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道:“你年紀尚幼,不該看這些。”
她本想說自己並非年幼,也很見識過些血腥大場面,然而他的手已經不容反抗地覆上她的眼。
男子的掌心微涼,一股若有似無的白梅香氣自他袖口縈在溫雲鼻翼間,那味道極清極淺,卻莫名地驅散了室內沉鬱的血腥味。
東方長老的聲音已然破碎不成整句,他似乎在哭求著什麼,然而無人回應。
半晌,整座小院歸於平靜。
葉疏白往溫雲手裡塞了塊白玉碎片:“拿好,我去去就回。”
又認真告誡:“別睜眼。”
溫雲:“……”
這根樹苗是不是飄了?居然敢用這種語氣同她說話?她像是那種乖乖聽話的人嗎?
溫雲剛睜眼,還未看清身邊情形,就見背對著自己的那人頭也不回地冷冰冰一句:“閉上。”
溫雲:行吧,好主人偶爾也要應下劍靈的請求才是。
葉疏白回來得很快,他又恢復了先前白衣翩翩的扮相,雙手不見半點血汙,甚至還順便把火杉木魔杖給弄幹淨了。
溫雲並不糾結東方長老為何要殺她,畢竟活了幾百年什麼奇葩沒見過,她上輩子甚至隻因為是黑發黑眼就被追殺了一百多年。
這兩個世界都一樣,是不會同你講法律道德的。
她隻關心那人的去向:“他死了?”
他顯然不想細說,隻點點頭,然後接過溫雲手中的那塊似玉非玉的碎片,明明是極小的一片,其中蘊含的靈氣卻磅礴似海,甚至還夾雜著某些讓溫雲覺得熟悉的能量。
Advertisement
溫雲不解:“這是何物?”
葉疏白坦然答:“他從我身上偷走的東西。”
“你先前就是被他砍了?”
他默然片刻,沒糾正這個說法:“算是。”
碎片在葉疏白的掌心逐漸亮起微光,而後化作一團霧氣徹底融於他體內,哪怕溫雲沒有靈氣,也感覺得到他此刻氣勢有所變化。
溫雲沒在意那塊碎片,她皺眉道:“我們得速速離開清流劍宗,不然被人發現後就逃不掉了。”
葉疏白凝向溫雲,吐出一句勉強稱得上安慰的話:“他來時封禁了這片天地,我帶他離去時亦無人知曉,所以今夜的事你隻當從未發生就好,無需擔憂。”
溫雲:“我沒擔憂。”
是真沒擔憂,她雖然現在打不過渡劫期,但是逃跑還是沒問題的,隻是沒料到他竟能抓住那絲稍縱即逝的機會果斷了結東方長老,現在想來,當時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
她隻覺得離奇,那好歹是站在修真界巔峰的人物之一,他到底是怎麼一劍……不對,是一杖弄死對方的?這顯然不是普通的劍靈能幹出來的事。
葉疏白這次卻對自己的身份避而不提,淡道:“你若想學這劍術,我可授你。”
溫雲:“不用了,我掛名在葉老前輩名下學劍術了,聽師兄說他是天下第一劍修……”
“我一劍可斬渡劫。”
溫雲還是猶豫:“我沒有靈力,修習劍術恐怕也難有成就……”
“我一劍可斬渡劫。”
溫雲隻好說實話:“我不想早起。”
她們魔法師大多都是半夜修行的陰間作息,實在受不了劍修早起練劍的陽間習慣,要是晚上修魔法白天修劍,想來她會在飛升之前暴斃。
葉疏白當沒聽見,替她安排:“既是想學,那明早日出前起來練劍。”
溫雲對他的態度不滿:“請你對你的主人放尊重點。”
葉疏白隱去身形,隻留下淡淡一句:“你且休憩,我明早叫你。”
不想魔武雙修的魔法師不是個好劍修。
溫雲被自家劍靈強行安排早起練了半個月劍術,這期間她警覺萬分地隨身攜帶著最後那張魔法卷軸,卻一直都沒聽聞東方長老的死訊,隻聽聞了他閉關的消息。
“渡劫期高手是一個宗門的底牌。”葉疏白站立在溫雲身側為她解釋:“就算隕落也不會公之於眾,否則另外兩大門派很有可能會趁機侵佔資源。”
他說完後拿著火杉木魔杖敲了下溫雲的手背:“不夠快,重來。”
天剛亮就被叫起來的溫雲忍無可忍,開口:“你聽說過魔法嗎?”
葉疏白:“未曾,是你使的異術嗎?”
溫雲:“我教你。”
葉疏白隱約覺得她口吻不對。
溫雲:“作為我的備用杖靈,你不了解魔法不行,我先給你一本咒語大全,你去把它背熟。”
葉疏白:“好。”
溫雲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一聲不吭地砸了一本厚厚的咒語大全過去,上面編寫的字都是晦澀難懂奇形怪狀的龍語,她倒想看看這家伙幾百年能記完。
然而第二天天未亮,葉疏白捧著書來找她了。
“你去練劍,我就在此處看書。”
“……”
淦!
*
三日後,宗門傳出東方長老閉關的消息,同時傳出的,還有掌門閉關準備衝擊渡劫期的消息,門內事務暫由歐陽長老處理。
有人議論,說是看到了歐陽長老跟掌門昨夜在後山拔劍相爭,似乎爆發了極大的爭執。
但是這些跟溫雲已經毫無幹系,葉疏白做事極為穩妥幹淨,至今都沒人查到她頭上。
而她也坐上了前往論劍會的雲舟,準備離開清流劍宗了。
今年論劍會在吹雪島辦,距離清流劍宗約莫有半月路途,所以前去參加的弟子都乘上了銘刻著靈石陣的雲舟前往。
同行的人裡面她隻認識個沈星海,其他人通通不識。
不過其他幾峰的內門弟子沒有不認識她的,見了溫雲後紛紛拱手招呼:“溫師妹。”
“溫師妹,我是第二峰親傳弟子朱爾崇。”
“溫師妹,我是第五峰弟子包霹龍。”
……
第一峰在宗門內權勢極大,平日裡各峰弟子若跟他們的人產生摩擦糾紛,定然都是吃下暗虧自認倒霉,今年見到第一峰在大比中折戟而歸,他們心裡也很是痛快。
當然,沈星海不算,他這個從外門進來的在第一峰本就是邊緣人物,這次前去論劍會,第一峰甚至都懶得來一個長老陪同。
各峰弟子都是親眼目睹溫雲堂堂正正擊敗柳絡因的,所以對溫雲很是佩服,就連經常被三師兄抓雜役的第九峰弟子,對她的態度也頗為友善。
在第六峰那位漂亮的夢然師姐取出果酒贈予諸人同飲後,雲舟上的氛圍更是變得越發和諧,大家紛紛拿出吃食分享,溫雲也拿出了二師兄昨晚特意為她預備的烤雞……
好吧,其實是烤鶴。
溫雲啃著烤得香酥軟爛的鶴爪,再抿一口果酒,看雲舟邊上浮雲掠過,正想再來一個鶴翅膀,忽然就聽見了一聲仙鶴清鳴遙遙傳來——
“那是謝家的雲舟。”夢然師姐解釋道:“據說謝師弟帶了柳師姐一同去參加論劍會,用的是謝家的名額。”
有人嗤笑:“果然出身好就是不一樣,便是大比落敗,亦有另一捷徑可走。”
“诶溫師妹,你這烤鶴味道很不錯,哪兒來的?”
溫雲含糊應付過去:“師兄送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兩艘雲舟並駕齊驅時,舟上的謝覓安帶著溫潤笑容地對著同門拱手示意,目光自然而然落到背對著自己的那個身影上。
他動作一頓,還沒來得及細想,丹田處的金丹忽地發熱發燙,灼得他生疼,根本無暇細看那個熟悉的背影。
擰著眉勉強回到屋內休息片刻,柳絡因匆匆趕過來了。
“我聽人說你臉色不太好,是傷口在疼嗎?”
謝覓安抬起頭露出安撫的笑:“覓安無事,勞師姐掛念了,你身上也有傷,怎麼不在房間裡好好休息呢?”
柳絡因沉下臉:“我剛看到宗門的雲舟了,那丫頭也在上面。”
謝覓安早聽聞柳絡因敗在了第十峰的一個小丫頭手上,不過前些日子他一直在自己別院養傷,對其中細節並不知曉。
他溫聲安撫:“勝敗乃兵家常事,師姐無需煩憂一時成敗,我觀師姐劍術精妙絕倫,下次定能勝她數籌。”
往日裡總是驕縱自傲的柳絡因這會兒卻眉頭緊蹙,躊躇道:“師弟你不知,她的劍術卻已經達到了凡人不可及的地步……你可曾見過十多歲就能劍意化形的人?”
謝覓安沉默半晌,蒼白的臉上有些恍惚,而後聲音有些低澀:“我倒真見過一個。”
這次輪到柳絡因震驚了:“是你們謝家的人?”
男子溫潤的臉上露出極少見的惘然,似乎回憶起什麼,略薄的唇勾出極淺的笑:“是啊,她十四歲那年那觸到了劍道的真諦,我們這輩人,不,甚至是我的長輩中,也少有人能比她出劍更快。”
“後來呢?他現在到什麼境界了?”
“後來……”
她死了,死在他的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