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莨一抬手,金絲楠木梓宮緩緩降落。他甚至大大方方地為明青嫣蓋好被子,站起身時順便撫過自己缺了塊的鬢發,復原後便恢復了氣度。
“今日起卦之後我便發覺,瀚海此陣太過陰惡,冥婚春帝實際已是七階魔修,相當於我仙道的出竅修為,絕非你們能對抗的。我察覺之後,便悄悄潛入,剛好發現明姑娘被春帝所抓,情急之下便做了處理,不過說起來——”
顧莨的目光轉向霜凌,不動聲色地把眾人注意力帶到了霜凌身上,“我倒是很想知道,這七重靈淨塔是古老神器,這位仙子是從何得來?”
是啊,七重靈淨塔能清萬魔之氣,在十年前的封魔大戰之中也發揮了巨大作用,後不知遺落在哪裡,怎麼會在這霜凌手中?
霜凌感受著蹭蹭掃來的目光,說實話,她被人這麼盯著還是有點緊張,但作為話不多但腦子一直很活躍的吐槽之魂,她可不會自己跳進自證陷阱、讓重點跑偏。
於是霜凌恍然大悟,看著顧莨的眼神突然變得崇敬:“所以原來是少宗主你殺了春帝!”
旁邊坐著的男魔似乎看了她一眼。
?天才。
這裡所有的魔屍都是深度皇權崇拜的宮人,話音一落,淫邪的太監,宮娥,侍衛,瞬間全都抬頭,眼神混沌地四處尋找。
蔻搖立刻翹起手直直指向顧莨:“原來是少宗主顧莨殺了春帝!看哪!”
其他合歡宗人立刻跟上,感恩地口口相傳:“顧莨他殺了皇帝!”
“他弑君啦!”
那陰森太監是第一個動的,悽厲地撲了過去,“弑君之罪!陛下,老奴給你報——仇——”
接著所有魔屍集體暴動,直接向顧莨狂撲,此時他尚且面色不變。
然而下一秒溫朝叉腰大喊:“真是反了天了,我們少宗主在這裡連春帝都能殺死,你們幾千個魔屍又算得了什麼?”
潛伏在這裡的合歡宗人一唱一和天衣無縫,所有人終於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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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對啊?
這是瀚海陰陣,靈氣全無,那少宗主又是怎麼殺的春帝?!
“……”顧莨臉色終於有些難看,方才隻吸進了三成魔氣,必須穩住,眾目睽睽之下決不能露出分毫,否則除了他少宗主的威望不保,還有更要緊的——
“不要!”明青嫣擋在了顧莨面前,善良又悽美,“他沒有錯,大家千萬不要誤會少宗主——”
繼而她含著破碎的淚光看向霜凌,
“師姐,我不知道你為何故意引得魔屍報復少宗主?又想害我清譽?”
“可難道他救我們還有錯了嗎!”
霜凌:好!說得好!
魔屍們不懂純愛,幾千名被他吸走陰陽魔氣的宮人如喪屍潮般湧來,眼看著場面要難以收場,幻陣終於被撕開一道青光。
乾璃鏡外早就已經氣氛凝重,隻有顧夜寧還笑得出來,“想不到顧莨顧眷蒼他這麼有情趣啊。”
老宗主臉上掛不住笑,騎著大青牛闖進來,他對著其他所有弟子都是笑呵呵的,唯獨對少宗主顧莨會沉臉訓斥。
他一出現,霜凌就知道,這場戲唱到精髓了。
霜凌之所以要給他倆捅破,就是知道它有一個不能鬧大的原因——
老宗主化神威壓,重重斥責,也是警醒其他人。
“阿莨,胡鬧!”
“你忘記你的婚約了嗎!”
明青嫣悽美含淚的臉忽然煞白。
霜凌搖頭,所以啊,原著為什麼是虐戀?
因為當男主得到仙魔雙修的大機緣、修為開始直追顧寫塵之後,這個未來帝王所做的第一步就是——
和上四洲另一王族、坤地顏氏聯姻!
可以,這很大男主,這很狗血虐。
艮山與坤地,佔據上四洲半壁江山,兩洲既已交換文契,豈能再出風言風語?那損害的不僅是艮山顧氏的臉面,甚至會引發仙洲局勢變動。
原著裡女主得知此事之後,傷心欲絕,原地吐血之下,解開了合歡契——那是每個合歡宗入門弟子都有的青色蓮印,用於穩固雙修之後雙方體內的魔氣。
顧莨瞳孔一縮,不。
然而明青嫣倒退三步,天旋地轉,耳邊回響起顧莨溫柔的海誓山盟,“待他變強,他做她的出身”——原來這話的意思,本就是看不起她的。
此刻,她覺得全世界都在笑話她!
聖女也在笑話她!
明青嫣猛地吐血,在手腕內側一抓,某個印記一閃而過。霜凌身旁的男魔未動,卻在蓋頭下輕輕挑了挑眉。
也是蓮花。
雙方穩固的契印一開,男主的魔氣頓時收不住了。
所謂仙魔雙修之法,就是需要體內靈氣與魔氣相互制衡,才能千倍提高修為。
但不要忘了,此刻七重靈淨塔還在超大功率地運作——於是瞬間,顧莨頭頂就像有黑洞一樣,把他從頭猛抓了一把。洶湧魔氣開始倒吸,靈氣強勢壓勁,他耗盡心血建立起的仙魔平衡瞬間垮塌。
“噗——!”顧莨大吐一口鮮血,識海中的心魔終於咆哮,廢物!!想再重建一次你知道有多難嗎!?若是可以,他何嘗不想選擇那個人?!
最後。
歲祿劍宗的弟子們看著這一幕。
他倆都雙雙吐血了,這還能沒有私情?!
所以——他們倆是真的在那龍床上那、那什麼啊!啊!
…
陰陣終於緩緩散開,霜凌長長地舒了口氣。
爽啊!他們合歡宗又逃過一劫。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北鼻劍,然後抬頭望向協助她的npc,“謝謝你了,後會無——”
等等。
陣散了,光亮了,透過布料,隱約能看見那蓋頭下的輪廓和冰冷眉眼,淡漠平靜。
是啊他為什麼一直這麼淡漠平靜?
霜凌的表情緩緩陷入痴呆,“…”
四周人影漸消,人們都滿臉吃瓜吃撐了的表情退出去,霜凌卻被留了下來,化神修為足以維持整個幻陣。
她兩肩後縮,核心收緊,開始待命。
顧寫塵微抬指尖,遮臉的蓋頭消失無蹤,那副鋒利漂亮的五官露出,他不再斂息,冰稜重劍便重回身後,散發著與陰氣絲毫不同的寒月松木氣息,幹淨又凜冽。
劍尊抱著胳膊,疏冷孤高地垂眸,“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霜凌:“對不起。”
顧寫塵,“?”
霜凌滑跪道歉:“我不該揪你腰帶。”
她懺悔,早知道就摟別的男魔了!
顧寫塵默然一瞬,忽然看向別處,淡漠開口,“顧莨心重,你今日作為,他不會善罷甘休。”
霜凌說起這個來了精神,腦袋支稜起來:“沒關系,我給他留下了劍譜。”
顧寫塵:“?”
“就剛才在上邊的時候,我看他非常驚訝我的劍法,悄悄在他棺材裡留了一本我自己畫的劍譜。”
何止是驚訝!大男主看到了自己命定的劍法,竟能抑制魔氣,必然會絞盡腦汁、想盡一切辦法奪走,他的金手指一定也會提醒他這件事。
所以霜凌在進入瀚海幻陣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
“《必斜劍譜》。”
每一個招式都和《闢邪劍譜》差不多,但稍微地多一步少一腳,就像是對著賣家秀畫出來的買家秀。
快如痴如狂地研究起來吧!大男主!
?
顧寫塵若有所思。
負劍白衣凜然,他眼尾平直的眼睫壓著淡影,瞳孔漆黑而透出冰藍,看她半晌,最後搖頭。
“你忘了,不過無妨。”
他指尖輕輕一劃,什麼東西便從大殿最頂上被割除,飛來手中。
“吃吧,”顧寫塵回手就往她嘴裡塞,“草。”
霜凌驚訝抬頭,眸光水亮,“你怎麼罵人?”
“…”顧寫塵寧靜地垂眸看著她,兩人中間隔著一個世界的語言體系。
吃吧是罵人,還是草是罵人?
“…”霜凌露出了青青草原上懶羊羊般的溫順,“我吃,我吃。”
可算想起來是什麼事了。
顧寫塵讓她進瀚海幻陣是為了找決命草,用來築基的。
她一邊吃著這修仙版輕食沙拉,大學生的心中湧起了小小感動。
那麼變態天才的人竟也有這樣善意的時刻,還想著為她拿決命草,助她築基——哪怕是因為他們兩人之間的情蠱,為了趕十年飛升的進度,霜凌心裡也暖暖的。
“吃完了?”
霜凌點點頭,“我們走吧。”
吃完之後暫時還沒什麼感覺,隻覺得這草還挺清香,肚子裡現在涼涼的,一團清正的風正在緩緩滌蕩經脈,清掃五髒六腑,亟待破階。
顧寫塵抱著胳膊,抬眸,大殿深處,傳來重重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鎏金黃袍臃腫龐大的身影,拖著長長的龍袞披風,抬起被扳指壓得腫脹青黑的手指,血紅雙眼看向已經沉寂的大殿,發出陰虛之人粗噶憤怒的喘息。
“這才是冥婚春帝,七階魔修。”
霜凌懵懂地點點頭,看來男主沒殺他,隻是自己取而代之,躺龍床享受去了。
顧寫塵也點點頭,垂眸靜靜看她,“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
霜凌心中的感動一停,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劍尊伸出那雙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挑起她的北鼻劍,突然破空擲向冥婚春帝,精準利落地砍掉了他的下半身。
憤怒震天的痛呼帶著魔氣瞬間暴起,等同出竅期的魔修威壓恐怖又猙獰,春帝臃腫巨大的身體地動山搖地衝了過來。
“!”霜凌勉強穩住心態,沒關系,九洲劍尊就在她旁邊,能出什麼事!
“我、我們一起是吧?”
顧寫塵抱著胳膊。
戰鬥破境,戰鬥悟道。劍尊經驗,劍尊制造。
“他現在和你不共戴天。”
“你打。”
霜凌拔腿狂奔:???
顧寫塵,汝人耶——??
高危沐浴
11
讓煉氣打出竅!
你是不是有病!
冥婚春帝陰森糜爛的氣息裹著風撲向身後,危機程度和上次顧寫塵的萬劍齊發根本不同。
春帝作為一個死後都要找處子的老登,他一生最在意的那東西被劍尊一道切了——雖然霜凌也覺得這髒東西就不該留存世上,但現在這個七階魔修達到了最憤怒最危險的狀態!
不是我沒收你作案工具的,你找他啊啊啊!
距離越近,來自強盛體魔修的壓強越大。
魔修的力量體系和正道修煉不同,可以說他們的方向隻有鍛體,修為越高身體越沒有破綻堅硬難攻,攻擊方式也越殘暴破壞,赤黑色的魔氣衝擊像炮彈一樣。
總之,蠻力根本打不過!霜凌一邊狂奔一邊流淚,誰都不敢罵。
顧寫塵這個掛比就在一旁淡定地抱臂觀戰,甚至還在間隙中認真地解釋。
“不必害怕。”
“當日我以元嬰破境出竅時,便是和一九階魔物對戰悟道。”
霜凌心中崩潰,你那會才幾歲?誰打的?我要舉報他們虐童!!
她知道顧寫塵是真的很客觀地在指導他的經驗,沒有任何顯擺或者炫耀的意味。
但這種感覺就像二十多歲成為行業泰鬥的天才學長回到高中給學弟學妹分享自己是如何在三歲考上清華大學的——
有參考性嗎?啊!
霜凌一個躍身,手中劍向後劃過一道清光四溢的半圓,劍招逼得那魔物稍滯。她剛好看清了那張雖然還是人但向下耷拉像融化的臉,心又輕輕地碎了——
“我的劍髒了!”
“再送你一把,無妨。”
顧寫塵背著極高的冰稜重劍。
反正這把北鼻劍也是從他劍上削下來的。
霜凌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憑實力絕無可能戰勝出竅水平的魔修,他隨便吐口魔息就能把她擊暈,以弱戰強,必須智鬥。
她在心裡反復琢磨自己現在掌握的東西,握緊劍柄,感受著體內經脈真氣四衝運轉的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