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知道,她那日多聞了這香膏兩次。
被沒收不良畫冊的鬱悶一掃而空,溫雲笑吟吟地牽著葉疏白的手準備去結賬,就在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道略遲疑的聲音——
“溫雲?”
她應聲回頭,卻發現身後站的是一個身著白袍的少年,容顏儂麗,精致得好似一個女孩,隻是面容稍顯憔悴了些,整個人瘦了許多。
千黎深認出了溫雲,也認出了葉疏白。
吹雪島不似清流劍宗,他們都是以陣道修為論高低,所以陣道造詣極深的千黎深倒是順順當當地接替下了宗主之位。
隻是他畢竟尚且年幼,再加上如今吹雪島同姜家勢同水火,要處理的各項紛爭極多,他也不似先前那般自由傲慢了。
他已隱約聽說了先前這位“葉師兄”其實就是現在的清流劍宗掌門,於是對著葉疏白拱手,生疏又客套道:“葉掌門好。”
葉疏白受下這禮,同樣客客氣氣地回:“千島主好。”
必要的問候過後,千黎深不自覺地將視線落到溫雲身上,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從哪件事從頭開始說才好。
是說自己如今是吹雪島的島主,你要是想來同我探討陣法隨時都可以來,進千陣塔也無妨嗎?
還是說自己的汲靈陣又新改了變動,你想不想再來試試破解?
又或者是,雖然我也瞧不起凡人,但是你救回來的那群人我一直都有私下看顧,雖然沈星海不見了,但是他們也照樣過得好好的,你也可以可以回你的第十峰分峰久住一陣看看。
他的話尚未道出就梗在了喉嚨間。
視線從溫雲的臉上逐漸下移,最後停在了那二人交握的手上,再隱約想起他們方才拿的那些畫冊。
千黎深面頰上剛泛出的血色,又逐漸消退下來,變得越發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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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垂下眼眸,纖長的睫毛被店內的光映出淡淡的陰影,投在眼睑下方。
他客氣地同這兩人寒暄兩句,又說近日城中失蹤了很多散修,自己忙於調查,得先告辭了。
聽到這裡,溫雲連忙喚住他:“你不用尋了,城中現在沒有魔修了。”
她將魔修擄走散修的事簡單道來,又對千黎深道:“我的靈寵應該快要將他們帶回來了,他們想來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修為,你能幫著安頓一下他們嗎?”
千黎深微微一愣,點了點頭:“好。”
近日他為了這樁事拍派出不少吹雪島的弟子調查追蹤卻一無所獲,沒想到溫雲一聲不響地就將這件事解決完了。
他原先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總是瞧誰都覺不過如此,這才對勝過自己數籌的溫雲多加留意,又以為隻有她才能跟自己相提並論。
但是現在看來,其實是他不配同溫雲相提並論,能同她並提的,恐怕隻有這位葉掌門了。
千黎深心中微受打擊,不想再留,客套地告了別就要走。
然而剛剛轉身,葉疏白卻突然開口。
“千島主,請留步。”
他低頭看向千黎深,語氣和緩而嚴肅:“若沒猜錯,魔修不日將至,四洲昔年劫難恐怕又要重演,還望千島主多加警惕。近日我們都會在此城逗留,外海若有異變,你隨時可以找我們。”
誰也不知曉道劫究竟離開此界沒有,但是魔修的野心定不會就此熄滅,四洲危矣。
若換成往日,千黎深定會不屑地陰陽怪氣兩句,然而這次聽完葉疏白的話後,少年的眉目中亦是露出鄭重,對著葉疏白認真一拜道:“我明白了,這就回去令弟子在外海邊緣布置陣法防線。”
溫雲看著千黎深離去的背影,不解道:“我總覺得他跟以前很不一樣了。”
葉疏白聲音清清冷冷道:“少年總有長成男人的那日。”
她好奇心素來很重,當即仰頭問:“那你是何時長成男人的?”
葉疏白腳步一頓,不知為何,腦中竟浮出先前那些話本上的虎狼之詞。
此時此刻,什麼道劫,什麼東玄界,什麼蒼生大事都被他忘卻,獨剩下少女唇畔那絲狡黠的壞笑。
他能如何?
也隻能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輕輕一句。
“別鬧。”
第82章 被打了,就要打回去!
自外海一路往南, 穿越迷霧後直直前行,便能抵達魔界。
這片大陸的天空似乎永遠都被霧靄遮蔽著,尤其時已入冬, 除空氣變得格外陰寒外,十日裡總有九日陰沉,雲壓得極低,暗沉沉的覓不到天光, 連帶著整座寒淵大城都顯得蕭肅冷寂。
自昨夜起, 寒淵城周邊就開始降雪了,魔修各部出去圍獵過冬的人都回城了, 聽不見半點人聲,隻有鴉雀在枝梢上驚叫。
一隻腳踩在厚重的雪上, 印出深深的坑。
走在雪地上的清秀少年臉色極慘淡, 似乎隨時都要昏死過去。
然而每當他意識模糊時, 身後那個男人就用手漫不經心地一點,一道源於靈魂的痛苦瞬間將其驚醒, 連昏死過去竟然都成了奢望。
守城的魔修身披鎧甲手執利器,見到這兩個陌生面孔後立刻準備攔, 然而墨幽面無表情地拿了個令牌出來一亮,那兩人臉色大變,打開沉重的鐵城門,單膝跪地恭敬地迎著他入內。
道劫目光一掃,嗤笑一聲,似是感慨:“都是些蝼蟻,竟也會分高低, 真是可笑。”
他語氣並無貶低的意思, 隻是極簡單地感嘆了一句, 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一群螞蟻在亂爬似的,沒有殺心也沒有憐憫,隻覺有趣。
這樣高高在上的作態讓墨幽眼底隱含怒意,他將後槽牙死咬了許久才把怨恨按捺下去,麻木開口:“到了,您在這裡養傷就好,我去為您尋藥。”
他們抵達的行宮是寒淵城主為墨幽在城內新建的,此刻侍奉在殿中的是一眾黑蛇部的黑衣護衛,都是墨幽的心腹,眼下見他身負重傷,忙傳人來醫治。
墨幽面無表情地說:“不必,讓他們先去看看殿內的那位前輩吧。”
道劫這一路上都嘔了許多血,墨幽的神魂極強,也能敏銳地察覺到他對自己的威壓減弱了許多,大概是真的傷勢不輕吧?
墨幽眼珠微微一動,看著最前面的那個護衛,隱匿地朝著他招招手。
他的聲音極輕極輕:“傳寒淵城主,還有城中其他的渡劫高手,全部叫過來,為這位前輩……療傷。”
最後那兩字出口的時候,他蒼白的臉上洇出些潮紅色,總算有了點神採。
然而那護衛剛領命起身,還未走出門,一道金色光芒驟然自殿內深處射來,護衛睜大了眼,尚不知曉發生何事,身體就倏然爆開化作一團血霧。
溫熱的血濺到臉上,墨幽的心卻跟著冷下去。
他抬頭,目光晦朔難辨地凝向殿內,隻覺得一股源自靈魂的屈辱湧上來,讓他憤怒懊恨至極,卻無法反抗。
道劫此時還維持著方才懶散粗魯的坐姿,手搭在柔軟的獸皮上,食指動了動,殿外的墨幽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喉嚨,狼狽不堪地拖曳到他身邊。
“分明是你求著要本座來,現在來了,倒又想殺本座?”道劫的手指繞了一個圈,墨幽的神魂便從身軀內被拽出,疼得嘶吼不止。
“你們這些下界賤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跟上界有多大的差距。”道劫輕蔑地看他一眼,指了指天頂:“在上界沒有所謂凡人,人人皆可修煉;你們所謂百歲結嬰的天才,放到上界也不過是平平無奇之輩,至於你們這些賤民窮其一生所追逐的飛升境界,在上界多如狗,遍地走。”
“飛升不過是修道的起點,在這之上為仙境,再上,還有道境。”
道劫的食指點了點,墨幽的神魂便一絲一絲被抽離,又掙扎著想要聚集回去,而他玩膩了,便放了手,嗤笑:“你們這些未見過真正天穹的井底蛙,真是從未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吧?”
墨幽的魂已經快要潰散,道劫的這話給了他最後一擊。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才是這天底下最有遠見野心之人,從父輩起,他們隻想著將黑蛇部變成魔界的最強部落,再有野心一些的,也不過是想著入侵四洲掠奪資源,成為修真界的霸主,連一統整界的野心都不敢起。
墨幽不同,他想要的是以整界資源助自己飛升,成就真正的長生自在大道,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和代價,甚至不惜以整個魔界萬部做嫁衣。
然而此刻道劫卻說,飛升原來隻是一件極尋常的事?他所努力奮鬥的重點,竟隻是別人修道的起點?
他神魂恍惚一下,竟被謝覓安趁機搶奪了身軀的控制權。
謝覓安剛醒來就看到了坐在正前方的道劫,他隻愣了片刻,旋即畢恭畢敬地跪倒在地,叩首懇謝道:“多謝仙尊將小人帶回魔界。”
道劫一眼辨出這是另一個人了,他並不在意這兩人的糾葛,但是換一個乖巧些的伺候自己當然更舒服,況且這個好像還知道更多事。
他衝著謝覓安招招手:“你說這個廢界中,還有人領悟了天地法則,是什麼清流劍宗的溫……”
“溫雲。”謝覓安輕聲提醒這個名字,而後神情極其乖順地跪在道劫面前,又補上一句:“這界雖是廢界,但是近些年卻出了不少天資恆卓之輩,仙尊您既然要在此地歇息一陣,倒不妨由小的為您將那些人都綁來,挨個驗證是否有人領悟天地法則呢?”
這樣的態度明顯取悅了道劫,他哈哈大笑,隨口誇道:“你倒是比我小時候養的那條狗還要聰明。”
謝覓安隱在袖口中的手指顫了顫,一股屈辱跟隱痛開始在胸口瘋狂蔓延,然而殿中地面的冰涼讓這股熱氣迅速消失。
他臉上的討好笑容卻未淡,而是無比誠摯地繼續說:“跟著仙尊能見識到真正遼闊的天地,我願常隨您左右侍奉。”
傍晚,雪落得又大了些。
寒淵城中聽聞墨幽歸來,忙帶了一眾親信奔往宮殿,卻發現魔主這次又換了副身軀,隻是身上那股陰寒的氣息不減,這才認出來。
他們先前已知曉墨幽的奪舍能力,所以這次不敢多言,隻是畏懼地對著這個玄衣清秀少年拜倒在地。
謝覓安冷冷地看著這群魔修,聲音平和地開口:“將萬部集結,準備攻入四洲。”
這句話極簡單,甚至無需去思考其中含義,隻是寒淵城主聽到這命令後卻是一怔,猶豫道:“魔主大人,先前已有許多部族被調入外海前去四洲了,他們尚且未歸……”
謝覓安的神情依然溫和,臉上甚至還有些笑容。
他當然知道魔族有許多部族被調入外海了,隻是他們並不是前往四洲,而是被墨幽給吞噬了神魂,葬身於外海海底。
就跟謝家的兩百七十四口人一樣,一條命也沒留。
寒淵城主一邊覺得今天的魔主似乎比往日好處些,一邊大著膽子繼續道:“而且眼下魔界又入凜冬難熬,物資僅能維持溫飽,若要渡海遠徵恐怕難以為繼。”
謝覓安打斷他的話:“無妨,我們現在有仙人相助。”
他對著殿內恭敬行禮,又對著瞠目結舌的寒淵城主等人道:“仙人降世助我魔界一統,你們何懼之有?難道你們想辜負先輩的期望嗎?”
殿內的道劫似乎聽到了這話,哈哈大笑,寒淵城主等人聽到裡面的聲音,瞬間被其中的威壓震懾得心神欲裂,又是驚懼又是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