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實了,點點頭:“有,有的,大王。”
顧寫塵閉了閉眼,聽見自己聲線僵直地問,“活著嗎。”
“活,活著吧?”牛美玲搓了搓胳膊,指著後山的方向,坦率地說,“她那麼醜,應該沒人殺她。”
顧寫塵睜開眼睛,眼底暗光,蹙眉。
醜?
不是她?
顧寫塵現在已經經不得一點錯過。
一點機會,他也要去看看。
隻是轉身前,他睨著這個牛魔,問了一句,“像你一樣?”
牛美玲忽然怒了,死也不容他人侮辱她的美貌,她英勇叉腰鼻子噴氣,銅鈴眼中滿是怒意,鏗鏘有力地指著他:“是像你一樣醜!”
你!和那柱植物!
“你們醜的不相上下!”
說完,牛美玲已經閉眼壯麗等死。
然而眼前的男人卻怔住了。
曾經的白衣劍尊,九洲清月——如今的顧寫塵在一瞬的怔忪之後,大腦就已經迅速反應過來,然後猛地閉上眼。
是她。
Advertisement
他瞬間消失在原地。
…
霜凌坐在花果山的香蕉樹下。
她帶著一兜子的紫葉槐,和猴王達成了友好交換。
投蜜報蕉。
在荒嵐之水的底下,她在濃鬱的荒息中睡著了,醒來之後明顯感覺自己的修為大漲。
看嘛,她也可以走出一條特色道路,即便不被有些人按著魔鬼訓練,她的修行可以輕輕松松的!
少女坐在小山坡下,晃悠著小腿,嘴裡叼著她新做的槐花蜜棒棒糖。
把紫葉槐的花蜜提取出來,用荒嵐融在一起,然後加上小木棍,冷凍起來,變成棒棒糖。
大人小猴都愛吃。
她就那樣靠在樹下,愜意地叼著糖,和一隻猴子闲聊。
這像是陰儀魔域中很平常的一天。
可她不知道,山坡之下,有人緩緩出現在樹影之後。
立身挺拔,卻又像是已經瀕臨折斷。
顧寫塵狠狠地盯著她。
一動不動。
慶幸。憤怒。狂喜。恨意。漸次而激烈地在胸腔中翻湧,他垂在身側的指尖正在微微發抖。
連茅風巨蟒都不敢出現,怕他陷入狂殺之中。
他看起來好像是在恨。又不太像恨。
可金色黑蓮生遍心底,從前顧寫塵從不懂的一切情緒起伏。
最後在此刻全都化作一聲“終於”。
終於。
找到你了。
顧寫塵下颌繃緊,眼底墜著沉星,緊緊盯著那道身影。
她的氣息完全變了,怪不得他察覺不到。她給自己的臉上變了些地方,但吃東西的眼神還是一樣,吃的東西還是一樣稀奇古怪,她的聲音也還是一樣的。
所以。
她在醒來之後,認識牛,認識猴,想起過他嗎?
“是啊是啊,你也感覺到我修為提高了?”霜凌積極地和猴聊天。
霜凌輕快的聲音咳了兩聲,和猴說話的時候帶著點天然的驕傲,“其實我以前修為更強,看不出來吧?”
猴子吱吱亂叫,表示不信。
她聲音中多了絲憧憬和懷念,“因為你不知道我以前跟誰學劍,哎呀,說出來可能會嚇死你——”
顧寫塵心底冷笑,壓著心髒狂跳,抬腳就要走向她。
霜凌捂著嘴笑得眼睛亮晶晶,趁著沒人,對著一隻猴吹牛。
“你不知道是誰?你就往最不可能的猜吧。”
霜凌忽悠著小腿,叼著蜜糖搖頭晃腦地說,“我提示一下——用劍的,永遠穿白衣的,嗯…修為最最強的,那位清淨無上的正道天才……哎呀這你都猜不出來呀?……”
顧寫塵恨怒的腳步卻忽然一停。
然後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
…他很久不拿劍了。
他現在隻穿黑色了。
他完全變了。
他墮魔。暴怒。瘋狂。惡劣。
垂落在黑霧中的手輕輕攥緊,那人長睫垂落,立身藏在樹影中,聽見她描述他的飛升之路。她說要他做不世天才。
…恨。
他後知後覺,覺得恨。
原來多年不見。
他會近鄉情怯。
教我一下
54
這山坡一片濃綠, 草色融融,香蕉樹下吹過清甜的風,少女清澈的瞳孔中帶著期待。
隔著死生與凡塵之別,前塵往事都隨風變淺, 她如今想起的, 都是那個人的好事了。
她提示得如此明顯。
猴魔終於撓了撓頭, “顧寫塵啊?”
霜凌驚喜地眨眼:“你猜到啦。”
猴魔上下看著這朵和自己一樣喜歡吃香蕉的小花。
——笑死, 它根本不信。
於是猴魔上蹿下跳:“和牛在一起呆久了, 你吹牛!你吹牛!”
霜凌睜大眼睛,然後憋紅了臉,小聲說:“是真的…”
她的劍真的是顧寫塵教的。
但是說出來好像確實沒有什麼信服力,顧寫塵——他現在是天上的神,神話一樣的劍尊,九洲萬年來唯一飛升之人,和她之間如有天塹。
同人說起說她跟顧寫塵學過劍, 或是說起她曾經守護了他的大道,聽起來, 的確像是信口開河。
對世界而言, 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年。
但對霜凌來說, 這三年一覺,隻是眼睛一睜一閉。
可大約正是在她的時間線裡和顧寫塵分開沒有多久,所以那人清冷孤月的模樣依然十分清晰。
清正,孤寒, 皎潔, 雖然偶爾變態, 但永遠最強的,九洲第一劍尊。
一坡之隔。
壓著浩瀚魔氣的九階魔修顧寫塵站在那裡。
顧寫塵說不出是什麼表情, 隻是長睫下的暗影微微顫動。
最後他隻是抬眼,靜靜地看著她。
她和猴聊得很好。
和牛相處得也不錯。
她還把自己扮成牛馬的毛糙樣子。
顧寫塵已經想起來了,萬骨峰下,有一瞬間,他原本已經和她近在咫尺。
相逢不識。
她重活一次,已經不再怪他,隻帶著那些對他美好的念想重新醒來——而他一身血氣,掐著她的脖子,以為她是一個不值一提的死物。
顧寫塵閉了閉眼。
他覺得頭頂的天,他們的命,都變得可恨起來。
“不管你信不信……”少女最後隻能泄氣地嘟嘟囔囔,怪她非要跟猴子聊天,“我確實是跟顧寫塵學的。”
修為沒了,但是本事還在。
顧寫塵緩緩吸了口氣,臉頰微微繃緊一瞬。
三年之久,再次從她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值得慶幸,她還記得他。
但很遺憾,他卻不是她記得的樣子了。
她的遙祝全成了詛咒。他從登天梯前轉身墮魔,從此造滿殺業。
甚至不需要伸手,他就能聞見那無數幽晦的血腥味,無數魔丹在他手下成片爆炸。
顧寫塵下颌微微繃緊一瞬,垂落掌心,無聲背在身後。
但是不管。
他仍要找到她,抓住她。
其他的再說。
他壓住眉目間空泛的涼意,抬腳仍往那邊走。
即便克制壓制過,那盛大的魔氣仍然帶著冰冷的威壓,同為高階魔物的猴王立刻感受到了。
霜凌卻一無所知,她叼著蜜糖,從地上挑了根竹棍,比比劃劃,給不相信自己師承的猴魔比劃起了她學習的第一套劍法。
“小猴,看劍——”
闢邪,起式。
經脈之間又有荒息流動,雖然不再是合歡聖體,可卻更加靈氣沛然,在荒息的淬煉之下越發柔韌。
…從零開始,毫無雜質。
時過境遷,但少女再次使出了屬於她的劍意。
顧寫塵腳步再次頓住。
猴魔四下探查,那魔階的壓迫感又消失不見了。它隻好原地跳腳吱哇亂叫,兩臂拍地翻身起來,“嚯,你真有兩下子!那我也不相信!不信!”
此時的霜凌已經不在意他信不信了。
許久不曾用劍招,她發現這些他教的招式依然刻在她的記憶深處,早就成了身體記憶。
行雲流水,如在劍宗,如在山巔,如在潭上。
她曾手握的劍就在她的心裡。
微風拂過樹影,落在顧寫塵臉上,就成了陰翳。
看她用劍,越看,越覺得後脊壓得重。
那裡曾經背著他的劍。
一劍橫出九洲清平,可他如今該怎樣欣賞她。
霜凌以竹棍為劍,兀自行雲流水,跳完闢邪七式,除魔清正,她的經脈微微發熱,在這隻有魔氣的陰儀之中,她竟然——
破境了。
顧寫塵微微一怔。
霜凌緩緩收式。
她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白皙透紅的掌心。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新生後的變化。
在荒嵐之水下觸碰那微光之後,她越發清晰地感受到了不同。
從前霜凌體內融合了陰陽雙合鼎,因為金鼎的存在而能容納萬丈荒息,但,她更像是一個儲存荒嵐的容器。
就像乾天帝君用合歡聖體作為荒息容器孕化命火,也正是看中聖女的這種特殊體質。
但此刻霜凌恍然間反應過來——
既然乾天帝君歷代都以合歡聖體傳承帝嗣,且對聖體始終保持操縱之力,那為什麼不直接放在聖洲,還要讓聖女代代在荒嵐之水邊孕育而生呢?
陰儀之中,荒嵐水邊,這裡的地質一定影響著聖體的形成。
而她的新生——霜凌怔怔看著自己,她誤打誤撞,同樣從荒嵐之水中再次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