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疏白頭也不抬,伸出手準備將少女的手重新放回薄被中,這種事他現在做起來已經熟練無比,畢竟這幾天幹的不少了。
然而此次,他的手伸到一半就再無下一步動作了。
那隻柔軟的小手牢牢地將葉疏白的手攥住了。
他錯然回首,對上了一雙睡意朦朧的眸子。
“你醒了。”
葉疏白微微松出一口氣,而後下意識想抽出被握住的手,然而溫雲非但不松,反而用力地將他往回拽了拽。
她眨了眨眼,定定地盯著他的手,臉上的表情從懵然變得疑惑,那張本該是清冷出塵的臉也瞬間變得生動起來。
此刻的溫雲剛從那個奇妙的空間中脫離出來,整個人依然有種身處雲端的錯覺,總覺得腳下踩著不踏實,頭頂望不到邊。
整個世界中隻有那個長得寒碜的金丹作伴,最崩潰的是,那個金丹到後面居然慢慢變成一個人形了,還跟她長得很是相似。
這就算了,偏偏那個小兒人成天就跟背後靈似的懸在她身後,要多詭異就多詭異!
此刻醒來,手中抓住的另一隻手上傳來的熱度才能讓溫雲意識到,自己如今已經脫離了那個虛空領域,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
於是她死死地抓緊了葉疏白的手,仰頭,對上他那張神情略不自在的臉。
溫雲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舉動有點不妥,似乎稍不矜持了?
葉疏白這種古板的性格,不用想都要擺出當師父的姿態教育她。
於是溫雲先發制人,搶在他前面開了口——
“你趁我昏迷非禮我。”
Advertisement
她所用的是篤定的肯定句,而非疑問句,順便揚了揚自己抓住的那隻手,大有將其作為證據之意。
葉疏白坐在原處,也被溫雲的不要臉給震住了。
與此同時,剛踏進門的沈星海也震住了,他隻聽到這句話,下一刻立刻怒氣衝頭,拔劍清叱刺過來——
“葉師兄,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禽獸不如之人!”
居然趁溫師妹昏睡時行這等下流之事!真是白瞎了這麼張正人君子的臉皮!
葉疏白拔劍擋住,無奈至極,語氣中甚至都有了罕見的無奈:“這是誤會。”
溫雲也趕緊翻身而起,張口就來:“對對對,其實是我非禮他。”
說話瞬間,她下意識地想去攔沈星海的劍,後者早在聽她開口時就後悔想收回劍了,然而劍勢太快,竟然就這樣直直地刺向了溫雲的手——
“咔擦”
空手接白刃的瞬間,劍,斷了。
溫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毫發無傷,連肉皮都沒被割傷。
而沈星海如遭雷擊地看向地上斷成兩截的劍,半晌沒能開口,隻是身上的氣息越發萎靡且落魄。
他出身微寒,亦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才堪堪進入清流劍宗,在宗內也隻是個地位低下的普通弟子,每月領到的資源勉強夠用,身家自是微薄,比起朱爾崇和包霹龍這些親傳弟子自是遠遠不如。
這柄劍雖說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卻也是花費不少心思收集而來的各種寶礦親手鍛造而成,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寶貝。
沈星海捂著胸口緩緩坐倒在地,仰著頭,強忍著才沒落淚,但是眼眶卻微微發紅了。
溫雲心中愧疚不已,深知自己這次是闖大禍了。
她把沈師兄的老婆給弄死了!
於是她也顧不上研究自己為什麼沒有被劍傷到了,毫不猶豫地把芥子囊中的各色寶貝往外掏。
這些全部都是在玄天秘境中搜刮到的寶貝!
“沈師兄你別哭!我來替你重鑄鍛劍!”溫雲匆匆地摸出一塊不認識的礦石,小心道:“你看看這塊能用嗎?”
“再也不會有一柄劍能讓我找到它的感覺了,我的心已跟著劍一道死去,想來我此生的劍道之途到此為止,溫師妹不必多言……”
沈星海一邊說著,一邊心如死灰地低頭,然後就看到一塊散發著灼熱火氣的鐵礦石。
嗯?
這是千年火魄鐵?!他的夢中情鐵?
然而溫雲似乎對這塊不太滿意:“這好像不行,拿來重鑄的話跟你原來的那塊不太搭。”
說著說著,她就準備把這塊千年火魄鐵收回芥子囊。
下一刻,原本還一副心如死灰模樣的沈星海倏然蹿起,一把搶過火魄鐵抱緊入懷,眼中滿是狂喜,就連嘴角都不受控制地往上歪著笑。
溫雲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遲疑地指著地上那兩段斷劍:“沈師兄,你的劍不要了嗎?”
斷劍還可以重鑄,溫雲就曾幫著白御山重鑄了無數次斷劍,因那把巨劍是葉疏白親手制成,所以白御山一直沒舍得換新的。
沈師兄既然對他的劍擁有如此深厚的感情,想來也會把舊劍重鑄完整吧?
然而沈星海低頭看一眼那斷劍,毫不猶豫地拾起它們,然後開窗,利索地將其拋入幽黑的海水中。
溫雲看得目瞪口呆:“沈師兄,你剛剛還說你的心隨著這把劍一起去了!”
剛才還在憋淚的沈星海灑脫大笑:“哈哈,溫師妹,人生得意須盡歡,該換劍時就得換!”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千年火魄石收入芥子囊,那神情姿態仿佛又找到了心上至寶,渣男無疑。
溫雲:“……”
你丟劍的動作真是像極了我當年丟火杉木的樣子。
似乎是自己都意識到自己變心太快,沈星海掩唇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轉換話題,關切問道:“溫師妹,方才我那不長眼的劍可曾傷到你了?”
溫雲張開手,搖搖頭:“沒有,我並沒受傷。”
說來也怪,沈星海那一劍雖然隻是不帶靈力的尋常一刺,但是不管怎麼說也該受點小傷,但事實卻是毫發無損。
沈星海亦是詫異道:“結成元嬰後竟恐怖如斯?”
這下輪到溫雲不解了,她怔怔問:“結成元嬰?”
“嗯。”這次開口的是葉疏白,他冷靜點頭,證實了沈星海的說法:“你現在已是元嬰巔峰境修為了。”
*
溫雲以為自己隻不過是精神力耗費太多陷入了夢境,這次不過是跟往常那般,一覺睡醒後就恢復正常了。
誰知自己已經睡了十日,且這一覺醒來後,她還還結成了元嬰。
沈星海一臉痴笑抱著千年火魄石去研究新劍該鑄成什麼樣了,隻留下葉疏白在屋內替溫雲解惑。
“可是普通修士結嬰,不該是金丹破碎然後慢慢生出元嬰嗎?”
這便是所謂的碎丹成嬰,她先前就聽說過。
溫雲的元嬰卻是不同,它像是金丹慢慢孕育而成的,中途的時候還因為形狀變得奇怪,被她嫌棄醜。
因為這金丹從沒碎過,而且她尚且年幼,怎麼想都不該突破元嬰,所以葉疏白也還沒來得及給她講元嬰期究竟是怎麼回事,就連溫雲都未曾意識到自己這是結嬰了。
“是的,金丹破碎後便會在丹田處凝出一個金色元嬰,升至化神期時,這元嬰會由金轉玉,待全部變成玉質,就說明你修煉至渡劫期了。”
溫雲回想了一下自己元嬰的顏色,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她略微不安地往葉疏白身邊靠了靠,低聲問:“葉疏白,你能給我看看你的玉嬰嗎?”
溫雲並不知道,這種事在修真界其實極其忌諱。
除非特殊情況,否則沒有哪個修士會讓他人的靈力探入自己的丹田,這是最要命也是最柔弱的一處,但凡對方心存一絲歹念,這一身修為乃至性命都會不保。
然而葉疏白神情卻毫無波瀾,似乎並不覺得溫雲所說之話讓自己為難,他目光坦然地對著溫雲伸出手,任由對方侵入自己體內。
溫雲閉目凝神,很快看到了葉疏白小小的玉嬰,上面布滿了裂痕,身軀亦是殘破不堪,缺了大半。
那是昔年被人粉碎瓜分的痕跡,至今也隻拿回來兩塊,還有一塊為了救她,徹底生在了她的體內。
但是看得出來,葉疏白的玉嬰果真生得同白玉一般剔透,就連五官亦跟他一模一樣,很是漂亮。
溫雲收回手,望著葉疏白欲言又止,想了許久,她才慎重開口。
“我的元嬰長得有些怪。”頓了頓,她才遲疑著繼續開口:“它不是金色,也不是玉的……算了,你自己看吧。”
葉疏白很快就知道溫雲所說的怪是怎麼回事了。
靈氣探入溫雲丹田的瞬間,他仿佛進入了一個奇妙的地方,這片空間蒼茫無邊,不像是丹田,倒像是一個空白的世界。
而懸在這世界最中央的是個沉睡的小女孩,五官與溫雲極其相似,想來長大後就跟她一模一樣了。
小女孩血肉俱全,甚至隱約間能察覺到這元嬰小人輕柔平穩的呼吸。
果然是非金非玉。
溫雲頗為忐忑地等著葉疏白的答案,她在修真界也不過待了半年,又不認識別的前輩,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一無所知。
先是離奇地修為清空,而後又吸盡十萬靈玉的靈力結成元嬰,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事情都極不符合常理。
終於等到葉疏白睜眼,溫雲語氣謹慎:“我的元嬰還行嗎?”
元嬰關乎性命,怕死的她不由得提起了萬分的警惕。
葉疏白卻並未回答她的問題,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寂靜良久之後,終於緩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