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世事如何變遷,她總是一身清正。
顏玥時常想,當年乾天帝君如何煉造天才,至今九洲都沒有出現下一個顧寫塵,可眼前的少女……天賦、劍心,卻是最像他的。
她在九洲清月下成長。
她,像是新的一輪月牙。
顧沉商在一旁平靜道:“若有任何險情,合歡全宗第一時間隻保聖女。”
“這是自然。”
顏玥鄭重點頭,“平光閣四洲定當竭盡全力。”
事關九洲未來,誅殺魔主,全力以赴。
今夜,他們都會準備好。
…
熾月當空,魔主問鼎。
當清冷的晨曦散落水墨陰儀之時,一道強大冷寂的氣息橫貫三境,像是古山高處吹來的雪風。
魔主,醒來了。
黑金心穗花綴滿落英,飄落整座陰儀,沿著蔓延的荒嵐水系,形成三境通向陰古魔宮的長長花道——
最馥鬱的一條花道格外通向欲境,黑金色蜿蜒若水,延伸到聖女神宮之下。
聖女儀仗,傾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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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荒嵐之水旁,霞光萬裡,紅纓垂地。
散落在魔修之中的仙門眾人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點點頭。
“聖——女——出——境——”
威儀秩秩的金色紅蓮轎緩緩沿著荒水而出,身後合歡弟子垂首恭送,步向魔宮。
霜凌目送著儀仗走遠,裹了裹灰撲撲的領子,藏身在無數魔修之中,含了塊蜜糖緩解緊張。
三境魔族空前統一,不推不搡,像黑潮一樣自覺湧向陰古魔宮。
而霜凌裹挾在人流中,也終於漸漸看到了它的樣子。
魔宮幾乎隱沒在一整座雪山之中,又或者它就像是那萬萬年存在的雪山本身,淡影般的建築成群,而巨型的黑金裂痕從宮頂而下,如點線色墨,綺錯而下。
如果說聖洲玄天帝陣之下的玄武金鑾是恢弘仙家做派,嚴絲合縫的帝王高貴,那陰古魔宮就像是依天象山川而潑墨的走筆,濃墨之處仍有龐大空闊的荒蕪無人之處。
在這水墨陰儀之中,體象天地,經緯陰陽,遠看陰幽古寂,又藏著極為龐大的氣場。
能持劍入主之人,怪不得會被魔域全境認可。
看到陰古魔宮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多年以來乾天聖洲乃至整個仙門對陰儀如臨大敵,因為它的確有一洲之力與其餘八洲分庭抗禮的實力。
越靠近,霜凌的心也就越緊張,心中排布著待會他們所有人的每一步驟。
她帶著混蓮珠,袖中藏著靈甲短劍,跟隨虔誠的魔修們湧到了黑金楠木的宮門之下。
宮門未開。
直到遠遠的儀仗聲起,“聖——女——到——”
宮門驀然開啟。
不知道為什麼,霜凌心頭忽然也跳空了一瞬。
門內幽寂,似是等待,她心中泛起莫名的戰慄感,或許是那人魔階太高的緣故。
霜凌隨著虔誠的魔修們湧入宮門,忽然瞥見月梁之下有一面飄動的旌旗,隨風獵獵。
那旌旗以黑綢為底,繡著金線,上邊隱約像是兩個字,多半是“熾月”?
熾月…
霜凌第一次在心中咀嚼這兩個字,不知道為什麼,更加心慌了。
正想仔細看看這面魔尊旌旗,目光卻正好被旌旗之下激烈聳動的牛頭人引了過去。
“讓我進去,讓我先進!”牛美玲站在爭先恐後的魔修之中,差點擠破腦袋。
遇見熟人,霜凌下意識一躲,然而她的牛鼻子抽了又抽也沒有聞到她身上的蓮息,霜凌頓時放心下來——她掩去了所有她原本的氣息,儀仗中才是聖女之息,看來的確奏效了。
但這一打岔,她就已經被魔潮推著進了魔宮之中。
…
這是非常空闊的一片空間,近乎能容納萬人,一入內,陰冷森古的氣壓撲面而來。
宮魔往來,疏散魔潮,引導聖女儀仗入內。
霜凌看見仙門的人悄悄融入大殿陣卦的各個點位之上。
陰古魔宮之中世代為尊主而生的宮魔,原本全都沉寂隱匿於雪山之中,如今魔宮復蘇,這些忠誠的魔僕就會隨之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大興魔主問鼎儀式。
它們是一群沒有嘴的人,他們身著灰褐色的統一服制,臉色陰白,那是一種幾百年不見陽光的慘白之色,黑瞳仁又比常人要大,看著有些瘆人。
因為在陰古魔宮中世代為僕,經受歷代魔主滔天魔氣的淬煉,這群無嘴宮魔全都是魔階幽深之物。
想要傷及魔主,其他各洲的人首先就要控制住這些宮魔。
霜凌一邊看一邊數,心裡頭越來越緊張。
空氣中仿佛有強大的威壓正在緩緩凝聚,像是誰的心情也在緊張。
“魔主到!”
“尊上!!”
“尊上——”
厚重衣擺掃過地面的聲音響起,這次出場沒有黑霧了。
他,露出了真容。
可所有魔修瞬間如潮水般匍匐在地,霜凌差點站成出頭之鳥,立刻跟著低頭趴了下去。
地磚冰涼,細看也有黑金色的古樸花紋,摸著像冰面。
宮魔開始穿梭在大殿之中,吟唱著魔主臨世的唱詞。
高臺之上,那人目光掃過無數匍匐的魔修,最後落在那金色紅蓮的垂簾儀仗之上。
那目光如有實質,霜凌幾乎能感覺到它壓著背而過。
她腦海中不禁想到和這黑霧狂魔相逢的數次,她第一次被抓住,他誤以為她是死體,所以放過了她。
後來以真身找到她,多半是那時候就已經看出了她的聖女身份。
還有他明明自己就在絕落地中修煉,帶她去荒嵐之水源頭的時候,卻故作不知。
再後來海底陵宮,他讓她看著自己拿到尊魔之劍,又要求她蒞臨魔宮。
再到此刻——魔主親自走下了臺階,一步步,步聲清晰。
卻沒有人敢抬頭看他的臉。
人群中,同時有無數人緊低著頭,等待著某一瞬。
魔主走到合歡聖女的儀仗之前,冷白指尖顫了顫,等了許久。
太多往事呼嘯而過,可如今他隻想要此刻了。
他深吸了口氣,終於緩緩揭開——
然後,顧寫塵清冷修竹般的面孔,正對上了一雙鋒利的豆豆眼。
茅風小蟒被聖女的荒息溫養,立在霜凌的衣服之中,吐著信子扭了扭。
“滿意嘛?人類。”
“不滿意啊?”看著顧寫塵逐漸冰冷的表情,茅風小蟒的蛇尾縮了縮。
其實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誰對誰錯,它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顧寫塵想當魔主很正常,他都背棄主人墮魔了還不墮厲害點。主人他們想殺他也正常,畢竟他這個魔主實在是太厲害了哈哈。
但那些和它一條蛇蛇有什麼關系呢?它已經再次被主人養好啦。
“主人說儀仗一旦開了我就跑,但我覺得挺好玩噠。”
顧寫塵沒了表情。
牽住簾子的指尖緩緩捏緊,指尖最後一點血色褪盡。
與此同時,聖女儀仗之中密布的氣息轟然向他罩門襲來。
巽風葉家的驅魔抑制之術!
能讓魔氣運轉凝滯,對魔丹有很強的不良作用。
顧寫塵後退一步,聞到了這氣息中的青葉竹味。
……葉家。
她可以來殺他,但她聯合葉斂一起…!
不止如此。
當魔宮隨著魔主之怒轟然震動,然而四下八方卦陣悄然引爆,形成魔氣倒扣的巨陣。
所有驚變都隻發生在瞬息之間,甚至所有魔修都還匍匐在地上,圍剿就已經開始了。
顧寫塵的目光掃過所有匍匐的身影,黑霧攏過半張臉,恨意像是過水的頑石,被水洗之後,再次清晰地湧了上來。
他也說不清為什麼恨。
大概是他知道,他最後的體面也留不住了。
霜凌知道驚變已起,此時魔修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握著袖中的靈甲短劍,感知著位置,低頭,等候自己的那一擊。
除魔衛道,除魔衛道,就像顧寫塵教我的那樣。
一定可以的!
大殿之內,潛伏的四方修士瞬間騰起,刀槍劍戟,所有武器同時向中央的魔主壓了下去——
那人一身黑金衣袍,眼底魔氣翻湧,無數心魔聲響重重而出。
都想殺我。
可是。
這裡是陰古魔宮啊。
當魔尊入主,這裡的一切,隨他意念而動。
“不好!!”所有修士在半空中都感受到了極其強大的魔氣鎮壓。
如果他們不能分散他的力量,霜凌還怎麼伺機得手!?
顧寫塵眼底的魔氣攪動成了赤紅,唇角卻竟然有笑意。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笑,可能是他識海之中有太多人在笑。
又或者是因為他在萬萬魔之中,還是能找得到那個人。
他抬手一揮,刀槍劍戟,陣法火光,全都偃旗息鼓,暴力逆轉。
他們吐出的血甚至還來不及發出聲音。
瞬間,容納萬人的大殿就空了。
霜凌伏在地上的手一抖,嘴裡的糖塊嘎巴一聲,咬碎了。
魔宮徹底死寂,像是被拉入了一片單獨的空間。
為什麼單獨留下我?因為我暴露了——!
此時霜凌甚至還叩在地上。
她甚至手中還握著靈甲短劍。
她感受到強大的魔氣落在她的後背。
她知道,完了。
行動失敗了,聖女被抓了。
那魔主正緩慢向她走來。
一步一步,步伐並不輕,壓著什麼似的。
黑金色的衣擺迤逦鋪散在地,像是冰冷的潮水四散,心事一般碎成浪花。
霜凌心跳劇烈,還沒完,還沒完。
她心中生出無數次曾乍現的孤勇,她默念著倒數,在那雙靴履終於停在她面前時,孤注一擲地起身出劍!
那一刻她甚至不敢抬眼。
少女身上荒息浩瀚彌漫,試圖壓制他的魔氣。
靈甲短劍帶著曾被教過無數次的完美角度,精確、徑直地向那人丹田下腹而去。
他沒有擋住!
再給她一秒,她就能做到了!
熾月魔主的兇悍已經遠超仙門九洲所有人的想象,如果放任他的失控,天下將徹底失衡。
可是她在刺入他的魔丹之前,忽然看見一片金光。
一顆金丹。
準確地說,是一顆方形的,金丹。
方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