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喜瑞微怔,“這……”
裴延將擦嘴的帕子放回託盤,不以為意道,“孤又不是小孩子,喝完藥沒糖吃就哭鼻子。”
陶緹蹙眉,小聲道,“可是這藥看起來很苦诶,而且誰規定大人就不能吃糖啦?”
“清晨一碗,睡前一碗,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如此。”裴延溫潤的臉上露出一抹牽強的笑意,“這苦味,孤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驀得讓陶緹胸口有點堵。
想了想,她的聲音不自覺放柔和了些,“那我以後給你備些蜜餞糖果,你就不用那麼苦了。”
裴延聞聲一怔,隨後,和煦朝她笑了下,“好。”
古人講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太子身體不好,所以作息更加規律。
夜深後,陶緹和裴延像昨天晚上一樣,同床共枕。
陶緹如緞子般的烏發堆在頭頂,前世她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但這具身體的頭發又長又厚,放下來能垂到臀線下。今晚洗個澡,她大部分時間都用在頭發上了。如今頭發散開,淡淡的花香在大紅喜帳中幽幽彌漫著。
裴延聞著這屬於女兒家的清甜香味,眸色不禁暗了暗,他盡量放平呼吸,可腦海中不斷想起他給她遞兜衣的那一幕。
一抹煙粉色,一截細膩雪白。
這時,耳畔驀得響起一聲小小的、軟軟的呼喚,“殿下,你睡了麼?”
黑暗中,裴延眼睫微動,想了想,他還是回了句,“怎麼了?”
嬌軟的聲音再次響起,“就是有點話想跟你說。不知道你聽沒聽過一句俗語,叫做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世界呢,有些人看著是好人,但其實他們的內心卻不那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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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眯起眼眸,“嗯?”
陶緹那邊繼續道,“你是個很好的人,但人太好了,就容易被人欺負算計……那麼就要說到另一句俗語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呃,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裴延彎唇,輕聲道,“不是很明白。”
陶緹咬咬唇,忽的翻身,胳膊肘撐著半邊身子,朝著他那邊。
糾結兩秒鍾,直白道,“咱們今天不是給皇後請安了麼,皇後目前還是挺和善的。不過那個二公主,我個人感覺她不是那麼友善……”
見裴延不說話,她有點心虛,是不是自己多嘴了?她試圖解釋道,“殿下,你別誤會,我不是在挑撥離間,我隻是想提醒你一句……”
沉默半晌,裴延溫和的嗓音響起,“嗯,孤知道了。”
陶緹,“……”
“你說的,孤知道。”裴延轉過身,借著幔帳外透進來的微微光線,他的眼眸很是明亮,“孤體弱多病,卻還霸佔著太子這個位置,三弟和靈碧心中有不滿,孤也能理解。不過也要不了多久了……咳咳,至多再一年,孤就能將太子之位讓給他了。”
見他又咳了起來,陶緹一驚,“你沒事吧?”
裴延身子朝向另一邊,邊咳邊道,“沒…孤沒事……”
“都咳成這樣了,哪裡還叫沒事。”陶緹掀開被子,起身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是睡在床裡頭,要出去的話,得先越過睡外面的裴延。
走也不好走,她隻能爬過去。先一隻手跨過他的身子,然後是腿……跨到一半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往下看了一眼,沒想到裴延也正看向他。
面對面,眼對眼。
看著男人那張漂亮又無辜的臉蛋,陶緹覺得自己現在好像一個糟蹋良家婦女的混蛋?
“咳……”她尷尬的挪開視線,麻溜的爬了過去。
一縷柔軟的發絲掃過裴延的臉龐,淡淡的幽香縈繞鼻尖,他偏過頭,凝視著那抹嬌小又凹凸有致的背影。
陶緹很快捧了杯溫水過來,柔聲道,“給,水溫剛好,不燙。”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雪白的寢衣,或許是剛才睡了下的緣故,這會子有些松松垮垮,領口微微開著,露出兜衣的一角。隱隱約約,還能看到她脖後掛著的那條細細金鏈,閃著細碎的金光。
裴延薄薄的嘴唇不自覺抿緊,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見他喝完水不再咳嗽了,陶緹松了口氣,將水杯放了回去。
重新回到床邊,為了避免開始的尷尬,她從床尾爬了過去。
見她躺好後,裴延修長冷白的手臂稍稍一抬,大紅幔帳重新垂下,籠住這一室馨香。
“明日還要回門,遲了可不好。”他道,“睡吧。”
回門?陶緹一怔。
裴延要是不提,她都忘了還有這回事了。
轉念想起原主娘家勇威候府的情況,陶緹有些發愁,看來明天又有的折騰了。
裴延聽她嘆了口氣,安慰道,“你別太擔心,明日孤會陪你一起回去。”
陶緹明白他陪她一起回勇威候府,是向眾人表示他對她的看重,給她撐臉面。
她心下感激,嗓音輕輕軟軟的,“多謝你。”
第7章
翌日一早,陶緹便與裴延坐上了前往勇威候府的馬車。
勇威候府是典型的古代大家族,什麼叔伯兄弟、七大姑八大姨、姐姐妹妹各種各樣的親戚關系,光想想就讓人腦袋發暈。
撇去這些親戚不談,就說原主她爹勇威候這一脈,這老家伙繁殖欲望太強,這些年足足納了八房小妾,給原主添了十八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兩歲。
前世作為獨生女的陶緹,突然多了這麼多兄弟姐妹……嗯,就很慌。
馬車出了宮門,周遭就變得熱鬧起來。
陶緹有些好奇古代的大街是什麼樣,但又怕失了規矩,下意識偷瞄著一旁的裴延。卻見他後腦勺抵著廂板,閉目養神,幾近透明的蒼白臉色,使得他宛若一尊姿容安詳的玉面菩薩。
睡了麼……還是坐這麼一段馬車,他的身子骨就受不了?
陶緹心裡小小同情了一下,轉身掀開車簾一角,往外覷去。
朱雀大街是長安城的主道,寬敞平整,兩側店鋪鱗次栉比,往來叫賣聲不絕於耳,真是熱鬧極了。
一陣暖洋洋的春風吹來,送來一陣清甜的槐花香味,期間還夾雜著一陣羊肉烤餅的酥香味道。
陶緹順著香味飄來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坊市門口擺著個小攤子,那賣烤餅的小販正手腳麻利的從爐子裡夾出一塊塊烤的金黃焦脆的長形餡餅。用一張油紙夾著,手指稍稍用力,烤的酥脆的外皮就發出刺啦一聲。
一想到滋味鮮美的肉餡混合著餅皮塞滿嘴巴的充實感,陶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東宮的膳食實在太清淡,再這樣下去,她怕是要饞死了。
“外面有什麼熱鬧麼?你看的這麼入迷。”一道溫和的嗓音輕輕響起。
陶緹一回頭,就對上裴延那雙平靜的眼眸,她忙放下車簾,規規矩矩坐直了身子,“沒什麼,我就隨便看看。”
見她這副正襟危坐的樣子,裴延笑道,“是回你家,你怎麼看起來比孤還緊張?”
陶緹小小聲道,“我做了那樣的糊塗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爹娘……”
裴延眸中笑意稍斂,道,“你服毒的消息孤盡力壓下來了,此事關系著天家顏面,也沒人敢在外胡說。”
頓了一頓,他看向她,“況且有孤陪著你,遇事孤會護著你,你大可放心。”
陶緹簡直感動的一塌糊塗,朝著他重重點了下頭。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馬車停了下來。
小太監掀開車簾,陶緹本想先下車,裴延伸手止了她一下,“孤先下。”
陶緹一怔,“噢,好。”
心中不禁揣測著自己是不是又錯規矩了?
卻見裴延先下了車,站穩之後,微笑著朝她伸出手來,“來。”
陶緹心頭一暖,原來他是為了扶自己。
她抿了抿唇,緩緩伸出小手,放在他寬大又修長的掌心。
他的手依舊冰涼,包住她軟綿綿的小手,將她穩穩當當的扶了下來。
“謝謝。”她小聲道。
“不客氣。”裴延這般說著,卻沒有松開她的意思。
陶緹有些奇怪,剛想問,眼角餘光無意瞥見一側的場景,話語頓時卡在喉嚨——
好、好多人啊!!
隻見那氣派的勇威侯府門前,烏泱泱站了五十幾號人,一個個打扮的規制端莊,站的整整齊齊。
裴延捕捉到她臉上那受到驚嚇的小表情,唇角不動聲色的翹了翹。
為首的勇威候帶頭行禮,身後一大家子人也紛紛請安,“臣/臣婦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太子妃。”
裴延輕聲道,“都起來吧。”
待眾人起身後,他才拉著陶緹上前,客氣道,“都是一家人,不必這麼多禮。”
這一句話,直說的勇威候惶恐不已,一邊讓著身子請裴延和陶緹進府,一邊飛快的瞥了一眼自家呆頭鵝似的女兒。
看阿緹這穿金戴銀的樣子,好像過的還不錯?而且太子又是扶她下馬車,又是牽她的手,這般恩愛,不似作偽。
勇威候轉念想了想,莫不是阿緹將太子伺候的很好,所以冰釋前嫌了?想來想去,似乎隻有這麼一個解釋。
女人和男人,不就床上那麼一檔子事嘛。
眾人一起進到廳堂入座,簡單寒暄了兩句後,勇威候和藹的看向侯夫人張氏和陶緹,“夫人,你帶著阿緹去內院說說話吧。”
張氏應了聲,朝陶緹這邊看了一眼,淡聲道,“走吧。”
陶緹略一頷首,對裴延道,“殿下,那我先去了。”
裴延笑了下,“嗯,不著急,慢慢聊。”
陶緹面上笑嘻嘻,心裡苦兮兮:還慢慢聊,怕是聊得不好就翻車露餡了。
她乖巧的跟在張氏旁邊,旁廳的女眷們也聞聲離座,簇擁著陶緹她們一起往後院而去。
勇威候府統共有四房,大房和二房為老夫人嫡出,三房和四房皆為庶出,因著老夫人尚在人世,所以四房並未分家,依舊“其樂融融”的住在一起。
今日陶緹回門,四房人員基本到齊,這才有了門口的熱烈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