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緹那邊不知張氏的心思,她自己嗅著這香味都餓了,便趕緊張羅著大家動筷子,“姑母,母親,青禾,都快吃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景陽長公主不是貪吃之人,原本喝了一盅冰糖雪梨燕窩後,她並不怎麼餓。可是現在面前對這一桌子菜,她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食欲。
她喝杯清茶漱了下口,旋即拿起筷子,伸向了那道色澤紅亮的元寶紅燒肉。
這道紅燒肉的做法與其他紅燒肉差不多,隻是菜中加入了鹌鹑蛋,一顆顆油炸過的鹌鹑蛋金黃渾圓,看起來像是一個個小元寶,故而取了個元寶紅燒肉的名字。
長公主先夾了一塊皮薄肉嫩的紅燒肉,隻見那紅燒肉紅彤彤亮晶晶,夾起來時還顫巍巍的,裹滿了香濃的汁水。送入嘴裡,軟糯滑嫩,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鹹味和香味恰到好處,肉香中還混合著冰糖的淡淡甜香,格外醇美。
“酥爛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膩口。好,這紅燒肉滋味真不錯。”景陽長公主評價著,又夾了一個鹌鹑蛋送入嘴裡。
那鹌鹑蛋吸足了濃鬱的湯汁,蛋白光滑細膩,蛋黃又粉糯鹹香,極具風味。
長公主很是喜歡這道菜,連著吃了三塊紅燒肉,才稍稍滿足,將筷子伸向別的菜。
青禾那邊舀了一大勺土豆燉牛肉,澆蓋在晶瑩剔透的白米飯上——
這澆飯的習慣,還是上回跟陶緹吃宮保雞丁時學的。
燉得稀爛的土豆塊與濃稠的湯汁融化在一起,充分浸透了米飯,青禾舀起一勺拌飯,送入嘴裡,粉粉糯糯的土豆濃香四溢,滿滿的澱粉給人一種極大的滿足感,而且越嚼越香,牛肉與土豆相輔相成,融合出極其鮮美的香味。
“這個牛肉好嫩啊,又嫩又酥爛,口感軟滑。”
青禾享受的贊道,嘴裡剛吃完,又舀了一勺,“我能配著這道菜吃兩碗米飯。”
陶緹見小姑娘吃的高興,心裡也高興,自己夾了一塊桂花鴨在碗裡,鴨肉清甜鮮嫩,吃到嘴裡還留有淡淡的桂花酒的香味,越吃越上癮。
“阿緹,這道菜叫何名?瞧著怪有意思的。”張氏指著一道炸得金黃的小圓子,好奇問道。
陶緹眯起眼睛笑道,“這道菜叫腰纏萬貫。”
Advertisement
桌上幾人都來了興趣,“為何叫這名?”
陶緹夾起一枚,道,“我這不是在開鋪子嘛,做菜也想取個好兆頭。而且你們看這道菜,鹌鹑蛋上纏著面條,面條一炸,金燦燦的,可不就像是腰上纏著一大堆金閃閃的錢麼。這一層金色面條包著鹌鹑蛋的白,咬下去,白裡面又包著金,寓意金銀不斷,財源滾滾來。”
幾人聽了,也都覺得有趣,紛紛伸筷子夾了一個,沾了些番茄醬,品嘗起來。
外面那層炸的金黃焦脆,裡頭卻是嫩嫩的,雖算不上極其美味,但配著酸酸甜甜的番茄醬,也別有一番風味。
桌上幾人邊吃邊聊著,陶緹見張氏與景陽長公主談笑風生,也放下擔憂,敞開肚皮吃了起來。
一頓飯吃完,四人都撐得不行。
景陽長公主連連擺手,哎喲道,“多少年沒吃過這麼撐了。阿緹,以後我可不能再來你這瑤光殿,再多來幾回,我這腰身都得粗一圈。”
“母親,我早說了吧,表嫂做的飯菜可香啦。”青禾笑眯眯,捧起荔枝膏水小口小口的喝,這種微微涼又微微甜的清新飲品,在炎炎夏日裡喝,簡直再舒爽不過。
張氏貪喝了幾杯楊梅酒,此時面頰泛紅,處於微醺狀態,心情也很不錯。吃飯前她與景陽長公主聊得意猶未盡,這會兒又繼續聊了起來。
瑤光殿這邊其樂融融,錦雲宮內卻是一片死氣沉沉。
裴靈碧像具屍體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臉色慘白,眼窩深陷,極其憔悴。
宮人們也不敢上前再勸,她的情緒十分不穩定,但凡有半點不如意,非打即罵,很是駭人。
裴靈碧睜著空洞的眼,直直盯著水青色繡蔓草紋幔帳,腦海內一直重復著昨夜分別時,周皇後與她說的話——
“靈碧,這件事,你得一個人扛下來,絕對不能牽連周家和你皇兄……你不要怨恨,不要覺得委屈,你得記住,周家與你皇兄,才是你這輩子的倚靠。”
“嫁給三郎隻是權宜之計,放心,你先嫁過去,你若不想與他當夫妻,我會私下叮囑他,不會讓他碰你一根手指頭。”
“你先忍一忍,等你皇兄登上皇位,母後一定立刻讓他下旨,讓他允你和離,到時候母後再給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你做最尊貴的長公主。”
“不會等太久的,你放心,最多不過三年,三年之內,你皇兄一定能坐上那個位置!你先忍下這委屈,等日後,母後定會將你今日所受之恥,一一還給景陽、青禾、還有那個陶緹!”
字字句句,一遍又一遍在裴靈碧的腦海中回響著,從黑夜到白天,從清晨到黃昏。
她恨吶,怨吶,不甘心吶,眼淚都快流幹了,卻無能為力。
她知道自己現在就是一顆被拋棄的棋子,可偏偏,她也隻能聽從母後的安排,隻能將希望寄託於周家和皇兄身上。
她隻能一遍又一遍給自己催眠,告訴自己忍過這三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殿外守著的宮女們,聽到殿內又傳來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喊叫聲,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互相對視一眼,都是在問:二公主這是受到的打擊太大,瘋了麼?
………
絢爛的晚霞鋪滿長空,踏著夕陽,裴延回到瑤光殿。
陶緹那邊正送景陽長公主她們出去,幾人在花團錦簇的庭院前碰見,都停下了腳步。
互相見了禮後,景陽長公主單獨將裴延叫到了一邊,有事與他說。
陶緹稍稍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先送張氏出門。
靠近花圃的廊下,景陽長公主又恢復那副端莊持重的長輩形象,一臉欣慰的對裴延道,“延兒,阿緹是個很不錯的姑娘,長得好,廚藝好,性格好,心底好,最最重要的是,她對你是有情意的。”
裴延俊美的臉龐揚起淺笑,頷首道,“嗯,阿緹很好,這點侄兒一直知道。”
景陽長公主瞪著眼道,“女人的真心很寶貴的,你可得好好待她,明白了麼?”
裴延神色認真,應道,“姑母,你放心,侄兒此生絕不負她。”
景陽對自家大侄子的品格還是很有信心的,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滿意道,“你記住你今日的話。”
說著,她又想起什麼似的,擰起眉頭道,“話說回來,你與阿緹成婚也半年了,她的肚子怎麼還沒動靜?你們倆也得攢攢勁兒,努力造出個孩子來呀。阿緹要是懷上了,有了第一個皇長孫,周家的氣焰直接打消一半,哪敢像現在這般放肆!”
裴延,“……”
景陽見他沉默不語,忽的意識到什麼,阿緹瞧著面色紅潤、能吃能睡,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這半年多沒動靜,難道是侄子的身子不太行?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抬手摸了下鼻子,一副想問卻又不好問的模樣,尷尬片刻,輕咳一聲道,“延兒,姑母這裡有一道生子秘方,是隴西當地的方子,還挺管用的,你若需要的話……”
裴延眉心突突跳了兩下,默了一瞬,嗓音低沉道,“不必。”
……
是夜,風清月朗,沐浴之後,裴延與陶緹一同躺上了床。
擁著懷中綿軟的身軀,裴延不自覺想起姑母離去時的那些話,他的臉埋在她柔軟的脖頸間,鼻尖縈繞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呼吸,變得灼熱,又急促。
他的手掌輕輕扣住她的腰,長睫微垂,斟酌著該如何自然的提出“造孩子”這件事。
兩人互通心意也有快兩月了,她,應當準備好了吧?
裴延高挺的鼻梁輕輕劃過她後頸柔軟的肌膚,嗓音低啞,“阿緹……”
陶緹怔怔回過神來,“啊?殿下,怎麼了。”
裴延眸子一暗,放在她腰上的手緊了一些,漫不經心的語氣中透著些許不虞,“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
說到這裡,他感受到懷中的人僵了一下。旋即,她緩緩地轉過身,朝向他這邊,揚起一張白皙小臉,語氣似有些為難和憂愁,“唔,是我母親的事。”
“嗯?”
陶緹咬了咬唇,糾結了一番,還是說了,“母親下午的時候,突然對我說……她要與我父親和離。”
講真,下午張氏突然拉著她說這話時,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在她的意識裡,現代離婚是件很常見的事,但古代女人離婚,少,且很麻煩。
遑論張氏的身份擺在這。
可張氏卻很冷靜,那張一向嚴肅的臉龐上寫滿無畏的認真,“我已經與你父親提了,他現在雖然不答應,但我說了,給他一個月的時間考慮;一個月後,他若還沒想明白,我自有辦法讓他答應。”
陶緹問,“母親,你們為何要和離呢?”
張氏眸中泛起深深的惆悵,低聲道,“我與他早已沒半點感情,與其相看兩厭,不如一別兩歡。反正你也已經嫁了,且太子待你如此愛重,母親也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陶緹,“……”
原來是夫妻感情不和。
不過也是,若換做自己,夫君娶了那麼多妾侍,還生了那麼多小崽子,自己早就炸了!
張氏忍了這麼多年,也實屬不易。
……
思緒回轉,陶緹將臉貼在裴延懷中,小聲道,“母親要和離,我這邊是支持她的,隻是心裡還是有些擔心。和離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我怕她會受委屈。”
裴延也從初聞這個消息的驚詫中回過神來。
他心底隱約猜到張氏這個時候提出和離的原因——
勇威候府與周家走的近,與東宮漸行漸遠。在權勢利益與妻女之間,勇威候選擇了權勢。
而張氏,在夫君與女兒之間,選擇了女兒。
裴延深邃的眸中墨色翻湧著,張氏和離了也好,日後自己清算勇威候府時,也不用太為難。
至少父親死了,還有母親陪著阿緹,總比父母雙亡要好。阿緹也能少傷心一些。
他閉上眼睛,下巴抵著陶緹柔軟的發,寬大的手掌輕輕撫著她的背脊,安慰道,“別擔心。你既然支持嶽母和離,那我這個做女婿的,也會盡量幫忙,促成此事。”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陶緹焦慮的心情也漸漸放松下來。
她環抱住裴延的腰,小臉在他健碩的胸膛蹭了蹭,輕輕軟軟道,“等一個月後再看吧,現在先讓他們自己解決。若那時我父親還不答應,咱們再想辦法。”
裴延吻了吻她的臉頰,輕聲哄道,“嗯,睡吧。”
……
下過兩場雨後,炎熱的天氣稍微涼爽了些。
七月底,昭康帝在朝會上宣讀了將裴靈碧下嫁給周家三郎周紹輝的旨意。
左相周平林感恩戴德的謝恩,不明實情的大臣們紛紛祝賀。
又過兩日,昭康帝連發兩道旨意——
一道是讓裕王世子承襲爵位,即日奔赴洛陽府任府牧。
一道旨意,左相周平林身體不適,需在家好好養病,免去周平林協理六部之權,交予右丞相接管。
一時間,朝中一片哗然,眾人都有些摸不準昭康帝的態度。
有幾個知道內情的,皆忐忑不安起來,陛下這是個警告?還是真要對周家下狠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