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臺下那人再次撐著爬起,重劍之尖卻已橫在他眉心之間。
劍尖沒有一絲戰慄,穩如雪山。
現場靜了靜,隨後騰起無盡歡呼。
“淞陽——九洲唯一劍尊!”
“顧少尊!”
“顧少尊!”
葉斂撫掌搖頭,君不忍聲嘶力竭,龍成珏和兌澤長老們對視一眼,紛紛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爽和嘆服。
帝座之上,響起清越的掌聲和輕笑。
隨後,聖洲加冕的劍銘緩緩落下,華光乍現。
顧寫塵隨手拿下,轉頭看向坐席中的某處。
正在這時,玄武臺正中忽然砸下三個血坑。
絲絲縷縷的魔氣纏繞,在聖洲之內,異常明顯。
霜凌心口猛地一跳。
原著中並沒有這一出,但她昨夜的準備看來奏效了。
滿座頓時哗然,紛紛皺眉。
顧莨猛地起身飛出,在玄武臺上,撩衣跪下,郎朗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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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帝君對歲祿之勉勵,為我歲祿長青常在,少宗主顧莨特向帝君請罪——!”
顧莨在被公布墮魔之後,乾天聖洲的確問責,隻是沒有想到他會在今天請罪。
但是外人看來,他與顧寫塵二十多年親如兄弟,又同為艮山歲祿之子,想必少宗主是不想拖了劍尊的後腿?
顧寫塵並沒有理會。
他背著劍,帶著劍尊之銘,走到玄武臺下坐席。
霜凌仰頭看他,先看到白衣之上蔓延的血跡。
原來正道的光,也會受傷。
明青嫣遠遠看著顧寫塵走向霜凌,華服廣袖之下的手指不自覺掐緊。然而顧莨看著那一幕,眼底笑意更加明顯。
在顧寫塵蟬聯劍尊的光輝時刻——
“我請罪於聖洲,請帝陣降罰於魔禍,這三人都是潛伏於仙洲中的魔修之孽,唯有剿戮所有,我方能洗脫冤屈!還我歲祿清名,不墜劍尊之威!”
離火洲高聲應和,三清火驟熾。
“魔孽竟能踏足聖洲?請帝陣降罰!”
“請帝陣降罰!”
即便是葉斂、龍成珏、君不忍等人,也是皺起眉頭。仙洲禁魔已經太久,所有年輕修士都是在對魔修的厭惡之中長大的,若有魔修,必當誅之。
仙洲之內,沒有人會不痛恨魔修,沒有人會甘願與魔修為伍。
天空中的帝君似是輕笑兩聲,隨後輕輕撫掌。
玄天帝陣的符光頓時大亮。
霜凌從顧寫塵垂眸的背影之後看到了那旋轉的陣光,指尖捏緊,慶幸昨夜他們已經把魔印全部抹除。
既然明青嫣自己也在場,就說明隻要魔印不在,就不會被帝陣發覺。
陣光一閃,轟然射向玄武臺上的三個血坑,映出他們的魔修之身。
君喚沒有被發現,在場的顧沉商、蔻搖、溫朝等人都安然無恙,霜凌心中松了口氣。
可她自己的頭頂卻忽然發熱。
她身後肩胛骨處也發燙。
抬頭看,灼熱的陣符落在她頭上,被顧寫塵垂眸擋住了些。
霜凌忽然明白了什麼,大腦短暫地空了一瞬。
然後她第一反應,伸手捏住了袖口中的某個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而來,在劍尊穩坐神壇之日。
霜凌在他面前,魔光大亮。
“合歡聖印?!”
“那不是合歡聖印嗎?!”
“合歡聖女,竟會在聖洲之中!!”
明青嫣激動顫抖著閉上眼睛。
顧莨豁然起身,驚懼倒退:“少尊……阿濯,你與合歡聖女這等大魔,是何關系?
當九洲劍尊與魔有染。
順理成章,仙魔混戰應天而起。
顧寫塵染血的背影依舊平靜,漠然垂眸,伸手。
霜凌卻不敢抬頭。
也沒敢看顧寫塵的眼睛。
終有這麼一天,她知道顧寫塵終會站在她的對立面。
霜凌閉了閉眼,瞥見人群中合歡眾人焦灼的表情,顧沉商已經按著劍起身,她心裡一松,給了他們一個安穩的眼神。
不要尋死!至少她這個聖女是稱職的。
然後她袖中靈符忽然一閃,快到指尖不及。
“——霜凌。”他說。
少女瞬間握著破荒劍消失在原地。
雖然不知道能跑多遠,但是其他地方總比這裡修士少!
她終究沒敢看顧寫塵的眼睛,因為那裡必是驚訝、厭惡、殺意。
她也根本不會覺得顧寫塵會對她手下留情。
更不要說是在他如此重要的日子。
“她跑了!”
“她果真?!——”
霜凌在風中疾馳。
顧寫塵,你和合歡魔女沒有關系。
你好好療傷呀!
向我求救
34
霜凌在瞬送符陣中飛快掠過聖洲廣袤的靈土。
仙洲的風是清靈的, 沒有濁氣的。
但霜凌看向遙遠的四方天地,不知怎麼,想到了那傳說中被封禁的陰儀。傳說中,他們的故土。
這張瞬送符, 就是霜凌在在劍尊冊定之前向龍成珏買的, 她用一顆九階天狐之珠, 給顧寫塵下了注。
坎水龍城以傳信一絕, 除此之外, 龍成珏在天狐那裡就展現出過絕佳的符篆陣法之術。在出門之前,霜凌又悄悄用荒嵐把每一符都勾了一遍,效果果然很拔群。
符亮的那一刻,顧寫塵都沒能抓住她!
好險,躲過一劍。
霜凌越跑越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心底慢慢悠悠地,一絲被她頑強壓下去的委屈開始起起伏伏。
不, 其實也不很委屈,主要還是尷尬。
少女眼睫垂落, 握了握自己手裡的大劍和小劍, 嘆了口氣。
與顧寫塵和眾多仙洲修士相處了那麼久, 而她竟是一個潛伏隱匿的大魔修,是所有人最深惡痛疾、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別人該怎麼想她?
說實話,霜凌並不抗拒自己聖女的身份, 因為她從第一天起, 就感受到了所有合歡子弟對她的赤誠。
但霜凌不習慣欺騙別人, 特別是欺騙還被揭發了,而且是當眾揭發。實在是太尷尬了呀。
霜凌一邊飛一邊安慰自己, 其實她這一路已經獲得了很多。
有了將近金丹圓滿的不俗修為,得到了眾多神器,有能幫助合歡宗隱匿魔氣的七重靈淨塔,現在他們還能抹去魔印。
有了能挑戰大男主的闢邪劍譜,還有男主最夢寐以求的心法、聖器、命劍,她甚至還有十階古聖獸的萬年蛇丹,給顧寫塵押注都能隨便掏出一顆九階天狐珠。
她難道不是已經很強了嗎!沒什麼好委屈的。
霜凌想起顧寫塵對她嚴格要求的三月結嬰、十年飛升,希望他能看在自己押他贏的份上,別太快找到她砍死。
但是她其實也能夠理解顧寫塵的心情。
雖然汲春絲並不是她想綁的,但自己要是被身份不明的人騙了很久,也是會生氣的。何況合歡宗啊,魔修聖女,在他身邊騙了他那麼久,而他一無所知。
想他堂堂劍尊竟然帶了一個魔孽修煉,還言辭肯定要她飛升。仙洲向來最恨魔修,而顧寫塵是仙洲最正道的白月光,他怎麼可能不怒?
特別是看過仙尊冊定,知道那個人究竟強到什麼境界,對九洲而言究竟是多麼空絕的存在,霜凌就更加明白——
在顧寫塵心裡,她一定是個汙點。
被合歡聖女欺騙,回到當日不在峰上,不在殿前,他被汲春絲萬裡選中,說不定就是合歡聖女的把戲。
完蛋了。
霜凌的心涼涼的,顧寫塵肯定要砍死她。
這次可能都不是淡淡地砍死她了,而是要濃濃地砍死她——
怎麼辦啊,嗚嗚嗚,他砍我我還活什麼?
霜凌隻能含淚狂逃。
瞬送符能瞬息之間將人送至千裡之外,但是千裡之外,玄天帝陣仍在隱隱透出金光。
聖洲的邊界到底在哪裡?
她能逃多遠呢?
…
玄武臺上,已是軒然大波。
所有人看著那道染血的白衣背影,全都震撼在當場,鴉雀無聲。
劍尊,魔修。
簡直是無法被聯系起來的兩個詞。
合歡聖女——潛伏仙洲的重大魔孽,竟然就是淞陽劍尊身邊一直帶著的那個女弟子?
少女轉瞬消失在原地,玄天帝陣光滅,但事實已經擺在所有人面前。
顧寫塵收回指尖,眉眼一點點冰冷下來。
寒山之日,不墜霜天。
他直接握住了手中的冰息重劍,感受著方向。
此刻,顧寫塵的表情肉眼可見地難看。
這對劍尊而言其實是十分少見的,顧少尊大道二十多年,幾乎從不在人前展露情緒,冰冷,強大,無塵,幾乎是他永遠的形象。
這一刻,他想必是被氣得狠了?
顧寫塵一直在閉目感知重劍,幾息之後,終於掀開眼睛。
聖洲之內廣袤未知。
他必須第一個找到她。
顧寫塵冰冷的目光看了一眼顧莨,隻停留了一秒,然後便看向聖洲某個方向,轉瞬消失。
空氣中隻剩下冰冷的血腥氣。
“少尊是去追責了?!”
“少尊定是去押解那魔修聖女了!”
“有劍尊在,那魔物想必逃不出多遠。”
顧莨悲痛地看著他,大喊:“阿濯!——”
在仙盟盛會上陡然發生了這麼重大之事,顧莨的眼神表現得全程到位,帶著驚詫、失望、甚至一點點包庇,看著自己二十多年的兄弟,像是有千言萬語。
顧莨之所以能布局今日、在顧寫塵重冊尊位之日拉他下神壇,就是因為知道他和合歡聖女之間綁定了死生情蠱。
上次過後他已經琢磨過來,在坤侖群山、陰儀古址的石壁上,那畫解的情蠱有兩種解法。一種是雙修,一種約莫於修為有關。
但無論是以哪一種解法,顧寫塵都注定無法簡單地擺脫聖女,一旦雙方內激,就是兩敗俱傷。
首先,顧莨作為一個男人,不認為顧寫塵能為了聖女放棄九洲劍尊清名,所以當合歡聖女的身份在九洲面前徹底暴露的那一刻——
最好的局面一是顧寫塵當眾震怒,為護尊號擊殺聖女,滿身修為將瞬間暴傷。
二是魔孽徹底勢起,無論任何正道修士抓到聖女將之絞殺,那顧寫塵同樣暴斃。
這是他親手為顧寫塵設下的死局。
要麼,修為盡毀。
要麼,名聲盡毀,然後修為盡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