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雲偷偷往後看一眼,自覺現在走遠了沒人能看到了,於是悄悄地將他的手抓起放到眼前看,果不其然,上面被方才暴雨化成的尖針刺出了無數血點。
她把手往前自己這邊拽了拽,然後湊上去小心地呼了呼,又覺得這樣不妥,給他丟了兩個治愈術上去。
葉疏白也不阻止,一切都由著她來。
溫雲卻挺心疼的,小聲嘟囔:“就知道你要被那老狗欺負,看吧,多好看的一雙手,這會兒都傷成這樣了。”
他垂眸凝望著那一路碎碎念的少女,從她口中聽到了許多從未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詞,例如老實,比如好欺負,在她眼裡,原來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實心眼。
葉疏白的唇極淺地往上揚了揚,很快又緊抿唇,低聲道:“我並不是你說那樣好,我已殺了兩位同門師弟了。”
他任由收溫雲拉著自己的手,聲音輕飄飄的,像是隨時都要被這微涼的風給吹散。
“你既一直伴著我長大,便應該知曉師父們是如何教導我的,他們時常說能力多大責任就多大,我既然享有了其他師兄弟都不曾擁有的機緣,那便該護著宗門的人,我拿走天下一分靈氣,就該為這天下蒼生獻出一份力,所以師兄們上前線與魔修大戰守護蒼生時,我也跟著上去了。”
溫雲心中一震,她先前在修真界的所聞所見,皆是在驗證“弱肉強食”這四字而已,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道理。
漆黑的發拂過他白皙的臉,那雙極好看的眸子微微垂斂:“我沒有如師父們所教導的那樣護著同門,反而將僅剩的兩個師弟都殺了,方才我聽到有人說我殘忍無情,你是否也覺得我變了?”
她分明都把他的手用治愈術給治好了,卻不知是不是因為聊得太認真,這會兒也緊緊牽著沒撒手,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經道:“的確變了,不過變得好了,要你還是以前那樣凡事都想著所謂的寬容大度又或者是以大局為重,我估計得被你氣死,然後回去打包收拾行李連夜離開,再也不要跟你一路走了。”
溫雲向來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快意性子,從不舍得委屈自己,最見不得所謂為了大局委屈一個人的事發生。
在她看來,每一個人都是天下蒼生的一部分,什麼為了蒼生犧牲一人,對那一人該多不公平,憑什麼不能天下蒼生一起出力,非得要犧牲一人?
今天葉疏白若真的放了歐陽長老一馬,弄個什麼師兄弟和好如初共御魔修的戲碼,她恐怕連話都懶得跟他講了,更不會像現在這樣心疼他的手受傷了。
他被她拉著往前走,溫聲道:“其實我一直沒後悔殺他,我當初看你殺謝覓安就覺得你做得很對,所以今天我所為,我也覺得很對。”
溫雲聽得很滿意,大有自家老實劍靈變聰明的欣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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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著葉疏白歡快地往第十峰奔:“走走走,我回去給你檢查下身上還有沒有傷,養好了咱們再去找其他人的麻煩!”
葉疏白臉色一僵,生硬道:“男女有別……”
“噫?葉小白你想的是什麼不良畫面?我是說給你弄個魔法陣來個全身治療,沒說要扒衣塗藥!”
……
劍是木劍,衣是白衣,那雙背影深深地印入這輩年輕弟子記憶中,他們目送著那兩人走遠,半天都沒人敢動。
“好了好了,熱鬧都看完了,現在還在收弟子呢,各峰峰主和管事的速速回山門大殿繼續主持收徒大典。”
許挽風不知何時已摸出把畫了漂亮紫雲圖案的折扇慢悠悠地扇著,那張看著不過十多歲的娃娃臉同他的輩分完全不搭。
偏偏沒人敢駁回來,那些白發皺臉的長老們對他倒也熟悉,知道這位輩分非一般地高,又加上第十峰的老祖回來了,這會兒半點怨言不敢起,全都乖乖照做。
他衝著白御山招手,拍了拍身邊那個拿了頭名的黑皮小姑娘道:“三師弟,這丫頭就交給你了,師父跟師妹不厚道直接回去了,咱們可不能這樣,這次的苗子都不錯,需得再收些弟子進咱們第十峰才行。”
又笑嘻嘻地捏了捏小丫頭的臉:“對了,你叫什麼?”
黑丫頭仰著腦袋,回答得自然而然:“沒名字,我爹娘平日裡都管我叫賠錢玩意兒。”
向來對女修最為憐惜溫柔的許挽風臉色一變,啐了一聲,無比鄭重地同黑丫頭交代:“你要記住了,沒哪個小姑娘該叫這種名字,小姑娘們都是天上白淨的雲朵樹上嬌豔的花朵,寶貴得很,所以我給你起個名,就叫阿寶怎麼樣?”
仍是懵懂年紀的小姑娘皺了皺眉:“可是我聽別人誇溫雲仙子,都說她是最強的人間兵器,我不要做什麼花,就想做一把最厲害的武器。”
許挽風拿著扇子扇了扇風:“行吧,那你別叫阿寶了,改叫寶器吧,意思就是最寶貴的人間兵器,怎麼樣,這名字好吧?”
他本來隻是隨口說些渾話,結果小丫頭不明白寶器是什麼意思,樂滋滋地應了一聲:“好!那我以後叫寶器!”
路過許挽風身邊的紫韻長老腳步一頓恰好聽到了,美目一橫瞪向他:“竟這般作弄這丫頭,沒想到你原來是這種人。”
許挽風一驚,立馬追了上去:“诶,紫韻你聽我解釋啊,我就隨口一手哪知道這傻丫頭當真了呢!你等等我,瞧瞧我這扇子,還是按你那日所說的樣式畫的圖……”
阿寶不明所以,小黑臉上盡是納悶。
白御山拍了拍她的腦袋,見慣不怪地同越行舟商量:“大師兄,二師兄跑了,那咱們去收弟子入峰吧?”
越行舟也隻能點點頭,帶了阿寶跟白御山一道前往山門去收徒入第十峰。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倒是有不少上山的少年少女想要拜入第十峰,且大多都是出生貧寒的平民孩童,幾乎個個都是無意中聽說了那些流傳在民間的故事,對溫雲心生向往。
至於那些修真世家或是皇家貴族的孩子,因早就聽家中長輩吩咐過,又或者在各峰之上有相識的前輩,所以無一人選擇第十峰。
越行舟跟白御山倒也心滿意足,就連阿寶也自覺地當起了大師姐,帶著那群比她還大的少男少女一邊走,一邊拼命地形容著溫雲仙子長得到底有多驚為天人,她的聲音又是如何溫柔悅耳,讓越行舟懷疑這丫頭到底是來修真的還是來追溫雲的。
宗門的收徒大典很成功,那隻驚世的火鳳飛出讓所有弟子都對清流劍宗死心塌地,就連入了外門的那群孩子也覺得自己真踏入了仙門,剛入門就不要命地早起練劍,比第二峰那隻直升雞起得還早。
葉疏白歸來後一劍斬殺了歐陽太上長老這件事是瞞不住的,但是現在所有宗門都保持著沉默,既沒人送禮來賀葉疏白重歸,也沒人來送點紙錢燒給歐陽長老。
而清流劍宗內部亦是保持著奇異的沉默姿態,似乎大家都沒想好該以何種態度面對這位歸來的老祖宗,加上掌門不在,所以各峰都低調如常地收完徒,練劍的練劍,出去歷練的自個兒出去,沒有一人敢上第十峰去湊近乎,也沒一人敢去第一峰吊唁。
當然,總有那麼一部分人低調不了。
他們生來就光芒萬丈,嗓門賊大,一開口恨不得讓整個宗門萬裡群山都聽得清清楚楚——
“什麼?你說葉師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害,那你可真就問對人了!”
朱爾崇坐在內門弟子練劍的無名峰頭上,左手拿了壇靈泉出來,仰頭灌下一口,拍拍罐子豪爽笑道:“瞧瞧,這罐靈泉便是葉師祖親手灌滿送給我的!”
邊上圍坐的一圈親傳弟子眼中露出豔羨之色。
“葉師祖原來如此大方,這一罐怕是能換數萬極品靈玉了吧?”
朱爾崇的虛榮心大大滿足,作出渾不在意的模樣擺擺手:“我芥子囊中還有幾十罐呢,全是葉師祖親手相贈!”
那是真的,因為剛到靈泉那會兒他直接開喝了,幾乎都是溫雲跟葉疏白在灌壇子。
有人眼睛一亮探過來:“朱師兄,原來你有這麼多靈泉,小弟我前些日子跟天劍門的比劍受了傷,想厚著臉皮要一瓶……”
朱爾崇立馬將靈泉收回芥子囊,若無其事地將話題從靈泉上轉移:“哎呀,你問葉師祖跟我們關系?那可不是一個好字可以概括的了。”
邊上的包霹龍總算找到接話的機會,立馬開口:“這次我們回來劍術大進,就是因為葉師祖手把手地指導我們了!那是日日夜夜不間斷地磨煉啊……”
是的,日日夜夜被葉疏白的木棍打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最後哭著喊著讓溫雲來管管他。
眾劍修立馬浮現出清冷秀逸的葉疏白握著絡腮胡子包霹龍的手,溫聲細語地教他劍法的模樣,頓時一陣惡寒。
“練劍練完了,他就跟我們同吃同睡,抵足同眠,實在是位難得的親和善良的前輩。”
眾劍修一邊抖雞皮疙瘩一邊納悶,有人忍不住問:“你說他親和善良,可是葉師祖一回來就狠辣地殺了歐陽太上長老……”
“呔!”包霹龍怒瞪一眼說話的弟子,聲音都抬高了幾分:“吾輩修士自當快意恩仇,我今天要是把你金丹偷了,毀了修為,你明天還能恭恭敬敬叫我師兄?還不恨得馬上殺了我剖丹解恨?這不叫狠辣,這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像先前,溫師妹……”
“包師兄你叫錯了,按輩分那也是師祖。”
“……”包霹龍扯了扯嘴角,實在沒法叫溫雲師祖,於是裝作沒聽見繼續道:“溫師妹殺謝覓安奪回金丹,大家都覺得很痛快,因為大家都曾同她相處過一段時日,知道她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又因為謝覓安壓根不跟我們這些人打交道,跟他沒交情,所以能接受她復仇的事。”
“現在隻因為大家對葉師祖不熟悉,同歐陽太上長老更加熟悉,就覺得這樁復仇不該,那未免過於狹隘了。”
被駁斥的劍修抹了抹臉上被噴滿的唾沫星子,既覺得包霹龍真惡心,又覺得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包霹龍罵完人後得意不已,繼續面帶深情地回憶:“葉師祖對我們這些後輩其實極好,他還親手為我們做烤雞,就第二峰那個仙雞,直升雞知道吧?我們當時天天吃都吃膩了,到後面隻吃雞腿兒,連雞翅都丟了不要了。”
朱爾崇呵笑一聲:“要說好吃,烤魚更勝一籌,總之葉師祖對我們很是賞識,為人也很謙和低調,當時我們幾人可算是生死之交,就差歃血為盟了,不過我倆目光如炬看出他並非常人,婉拒了他結拜的提議,這才沒有冒犯老祖宗,唉,否則,我師父這會兒就該得叫我祖宗了!”
這個牛吹完後,卻沒人應和,反倒是幾十人都對著朱爾崇擠眉弄眼。
朱爾崇沒看懂,但是他感覺到不對勁了。
一股強烈得仿若實質的殺氣自他背後傳來,他險之又險地往前狼狽一滾,匆匆避開。
這時,一道洪亮粗獷的聲音吼過來:“朱爾崇你個豬兒蟲,給老子滾過來,老子要讓你曉得誰才是你祖宗仙人!”
朱爾崇面色一僵,就見他師父提著雙手劍踏雲飛來。
“師父饒我一命!”
第65章 長翅膀的肥豬
且不論其餘弟子私下是如何議論, 第十峰卻是真熱鬧起來了。
新進的弟子有六人,正好被三位師兄一人領走兩個。阿寶起先一直明示自己想跟溫雲混,然而架不住上山後一直沒尋到溫雲人, 還是被同樣臉黑的白御山收走了。
三個帶孩子的化神期大能將袖子一挽,任勞任怨地把山腳下的幾個院子擴寬了些, 好歹像樣了許多。
然而白御山很頭疼。
他不過是路過柴房時隨手一指, 同阿寶說了句:“那兒就是你溫師叔先前最愛待的地方”,然後這小丫頭當晚就把被子抱著去了柴房睡, 第二天出來時整張臉糊滿了煙灰, 比先前還要黑三分。
這還沒完, 其他幾個小孩也總向往著同傳奇故事裡的主角溫雲講幾句話,成天就仰著腦袋問什麼時候可以看到溫師叔。
許挽風被纏得沒辦法了, 直到深夜才算得了些消停, 拎上一壺酒就往半山腰的越行舟院子裡鑽, 不曾想剛翻進來就看到同樣苦著一張臉的白御山。
三兄弟聚齊了,互相對望兩眼,最後皆是長長嘆息出聲。
“太慘了。”許挽風自覺地替大師兄斟滿酒,滿腹的牢騷這會兒盡數傾出:“我原想約著紫韻去賞日出的,結果現在天天早上帶孩子,再帶下去都入冬了, 怕是太陽都見不著了。”
倒不是說這群孩子多頑皮或驕縱,這些貧寒出身的孩童最勤勉懂事不過,然而再懂事也都是些小孩,他們這群幾百歲的老頭也是頭一遭收徒, 到底該如何教, 是半點都不清楚。
這麼小的孩子能跟大人似的天沒亮就起來練劍嗎?先學學怎麼汲取靈力還是先練習劍招?該怎麼跟他們解釋為什麼不能叫隔壁第九峰那個白發老者為老爺爺, 得叫他師侄?
為人師者, 真是半點含糊都要不得。
越行舟不說話,仰頭一口將杯中的酒飲淨,看得出這兩日帶孩子的體驗也讓他很絕望。
白御山遲疑著開口:“我看他們都挺喜歡溫師妹的,而且她比我們年輕,與這些孩子年紀相差也不多,不妨請她來教?”
說起溫雲,三人齊刷刷地抬頭看向峰頂,那兒先前是葉疏白閉關的洞府所在,洞府外面有處極其清雅的的小院,現在溫雲就住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