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她闔眼的那天,一模一樣。
昭康帝抱著牌位在床榻旁坐下,手指輕輕撫上鳳袍的精美刺繡,他還無比清晰的記得,當年她穿上這套鳳袍時,是多麼的美豔動人,那一刻,仿佛天地萬物都黯然失色。
“沅沅,你給延兒選的兒媳婦倒挺有孝心的,還知道孝敬你這個婆母。”
“對了,周家最近好像有點得意忘形了,咱們的兒子現在還好好的,他們卻一個個巴不得他好不起來……沅沅,朕想把你兄長他們調回長安,制衡一下周家,你覺得如何?”
“嗯,朕知道你是記掛他們的,朕向你保證不會傷害他們……咱們延兒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顧家人幾面。顧長明好歹也是延兒的舅舅,總得回來幫幫延兒,你說是吧?”
他抱著一塊牌位,絮絮叨叨的自說自話,眉眼間帶著幾分神神經經的痴狂。
外頭是豔陽高照,殿內的陰冷孤寂卻在瘋狂滋長。
………
勇威候府,聞德院。
“夫人,你看這可是咱們姑娘特地讓人送回來的,可見她心裡還是記掛您的。”張氏的貼身婆子彎著腰,打開其中一盒青團,看到那一枚枚青瑩瑩的青團,不由得贊道,“哎喲夫人你快瞧瞧,這青團做的可真漂亮,真不愧是皇宮膳房的手藝。”
“不過一些青團而已,值得你這般誇。”張氏身形筆挺的坐在長榻上,目光落在那青團上,面上雖不顯,但心裡還是為婆子的話熨帖不少。
“夫人,禮輕情意重啊……”婆子打量著她的神色,柔聲勸道,“您還在為上回的事生氣呢?嗨,何必呢,姑娘她年紀小,突然離了家,嫁了人,心底肯定也委屈著。她說些孩子氣的話,夫人你個當娘的難道與她計較?”
張氏悠悠的嘆了口氣,“我哪裡是要與她計較,隻是她上次說的話,實在是……唉,實在是讓我傷心……”
婆子微怔,忙說了一通好話安慰,又道,“好了,夫人你也別去想那些了,且嘗嘗這青團味道如何?這可是姑娘的一片心意呢。”
“嗯。”張氏隨意拿起一塊,本以為是尋常的糕點,可這一口咬下去,卻愣怔住了。
婆子瞧見她這神色,還以為怎麼了,驚訝道,“夫人?”
Advertisement
張氏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事。”
說著,隻一口接著一口吃著手上這枚玫瑰豆沙餡的青團。
婆子見她吃的這樣香,笑道,“御廚做的糕點就是不一樣,咱們府上也做了些青團,倒不見夫人您這般愛吃。”
張氏似有些不好意思,拿起帕子掩了掩唇角,輕聲道,“這滋味是蠻不錯的,你也拿一枚嘗嘗吧。”
婆子連連推脫,最後還是被張氏塞了一個,這一吃,頓時瞪大了眼睛,驚嘆道,“天爺吶,這是神仙吃的東西吧?老奴活了這大半輩子,從沒吃過這樣好的點心……不是奴婢誇口,此生能嘗到這麼一口,也不枉來世間一遭了。”
張氏被她逗樂了,“哪有這麼誇張。”
“有的有的。”婆子吃了一半就不舍得吃了,用手帕仔細包著,尋思著帶回去給孫子吃。
“夫人,姑娘送來這麼好吃的青團,沒準是為上次的事情給你賠不是呢。”婆子道,“你可別惱她了,母女哪有隔夜的仇。”
張氏抿了抿唇,盯著青團除了會兒神,忽的輕聲呢喃,“賠不是……”
阿緹有什麼不是呢?上次回門時,沒吵也沒鬧,隻那樣輕飄飄的留下一句話,便淡漠的離開了。
可偏偏那樣疏離冷靜的態度,讓她害怕極了,像是下一刻便要失去女兒似的。
“你說,我是不是該找個機會進宮探望她一番?也不知道她適不適應宮裡的生活。”張氏不自然的抿了抿嘴角,低聲道,“之前、之前或許是我逼得她太緊了些,才會讓這孩子對我心生怨懟……”
婆子也不知道怎麼答,支吾著沒出聲。
“可我做那一切都是為她好呀,我是她親娘,我能不盼著她好麼?她怎麼就不懂我呢。”張氏像是解釋著,又像是在為自己找個心安的借口。
至於女兒一直怪她,說她心狠,訂了與太子的這門婚事……
張氏沉重的閉上眼睛,她當初與沅沅定下兒女婚事時,怎麼也沒想到沅沅會在不久後撒手人寰,更沒想到太子會跌入冰湖,從此壞了身子骨,成了個病弱之身。
可婚事已然定下,沅沅與自己多年交情,自己怎能在她死後,就背信棄義,解除婚事?
更何況,與皇家的婚事,也不是她說解除就能解除的。
思及往事,張氏隻覺得愁緒萬千,想要怨怪,都不知道該怪誰,最後也隻能怪這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
因為寒食節青團得到了一堆賞賜的陶緹,一本滿足的記著賬,甚至還尋思著以後要不要多給皇帝貴妃他們送些吃的,這樣也能多收些賞賜?
當然,她也隻是想想而已,送多了就顯得太刻意。
且說自從上次一起吃過青團、玩了幾局抓瞎子遊戲後,五皇子和六公主幾乎一有時間就往陶緹這裡跑,大有將她瑤光殿當成第二個家的趨勢。
自己這樣招小孩子喜歡,陶緹也是沒想到的,但她也清楚——這兩個小家伙往瑤光殿跑的這麼勤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饞她的美食。
這一日,五皇子和六公主又來到瑤光殿。
陶緹煮了一鍋紅豆芋艿牛奶燉,還順便炸了一碟香酥雞柳,這兩樣小吃食做起來方便,而且味道好,大人小孩都愛吃。
做紅豆芋艿牛奶燉,先將泡好的紅豆煮熟煮軟,芋頭蒸熟去皮切成小塊,然後將兩樣食材和牛奶放在一起煮。
古代沒有煉乳,陶緹便放了一些麥芽糖和冰糖,牛奶咕嚕嚕的冒著泡,濃鬱的奶香與糖香四處飄散,讓空氣都變得溫柔起來。
這邊甜品做好後,陶緹讓宮人們分盛三碗,稍稍放涼。
她自己則是轉身去做香酥雞柳,選取新鮮的雞胸肉,用刀背拍幾下,好讓肉質更加鮮嫩緊實,然後順著雞肉紋理切成一根根小條,裹上雞蛋液,蘸上面包糠,放入油鍋,炸至金黃,隔壁小孩……哦不對,瑤光殿的宮人們及五皇子六公主都饞哭了!
相比於紅豆芋艿牛奶燉溫柔的甜香,炸雞柳的香味更加誘人,肉香一下子飄滿整個小廚房。
看著那一根根金燦燦的雞柳從油鍋裡撈出,色澤鮮亮,外表香脆,五皇子和六公主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好香啊!!”
“嫂嫂,現在可以吃了麼,我餓了!”
“你們兩隻小饞貓,先去洗手再來吃。”陶緹笑道,又調了兩份雞柳的蘸料,一份辣椒醬,一份是酸甜醬。
將小吃食端進殿內,陶緹先捏起一根雞柳蘸了一下酸甜醬。
雞柳炸得火候正好,金黃酥脆,一口咬下去,脆皮發出咔嚓一聲響,裡頭的雞肉不幹不柴,嫩滑多汁,能感受到雞肉油亮鮮美的汁水在舌尖流淌。酸甜醬味道適中,配上雞柳有種別樣的風味,開胃可口。
陶緹一邊吃一邊尋思著,等以後有空搞點番茄醬出來,屆時還可以蘸薯條吃。
五皇子和六公主很快洗完手回來,一上桌就吃的不亦樂乎,嘴角還掛著渣。
兩人尤其喜歡吃香酥雞柳,一根根的往嘴裡送,咔嚓咔嚓像兩隻倉鼠啃瓜子,沒過多久,一大碟香酥雞柳便見了底。
五皇子嘴巴油亮亮的,喝了一口香甜溫暖的紅豆芋艿牛奶燉,隨口問道,“嫂嫂,我聽我母妃說,再過不久便是四叔公的八十大壽,父皇好像要讓太子哥哥赴宴祝壽,到時候你會一起去麼?”
陶緹一怔,緩了緩,好奇問道,“四叔公……是哪位?”
聽到這話,五皇子立馬給了她一個“不是吧你不會連四叔公是誰都不知道吧”的眼神。
陶緹略一挑眉,作勢要將他面前的紅豆芋艿牛奶燉拿走,五皇子忙道,“別,別,嫂嫂我與你說!”
陶緹和六公主一看五皇子這為了美食一秒變狗腿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五皇子小臉一紅,裝腔作勢的咳了一下,便開始科普——
小五口中的四叔公,便是昭康帝的四皇叔,大淵朝的裕王爺。老人家熬過三任皇帝,依舊康健抖擻,是如今皇室成員裡最年長、最德高望重的長輩。
再過五日,便是裕王爺的八十大壽,昭康帝特地讓太子前去祝壽,以表尊榮。
“聽說長安城裡的達官顯貴都會去呢,到時候一定很熱鬧!唉,可惜我和小六年紀還小,都出不了宮,湊不成這熱鬧。嫂嫂,到時候你去了,要是遇著什麼有趣的事情,回來跟我們講講唄?”
陶緹尷尬摸了下鼻子,“可你們太子哥哥還沒跟我提這事……”
“嫂嫂你放心,太子哥哥一定會帶你去的,四叔公可喜歡太子哥哥了,從前就一直盼著太子哥哥娶媳婦呢。如今太子哥哥娶了你,肯定要帶你去見一見四叔公的。”五皇子道。
六公主也點著小腦袋,“嗯嗯!”
陶緹眨了下眼,“那我晚上問問他。”
心裡卻不免思忖,裴延是打算晚些告訴自己,還是壓根就沒打算帶自己去呢?
不過那種場合,各種皇親國戚、公候夫人、世家貴女們肯定不會少,光腦補一下那爭奇鬥豔的場面,陶緹忍不住抿直了嘴角。
妥妥一大型社交修羅場啊!
第30章
傍晚時分,五皇子和六公主都回去了,陶緹派玲瓏去請裴延過來用膳。
不多時,玲瓏回話,說是昭康帝今夜在太極殿設了個小宴,叫太子過去作陪,晚些才會回東宮。
陶緹聽後,說了聲“知道了”,轉身又叫了個小太監去膳房跑一趟,讓膳房不用準備晚膳了。下午她吃了香酥雞柳和紅豆芋艿牛奶燉,這會兒肚子並不是很餓。
但為了防止夜裡肚子又餓,她泡了些粳米,打算晚點煲上一鍋粥,吃碗粥墊墊肚子。
古人的夜生活無聊又靜謐,陶緹拉著玲瓏下了幾盤棋,又靠著軟枕看起了話本。
柔軟暖和的春風從半開的支摘窗拂來,吹得人朦朦朧朧,昏昏欲睡。就在陶緹上下眼皮瘋狂打架的時候,外頭傳來些許的動靜。
她腦袋猛地點了一下,驟然醒了過來,但還是有些迷迷瞪瞪的,輕聲喚道,“玲瓏,外面怎麼了?”
玲瓏伸長脖子往外張望了兩眼,道,“好像是殿下來了。”
“殿下,哦……嗯?殿下!”
陶緹用力眨了眨眼睛,將身上的話本往旁邊一放,從長榻上起身,一邊彎腰穿鞋一邊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太子妃,剛過亥時。”
“亥時,那就是晚上九點……”陶緹小聲嘟囔著,她原本以為太極殿的宴會結束後,他會直接回紫霄殿休息的。沒想到都這個點了,他竟然還過來了?
她這邊剛穿好鞋,那頭付喜瑞已經扶著裴延走了進來。
裴延今日一身杏黃色四龍紋錦袍,頭戴金冠,以玉簪固定,這副打扮顯得他愈加端方持重。隻是此時,他由付喜瑞攙著,高大的身子有些歪斜,腳步虛浮,宛若一座隨時會倒塌的巍峨玉山。
陶緹驚訝,忙上前道,“這是怎麼了?”
付喜瑞解釋道,“太子妃,殿下今夜喝了點酒,這會兒許是有些醉了。”
“你快將他扶到榻上坐著。”陶緹身子讓了讓,看向裴延那張帶著幾分醉意的俊美臉龐,他那雙桃花眼微微睜著,瞳孔漆黑,幽深又迷離,仿若深不見底的漩渦,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你身子不好,怎麼能喝酒呢?”陶緹柔聲道,走到他身旁,稍稍彎腰,手臂從他眼前橫過,拿了個軟枕,“墊一下,會舒服些。”
裴延配合著她的動作,平素清潤的嗓音或許因為飲酒的緣故,顯得有些低沉磁性,“孤無事,隻是小酌了幾杯而已。”
陶緹明亮的眼眸直直盯著他泛著些許緋紅的臉龐,蹙眉道,“雖說小酌怡情,但你……為了身體著想,還是不要喝酒的好。而且你隻小酌幾杯,就連路都走不穩了,可見你酒量不太好,那就更應該少喝了。”
聽著她的話,裴延黑眸微動,歪著腦袋看向她,低聲問道,“你喝酒嗎?”
“喝……的吧。”
“酒量很好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