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被斷絕的除去惡念,還有善意?
為何這世界就如一潭死水,日復一日不見變化?
……
天邊不知在何時飄起了細細的霽雪,似霧蒙在整座小山村中。
一個斷了隻手的牛頭少年背著背篼,慢吞吞地往菜地的方向走。
就在這時,荒草堆中有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腳,把他嚇了一大跳。
“啊!你是誰啊!”
出現在牛頭少年面前的是個枯瘦得不見人形的老者,他的聲音澀啞,若不是清晨的山村寂靜,恐怕連他在說什麼都聽不清。
那垂死的老者拉著這少年,顫聲問:“你……你覺得天道公正嗎?”
這一路,他逢人便問這問題,這已經是第千次了。
牛頭少年驚了驚,他倒是第一次被問到這樣的問題,若是在往常他定要循規蹈矩地說天道公正雲雲,但是前幾天發生的事讓他鬱結於胸不得抒懷,這會兒飛快地往四周瞥了好幾眼,確定周圍沒人後,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委屈傾出——
“公正個鬼!我跟周阿毛打了一架,不過推了他一下就被斬斷了手,他也踢了我,憑什麼隻被斷一根腳趾?要天道真公正,就該斷他一隻腳才是!我今天都想好了,待會兒就去激他揍我一頓,再請仙人來斷他的腳!”
牛頭族少年正說著說著,卻發現拉著自己腳腕的那隻手不知何時已經松開,而那個躺在荒草中的老者睜著一雙眼看著天空,卻是毫無聲息了。
“死了?”
牛頭族少年愣了愣,倒也沒害怕,他雖然年紀小,卻也見過不少做了惡事被仙人斬殺的人,對屍體並無畏懼。
少年看著那個老人,嘖了一聲:“你年老無所養,曝屍荒野,生前一定是個大惡人,這才遭了天道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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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畢竟天道……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公正的嘛。
*
“他壽元耗盡,已經死了。”葉疏白注視著下方的情形,輕聲地對溫雲說。
“你說他最後知錯了嗎?”溫雲問了一句,不過很快又笑了笑,自言自語地給出回答:“不管知不知道錯,不管出發點是好還是壞,隻要是傷害到別人了,就該得到懲罰,這不也是他自己所推崇的道嗎?”
葉疏白看向這個被束縛的世界,裡面的人各個都像是被所謂的“規則”,所謂的“天道”給施加了一道枷鎖,他不由嘆氣:“這界該怎麼辦?”
溫雲搖了搖頭:“上玄給他們灌輸的觀念已成定局,強行改變隻會導致整個世界崩潰,這層枷鎖得由他們自內部打破。”
葉疏白想了想,揚劍輕輕一揮,卻見原本被上玄封禁的蒼穹被這一劍刺穿了小小的縫隙,而天地間的源力此刻也循著那縫隙,慢慢地朝著這一界滲入。
底下,某個被困在渡劫境多年的修士忽然抬頭,睜眼驚訝地看向天空,在那裡,他們察覺到一股奇異的氣息。
又一個角落,原本正在師父指導下吸取靈力的少女身軀一震,體內竟出現了一股玄妙的氣流,卻不是靈力,而是源力。
……
葉疏白輕聲道:“他們在過去萬年間皆被困於這一界,若是機緣到了,便能看見真正的天了。”
塵埃落定,他與溫雲緩步行在北荒境的虛空之中,身畔是黯淡的光點,隻有寥寥幾界還有些生靈在其中生存,隻是文明早已沒落,更莫談修行了。
溫雲看了一眼周邊,不由嘆息:“我看這些小界裡生機接近於無,怕是上玄為了完成他的道,將其他界的生靈和資源都掠到那一界了。”
葉疏白目光亦是深沉,點頭稱是:“沒錯,否則封閉的一界中,不可能出現那麼多的種族。”
看到溫雲神情有些黯然,他知道她是在為那些命運被肆意操縱的生靈而難過,心中微微一動,不動聲色地將少女的手扣在掌心,溫聲安撫:“不必憂心,各人自有緣法。”
溫雲默默地往葉疏白那邊瞥去一眼,慢吞吞道:“我倒不是替他們憂心,我是在替你擔心。”
葉疏白微怔:“替我擔心何事?”
溫雲淡然地帶著他破碎虛空往前,聲音也飄飄忽忽地落到葉疏白的耳中。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何時知道前世因果的,葉疏白,我勸你在我們回白雲城之前想出合理的狡辯臺詞,否則……回去後跪雲晶吧!”
第135章 夢仙人的話本
雲海界, 白雲城。
雲海界其實每個地方都差不多,皆是雲霧繚繞的朦朧畫面,尤其是身處雲島之上的時候, 對空間的變換更無察覺。
他們隻看到一陣光閃過, 然後飛來城門口的葉疏白跟溫雲就不見了,至於那個剛落地還未來得及開口的老頭,自然沒人發現。
唯一發現不對的, 是同樣掌握了傳送大陣的清流劍宗幾名劍修。
溫雲跟葉疏白一連三日了無音訊,偏偏又尋覓不得蹤影,原本還在白雲城內湊熱鬧的眾劍修此刻集結於山門內。
“雲丫頭曾說過, 非極端危險的時刻, 決不動用傳送大陣, 因為每次動用要耗費數百萬的源晶,她肉痛。”
宿垣真人面色凝重地收了傳信玉簡,臉色深沉得快要凝出冰來:“但是這次她卻啟動了大陣,恐怕是方才在城外遇到了極難對付的強敵, 能讓他們二人棘手的,隻有仙境大能,所以……那人一定是來為商無央報仇的上玄仙尊!”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盡管宿垣真人平時看著不靠譜, 但是正經起來, 瞬間就分析到了關鍵處。
沈星海捏著自己的戒指發愣, 他方才在城中看見溫雲跟葉疏白匆匆飛過去就察覺到事情不對,原想把自己用於護身的戒指擲給溫雲, 卻還是晚了一步。
“宿垣前輩, 他們定是遇上大難了, 我們速去支援!”
然而宿垣真人卻嘆了口氣, 悲痛欲絕道:“雲丫頭方才匆忙中給我傳了道訊,隻有二字。”
聚在一起的眾劍修見此情狀,心下一沉:“哪二字?!”
“她說……死了!”
死了?
溫雲傳的訊,所以死了的是……葉疏白?
“哐當!”
白御山手中抱著的那把大劍無力地滑落在地,他像是失了魂,艱難地扶著身邊二位師兄的胳膊才沒跌倒在地。
然而另外兩人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最沉穩的越行舟雙眼一黑,險些昏死過去,平日裡最愛嬉皮笑臉的許挽風這會兒呆滯地站在原處,許久都沒緩過神。
“不可能……師尊怎麼可能會死?!”
“你騙人!師尊他老人家絕不可能殒命!”
三人癱軟地跪坐在地上,紅著眼嘶聲哭喊著,而其他人也終於忍不住跟著落淚。
此時正值夜深,自山門口往下望去,隱約可見白雲城中的通明燈火,而山上卻幽暗寂靜得讓人心寒,配上這群劍修們的素白衣衫,怎一個悽涼可言?
“小白死得好慘啊……”
“我要殺了上玄老賊,為葉師兄償命!”
葉疏白跟溫雲剛從空間縫隙中邁步而出,目睹的就是這幅哭喪現場。
他垂眸掃視了一眼抱頭痛哭的徒弟,又看了眼其他人,卻發現個個都在哭,連宿垣真人這老劍修也哭得鼻子通紅。
與此同時,所有人都好像見了鬼似的盯著憑空出現的葉疏白。
最後,是白御山最先反應過來,手腳並用爬過來抱住師父的腳,欣喜若狂呼喊出聲:“師尊,您老人家原來沒死!”
葉疏白沉默片刻,看著自家徒弟涕泗滿面的模樣,淡聲道:“倒也不必這麼快為我哭喪。”
宿垣真人傻眼了,拿著傳訊玉簡瞪向溫雲:“不是說死了?”
溫雲愣了愣,摸了摸鼻子:“興許是我們傳送的距離太遠,所以傳訊玉簡的信息沒傳完吧?”
“所以到底誰死了?!”
面對宿垣真人的追問,葉疏白也隻能言簡意赅地說了大致的經過。
在他輕描淡寫的這段話裡,殺死一個仙尊就好像殺豬一樣簡單。
清流劍宗眾修的表情逐漸開始扭曲,緊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各種細節追問。
然而若真要細說的話,恐怕連開三次燒烤宴也說不完的。
葉疏白側過頭看一眼溫雲,抿了抿唇,冷酷地留下一句“她累了,日後再詳談”後,拉著溫雲便往第十峰上走。
他可沒忘記,先前溫雲在等著解釋呢。
溫雲面上始終帶著略有深意的似笑非笑,直到兩人同處於無人叨擾的峰頂小院後,才不急不緩地對著葉疏白抬手——
“請開始你的狡辯。”
狡辯?
葉疏白面上浮出絲無奈的笑,輕聲道:“我對你怎敢狡辯?”
他認真地解釋起了原委:“正如同一段時間內不會出現兩個你,當然,同一段時間內,也不會出現兩塊玉嬰碎片,所以在你重入修真界的那一霎,原本在你體內的玉嬰碎片,也融入回我體內。”
那段漫長的記憶就像是一場幻夢,在他沉睡在鳳凰木中的五百年中,一點點歸入葉疏白的腦海中。
那些前世記憶,也一點一點地變得清晰。
葉疏白曾想過那是否是一場夢,直到那日,那少女對著他伸出了手。
那一瞬間,葉疏白的心似被猛烈撞擊,鈍鈍的疼痛蔓延全身,饒是冷靜如他,竟也差點失控。
可是上玄在看著他。
一點點的變動,就可能會導致截然不同的未來。
溫雲知道這點,葉疏白自然也知曉。
溫雲仰頭看著夜色中的葉疏白,耳畔是他低沉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