蟬,“……”我感覺你在內涵我醜,並且掌握了證據。
突然,臺下傳來“噗嗤”一聲笑,像是憋不住噴出來的。
何人這麼放肆?
眾人看去,隻見是青禾縣主身旁的謝小公爺。
見眾人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了,謝小公爺強忍著笑意,斂眸朝著昭康帝道,“舅父恕罪。”
昭康帝淡淡的瞥了一眼外甥,也不與他計較,隻將視線放在定北侯身上,沉沉的問,“許愛卿,朕要與你做親家,你以為如何?”
定北侯本要起身回話,被昭康帝制止了,他便坐著,魁梧的身形鋼板一般筆直,聲若洪鍾,“陛下厚愛,臣本不該推辭。然小女愚鈍頑劣,脾氣驕縱,實非二殿下之良配。還請陛下與皇後為二殿下另覓佳婦。”
許家七位哥哥也都挺直了身板,齊刷刷的看向昭康帝,態度與定北侯一致。
昭康帝看著定北侯府的反應,有些不合時宜的想著,定北侯瞧著一粗野莽夫,卻將兒子們教得很好,都說家和萬事興,他們府上兄弟和睦,又愛護妹妹,在人口眾多的大家族中實為難得。反觀自己的子嗣……
身在皇家,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能有多少兄弟情呢?
他不出聲,眾人也都吊著一顆心。
周皇後心裡拿不準,生怕昭康帝不答應,忙補充道,“定北侯這話實在客氣,本宮覺著你家聞蟬好。你莫不是看不上我皇兒,才這般說的吧?”
定北侯一噎。
周皇後又道,“陛下,臣妾聽說聞蟬這孩子一向與太子妃交好,倆人親若姐妹,若是她能嫁給長洲,日後倆人做妯娌,豈不是更加和美?”
這時,左相夫人柳氏也出來幫腔,舌燦蓮花,著實誇了許聞蟬好幾句。
許聞蟬聽得瞠目結舌:她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優秀!
如今場上的局勢已經很清楚了,周皇後十分中意許聞蟬這個兒媳婦,定北侯府卻不樂意嫁,昭康帝的態度模稜兩可,尚無定論。
這時,景陽長公主語調慵懶的開腔,“皇後,雖說兒女婚事主要由父母來訂,但也要倆孩子互相喜歡,各自願意。你再中意許大姑娘,到底也不是你與她過日子,要我說,你也得問問倆孩子的意願。”
周皇後眼皮一跳,訕訕一笑,“是,是這麼個理。”
她朝裴長洲使了個眼色,裴長洲立即會意,施施然起身,很是懇切的表達了自己對許聞蟬的傾慕。
陶緹聽得心頭冷笑不止:渣男說起情話來,還是從前老一套,惡心。
裴長洲這邊說清楚了,周皇後殷切的看向許聞蟬,“聞蟬,你怎麼說?”
許聞蟬當然是不願意啊,可周皇後的氣場太強大,直勾勾盯著她,盯得她心頭直發憷。
她本來就沒啥大出息,見著這樣的大場面,磕磕巴巴的憋著詞,“臣女、臣女覺得二殿下人中龍鳳,臣女……胸無點墨,品行一般……”
見她費勁兒的憋著詞,場中又站起一人來,拱手朝著昭康帝與周皇後一拜,“舅舅,舅母,外甥有一事稟明。”
見謝小公爺冷不丁冒出來,周皇後臉色微妙,昭康帝挑眉,“你說。”
謝小公爺深深看了許聞蟬一眼,肅然拱手道,“其實外甥也心悅許大姑娘,隻是膽怯,未曾尋到合適的機會表明心跡。”
許聞蟬心裡咯噔一下:還來?有完沒完!!
她不可思議的看向那如清冷朗月的謝小公爺,眼睛睜得大大的,無聲問道:這位大哥,咱們也沒啥交情,舍身倒也不必。
景陽長公主也嚇了一跳,她對許家兄妹的印象不錯,所以才出聲維護這小胖姑娘,可維護歸維護,不代表要搭上自個的兒子啊!
她嗔怪的看向謝小公爺,“蘊石,別胡鬧。”
謝小公爺道,“母親,我沒胡鬧。”
景陽長公主蹙起眉來。
另一邊,陶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給驚著了。
等回過神來,她湊到裴延身邊,小聲咕哝著,“我沒聽過謝小公爺對阿蟬存過這樣的心思呀?殿下,你說他這到底是樂於助人,還是怎麼著?”
裴延側眸看她,淺淺一笑,“感情的事,誰說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