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曾想這次他卻破天荒地反駁回來:“不是。”
溫雲被梗了一下,臨到口的諸多臺詞說不出口了。
葉疏白好似無意地換了隻手拿木劍,好讓溫雲拽他袖口更方便些,然後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平靜說:“這才是我想擁有的一切。”
溫雲怔了片刻,總覺得這話裡有話,想問又不好意思,隻能略尷尬地轉過頭不與他對視。
結果這一轉頭,就發現他們已經到了第十峰的山腳下了。
溫雲頓悟,原來如此,他的意思是不想擁有整個宗門,隻想要第十峰!
真是個專情的男人啊!
*
渡遠大師留在第一峰誦經,萬家老祖被邀來喝茶,隻是沒想到玉漸離也一聲不吭地跟到了第十峰的山腳下。
葉疏白拿回玉嬰後並沒有要殺他的意思,隻因玉漸離許下承諾明日便前去外海邊島鎮守。那等悽寒之地沒有修士願意去,偏偏又是魔修侵入四洲的必經之地,留他一命守島倒是很合適。畢竟外海周邊靈氣微薄,若真有大批魔修來犯,便是渡劫期也無法招架,況且他為取玉嬰元氣大傷,其實他這話也等同赴死了。
眼見著葉疏白就要上山,玉漸離雙目通紅,對著他深深躬腰。
“葉道友,昔年是諸位前輩道友舍生取義,現在我亦想前去外海償還罪過。隻是……”頓了頓,這中年男人掩袖拭了拭眼眶的淚,啞聲道:“隻是我能冒昧問一句,清泓現在究竟如何了?”
他前半句尚且還存了坦然赴死的從容,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卻又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溫雲側過頭去看葉疏白,見他沒有要說的打算,隻好替他開口,將墨幽奪舍玉清泓的事情盡數道出。
這著實是樁慘事,玉清泓是個極好的年輕人,隻因為太過守禮,路過謝家跑去拜訪了一次,就成了魔修的傀儡並因此喪命。
隨著她的講述,玉漸離的眼眶越來越紅,袖口下的手握成拳又松開,身形搖晃著險些往後倒下,一直聽到葉疏白出手救下他殘魂後才緩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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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顫聲問詢:“那……那清泓他現在如何了?我能同他說句話嗎?”
溫雲看他這模樣,神情復雜地搖搖頭,想了想決定還是讓他自己看看為好。
玉漸離自然是無法跟兒子再講一句話的,在看到那株帶了兒子氣息的小樹後,唇角溢出一絲鮮血,面色更加灰敗。
他先前也懷疑過溫雲的說法,猜測這是葉疏白為了要挾他還玉嬰才將玉清泓抓了,所謂魔修奪舍之類的說法都是他哄騙那幾個小輩的。
所以這次來之前他便取出玉嬰,預備用玉嬰換回兒子,更存了坦然的死志,若是葉疏白想要他的命,他也願意拿來換。
隻是卻沒料到,原來他們所說不假,玉清泓真的隻剩一絲殘魂了,而且玉漸離畢竟是渡劫期的修為,自然能分辨出這株小樹是在修復兒子的神魂。
他顫抖著手,輕輕地撫上頂端那枚嫩綠的葉片。
雖然看不到,但是父子連心,他隱約也能察覺到其中的熟悉氣息,手一靠近,那葉片輕輕晃動,似乎有所感應。
玉漸離眼眶一熱,半跪在地上凝望著鳳凰木,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我造下孽因,卻是我兒為我償了惡果,阿泓,這一切都是為父的罪過啊!”
第二天溫雲同葉疏白來看時,卻發現玉漸離仍抱著那個栽樹的腳盆半跪在小院裡,竟然足足在這株小樹前守了一整夜。
見兩人前來,他斂了斂衣袍艱難起身深深一拜,就要告別出發前去外海邊界的那處荒島了。
隻不過臨行前,他含著淚看向溫雲,懇謝道:“想來平日裡溫姑娘對小兒多有照拂,雖說我看不到,但是方才你一走近我就感覺到他極歡喜,多謝。”
溫雲沉默片刻後含糊地點頭道:“大概是吧,平時都是我在給他澆水的。”
玉漸離感動得熱淚盈眶,又好似感慨:“我這一生最驕傲之事便是擁有這樣優秀的兒子,隻可惜他遭遇魔修毒手,唉!若是清泓有朝一日能恢復過來,想來定會跟溫姑娘意趣相投,不知……”
溫雲不傻,聽得出這人話中的隱意,隻不過她也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嫩臉乍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好在遠處石桌前的葉疏白突然抬頭,疏冷道:“她尚年幼,不懂這些。”
玉漸離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歉意一笑,拱拱手離去。
眼見玉漸離走了,溫雲松了口氣,視線也隨之落在那株葉片微微顫動的小樹上。
其他人看不到,但是她看得見。
葉片上現在跪坐著一個清雅溫潤的小人,發現溫雲在望自己,他小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容,對著她動作優雅地行禮。溫雲對著他招招手,他便起身走到葉片邊緣,抬起頭看著她,極其乖巧懂事的模樣。
溫雲丟了個光明系魔法過去,又把腳盆搬去院中陽光充沛的地方,這一天的照料便結束了。
回來後看一眼身邊的正在喝茶的葉疏白,語氣惆悵:“我好像無意間害了玉清泓了。”
葉疏白斂著眸,語氣略微有些冷:“那個盆挺好,大小正合適。”
“不是說腳盆的事。”溫雲搬了沉重的盆,覺得有些渴,隨意地拿了杯子倒水喝,嘆氣道:“你怕是忘了,我先前給鳳凰木烙下了精神烙印,然後你我之間就有了主僕契約,而現在你從鳳凰木裡出來,玉清泓又進去寄生了,所以……”
所以就像當初寄生在鳳凰木的葉疏白一樣,現在的玉清泓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溫雲的靈了。
玉漸離說玉清泓親近溫雲的確沒錯,畢竟靈親近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聽到她這樣說,葉疏白隱在袖中的手倏然收緊。
他深深地看了溫雲一眼,而後拿起杯子,一派鎮定自若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神色倒還算得上平靜地發問:“那你想再多備一個杖靈嗎?”
溫雲莫名地望他一眼:“我要那麼多做什麼?我已經有了呀。”
葉疏白心中一動,眼中隱約溢出極淺的歡喜之意。
然而溫雲看也沒看他,起身喊了嗓子“小紅”,下一刻,那頭紅色的肥豬便從她屋內罵罵咧咧地衝出來撞到她身上。
“蠢魔法師!說了不許這樣叫我了!”
溫雲熟練地避開肥豬衝撞,一邊拎著龍頭防止被咬,一邊繼續方才的話題:“看吧,這廝多有活力多精神,既然我的杖靈都恢復了,也是時候開始重新制杖了,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怎麼樣?”
葉疏白默然失語,許久都沒有回答。
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劍靈的確是失寵了。
第71章 不要飛升!
因過兩日就要把小紅給丟進杖中了, 它極不甘心,對溫雲提出了想要逛逛清流劍宗的要求。
這要求太合理了,自詡好主人的溫雲立馬將這廝抱懷裡開始在宗門溜達。
它平日都是半夜出去亂飛, 連清流劍宗白天究竟是什麼樣都不知曉, 一方面是溫雲告誡它別亂跑,不然窮瘋了的劍修很可能把它烤了, 另一方面則是白天不方便偷各峰的寶貝。
先前葉疏白閉關的那個洞府已被小火龍佔據了, 溫雲前兩日有幸進去參觀過, 卻發現原本簡單樸素的洞府中不知何時堆滿了亮閃閃的寶石,第一峰的金玉, 第二峰的翠石……各峰大殿中的裝飾寶石都被它偷了個遍。
這會兒它懶洋洋地趴在溫雲懷中,粗短的肥尾巴優哉遊哉地垂下亂晃, 大圓眼珠子亦是咕溜溜地轉。
“我聽說第一峰的大殿塌了?”
聽溫雲給了肯定的答案後,小火龍的尾巴搖得越發歡快, 聲音中掩飾不住的興奮:“那我們就去第一峰看看吧。”
“你不是最愛奢華璀麗的地方嗎?現在第一峰都成廢墟了, 有什麼看頭?”
溫雲覺得奇怪, 龍族向來偏愛囤積華麗的寶石,這頭血統純正的火龍在這點上更是相當偏執,當年她剛得到它的時候,就因為沒給它布置個鑲寶石的龍窩,每到半夜就要被它報復性地咬腦袋,弄一頭臭烘烘的龍涎。
小火龍得意地解釋:“先前我發現第一峰大殿的屋內鑲嵌了照明的夜明珠, 但是這些寶貝嵌得太緊,要想摳出來就要把房梁弄斷, 我為了不被發現隻能忍著不去動……現在屋子都塌了, 我去撿破爛總行了吧?”
“……”
原來如此, 溫雲總算知道這貨今天為什麼放棄了睡覺也要出門了, 對比起新來的玉清泓,這廝真是太丟靈了!
饒是覺得丟人,溫雲還是帶了小火龍上到第一峰。
說來也是有趣,平日各峰總愛比個高下,最愛做的就是甩出十塊靈玉做賭注拔劍比試,然而真遇到事後又格外團結,第一峰的弟子夜裡分住在各峰上,白日裡整個宗門的弟子都幫著動手修繕第一峰。
堂堂金丹期修士挽著袖子扛著鋤頭挖路為哪般?
當然是因為芥子囊空空如也,就算存了靈玉也舍不得僱人出手了。
所以此刻溫雲前來,不出意外地遇到了相熟的親傳弟子們。
朱爾崇飛在空中,腳下御的不是劍,而是一根粗壯駭人的巨木,見到溫雲走來,他高興地將木料往峰上一丟,飛快地跑了過來。
“溫師妹,你也來幫忙嗎?”
溫雲抱著小火龍略有心虛,含糊地點點頭,也不好意思說是帶靈寵來撿漏的。
朱爾崇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懷中的小火龍,興奮道:“咦?這豬甚是肥嫩,莫不是你帶來給咱們加餐的!”
“……不是,這是我養的靈寵。”
“害,你怎地養這麼隻怪豬,喲,還有對小翅膀?這麼小的翅膀能馱動這麼肥的身子嗎?”
原本還一副懶怠神情的小火龍身體一僵,小圓眼不知悄然眯成道縫,流露出陰惻惻的殺意。
又來了又來了,第十峰那三個蠢貨說它是豬,現在又來個蠢貨!
這些劍修的眼睛跟腦子都不好嗎?連家喻戶曉的龍都認不出來?
溫雲連忙拼命摸頭安撫小火龍,不斷在精神識海中告誡它:“忍住!忍一時屈辱就能去刨夜明珠了!”
好說歹說,又親自把小火龍送去大殿的廢墟裡摸珠子,這才算是保下了朱爾崇的小命。
才這會兒的功夫,許多年輕弟子都看了過來,他們認出溫雲後都暫停了手上的活兒,態度恭敬地對她行禮:“溫師祖。”
論修為,溫雲是整個修真界的楷模,十六歲的元嬰大能;輪地位,她現在是掌門親徒,尊崇至極;論能耐,她先前力抗渡劫修士解救第一峰弟子的事跡早傳遍了。
這一聲聲溫師祖他們叫得真心實意,也叫得溫雲飄飄然。
她帶了長輩式的慈祥笑容一路巡察過去,時不時點頭誇獎幾句,說這株樹栽得極好,又說那裡的石板路鋪得平整,被她點名誇的弟子皆是受寵若驚,謙虛地說“溫師祖謬贊了。”
每當這時,朱爾崇就適時地跟著接一句:“溫師妹謬贊了,這是他分內之事。”
這一句句溫師妹也喊得朱爾崇飄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