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不錯,但沈玹……”
越瑤抬手,示意蕭長寧不必多說,沉重道:“那應該沒錯了,殿下不必多言。臣與殿下從小一同長大,一直拿殿下當親妹妹看待,不管殿下犯了什麼錯,臣永遠站在你這邊!”
“不……本宮覺得有必要同你解釋一番。”
“不必說了,臣都懂。沈玹再位高權重也不過僅是一個太監,殿下青春正盛,沒必要為了他守活寡。天涯何處無芳草……”
“越瑤!”見她越說越離奇,蕭長寧憋得肚疼,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本宮紅杏出牆了?”
越瑤一副‘活該沈玹倒霉’的神情,“反正他也配不上你。”
蕭長寧沒忍住伸手去捏她的腮幫,直將她的臉頰拉扯變形,這才低低笑道:“越姐姐啊越姐姐,天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姑娘啊!簡直是一根筋的活寶!”
越瑤被扯著腮幫,一臉莫名,含糊道:“什麼……意思?”
“自己猜去罷。”蕭長寧笑眯眯道。
不過以越瑤的直腸子,興許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沈玹竟然是個鐵錚錚的假太監。
越瑤望著蕭長寧,似乎在認真地替‘因紅杏出牆而被軟禁’的長寧長公主憂慮著,沉思良久才道:“長寧,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宮的。”
聞言,蕭長寧又心酸又感動,在心裡說了聲‘傻蛋’,笑道:“好啊好啊,本宮等著。”說著,自己倒撲哧一聲笑趴在案幾上。
她笑吟吟的模樣,哪裡像是被軟禁的模樣?越瑤饒是再粗枝大葉也覺察出了不對勁,一雙明豔的眼睛盯著蕭長寧眨呀眨,以掌覆在蕭長寧的額上,問道:“你沒事罷長寧,我怎麼覺得你的樣子有些古怪?”
蕭長寧搖了搖頭,隻拉著越瑤的手笑道:“謝謝你對本宮這麼好。不過事情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簡單,等再過些時日,本宮會將全部真相都告訴你的。”
越瑤心想:還有什麼真相會比紅杏出牆更復雜呢?
“這又沒什麼,當初貴妃娘娘也對我很好。”越瑤仍有些不放心,又詢問了一番,“你真的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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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事,本宮命好,總是遇見貴人。”蕭長寧用力攥了攥越瑤的指尖,真誠道,“越姐姐,遇見如意郎君可要把握住呀,早日成家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越瑤被她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弄得渾身發顫,抖了抖滿身的雞皮疙瘩道:“真不知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對了,臣手下有一名女千戶,身手甚是不錯,可要讓她假扮宮女進宮照料你?”
蕭長寧卻是搖頭:“不必,蔣役長將洗碧宮安排的很好。”
“可是……”
越瑤仍有些不放心,蕭長寧道:“城中細作未除,你們正是用人之際,就不必再分流來本宮這兒了。本宮身處深宮,雖幫不了你什麼,但至少也不該拖你們後腿才是。”
越瑤又堅持了幾番,見蕭長寧不同意,隻得放棄,起身道:“那臣先回去了。雖然受傷不能前去殺敵,但府內的公文還是要處理的。”
“去罷。”蕭長寧籠著袖子笑眯眯道,意有所指道,“要對溫指揮使溫柔些呀。”
聞言,正起身的越瑤一個趔趄。
蕭長寧又拖長語調吟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哎呀呀,好一段良緣佳話呀!”
氣得越瑤在她腰間撓了幾把痒痒,這才神清氣爽地離去。
越瑤這活寶一走,洗碧宮又一下安靜了下來,像是一汪波瀾不驚的水,倒映著蕭長寧的孤寂。
奇怪,以前獨自在洗碧宮生活了六年,也不曾體會過孤獨是何滋味,現今不過與沈玹分離數日,便嘗盡了離別心酸。
午後的陽光正盛,有暮春的頹靡之氣,蕭長寧嘆了一聲,起身拿起了那兩罐青金石黛藍顏料。
熟稔地鋪紙研墨,畫萬丈山河,一筆筆畫出遠山起伏的輪廓,淺墨暈開宛轉的河流,黛藍的墨潤了水,一層層暈染在山巒之上,極致的藍和黯淡的青交相輝映,一幅旖旎明麗的山河圖躍然紙上。
為了使顏色更富有層次,需要在一層顏料幹了之後再染下一層,如此反復十餘次,方能繪成一幅。蕭長寧趴在案幾上等墨幹,趴著趴著便犯起困來。
自從有了身孕後,她便總是容易體乏嗜睡,每日午後總要小睡一番養精神的。她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回到內間,命阿朱一個時辰後叫醒她喝藥膳,這才脫了鞋襪上榻,安心睡去。
窗外的柔風陣陣,卷起書案上的紙張哗哗作響。寧靜深沉的夢境裡,蕭長寧仿佛又聞到了沈玹身上幹淨溫暖的氣息……
而另一邊,從宮中出來的越瑤提著兩罐桃花酒,哼著小曲兒回到北鎮撫司,剛進門,便見站在門口執勤的劉千戶幹咳一聲,眼歪嘴斜地給她使眼色。
越瑤福至心靈,立刻會意,轉身就走。
然而已經晚了,身後傳來一個熟悉又清冷的嗓音:“越撫使。”
越瑤現在一聽見‘越撫使’三個字就頭皮發麻,也不知這上司哪來如此多的精力,每日沒事幹就總愛來北鎮撫司查崗。但畢竟是借著公務之便強吻過溫陵音的,越瑤心裡想逃,腳卻因心虛而釘在原地,背對著溫陵音幹笑:“好巧啊,溫大人……哈哈哈哈。”
沉穩的腳步聲靠近,接著一柄繡春刀沉沉地壓在越瑤未受傷的那邊肩頭,警告似的拍了拍。身後,溫陵音用古井無波的嗓音道:“越撫使傷勢未愈,不宜飲酒。”
偷偷飲酒被愛管闲事的上司逮住,該如何置之?
然而越撫使自認為是極其聰慧的,很會隨機應變。她伸出一根手指,將肩上的繡春刀撥開些許,這才轉過身,將酒壇遞到溫陵音面前道:“沒喝酒,這是卑職孝敬給溫大人的,溫大人日夜操勞實在是辛苦了。”
聽到‘孝敬’二字,年少英俊的溫指揮使眉毛一擰。
酒壇是用稻草繩串著的,粗粝的繩子勒在越瑤的掌心,令她指尖微微泛白,像是那時初見的梨花飄雪。溫陵音望著她的指尖半晌,而後伸手將酒壇草繩攥入自己的手中。
溫陵音的指尖在越瑤掌心劃過,一觸即分,一個忍不住心弦微動,一個卻仍是情竅未通,隻心痛地望著兩壇好久落入溫指揮使的‘魔掌’之中,咽了咽口水。
溫陵音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愉悅:“如此,便多謝了。”
“應該的……”越瑤擠出一個笑來,眼底卻寫滿了不舍。
話說,錦衣衛有規矩不許私下受賄的罷?不知溫指揮使公然拿走她兩壇好酒,算不算得上受賄呢?
但這個念頭僅在越瑤腦中過了一遍,轉瞬就煙消雲散。溫陵音活得太端正清高了,一舉一動都像是精心設計好似的不逾矩,自制力強到可怕,偶爾露出貪婪的小性子,倒也比他冷冰冰的模樣要可愛得多。
如此想著,越瑤心裡的那點不舍也沒有了,覺得那兩壇酒送得值。
越瑤跟上溫陵音的腳步,竭力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可靠些,問道:“溫大人,北狄細作的事,可有眉目了?”
溫陵音‘嗯’了一聲,“那些人都是北狄死士,一旦發現危機,便會服毒自盡。”
越瑤同仇敵愾道:“那大人豈不是又白忙一場了?”
“有一個活口,但被東廠捷足先登。”溫陵音出了北鎮撫司的大門,立即有下屬牽來了他的駿馬。溫陵音並沒有立刻上馬離開,而是站在階前,身披陽光,提著酒壇道,“接下來,就看東廠能不能審訊出有用的線索。”
越瑤點點頭。雖然東廠和錦衣衛一向不和,但現在是非常時期,沒必要去較個高下。
春風襲來,衣袂翻飛,越瑤敏覺地發現了溫陵音深色的袖口處有幾點深色的印記,不由擔心道:“溫大人,你受傷了?”
溫陵音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袖口上果然有幾滴暗紅。方才去城中稽查回來,先是與那群碰頭的細作交了手,半路又殺出一隊東廠番子,將現場唯一活著的細作劫走了。酣戰一場,衣裳上不知何時沾了血漬。
“府中有藥,屬下給您包扎……”
越瑤拉起溫陵音的手,溫陵音卻是一怔,而後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躲開了,和在樂坊強吻之後的反應如出一轍,說不出是厭惡還是慌亂。
“不是我的血。”
越瑤愣了一會兒,沒有絲毫被拒絕的尷尬,反而饒有興致地風流一笑,“放心啦溫大人,這次屬下絕不會再亂來。那日樂坊之中實屬迫不得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走了。”溫陵音擰眉打斷她,幾乎是有些急促地翻身上馬,將酒壇抱在懷中,單手執著馬韁繩,雙腿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唉。”越瑤有些惆悵地倚在北鎮撫司階前的石獸旁,嘆了聲,“忽冷忽熱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
蕭長寧睡得不□□穩,夢裡總覺得自己抱著一隻大火爐,熱得慌。
渾渾噩噩地醒來,睜開眼一看,正對上一雙深邃狹長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倒映著她怔愣的模樣。
蕭長寧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伸手撫過那雙凌厲的眼睛,用睡後慵懶軟綿的聲音小聲道:“本宮不是在做夢罷?”
翠色的紗帳微微晃動,光線朦朧而溫馨。
沈玹摘了官帽,亦沒有穿官袍,隻披著單薄的中衣,胸膛微微敞開,身上有沐浴過後的清爽氣息。他抓住蕭長寧的手包在掌心,將她柔軟的身子拉得更近些,吻著她的臉頰道:“如果是夢,那定是美夢。”
他炙熱的唇和微痒的呼吸都是如此真實,蕭長寧感覺自己一個期待已久的夙願終於達成似的,見到日思夜想的人,反而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她記得自己還在生沈玹的氣,但見到他眼底有疲色的模樣,卻又不忍再生氣。
“怎麼不同我說話?嗯?”沈玹的手在蕭長寧腰線處遊移,帶著顯而易見的渴求,與她鼻尖對著鼻尖輕蹭。
蕭長寧悶悶道:“你總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哪裡用得著同我說話。”
沈玹知道他上次不辭而別,蕭長寧醒來後一定生氣了,便含著她的耳垂輕吮,如願以償地聽到了她敏感的輕哼聲。
“桌上的畫,我見著了。”沈玹在她耳畔低語,“青金石的顏色很適合你。”
那千金難買的顏料,也不知花了沈玹多少心思,想到此,蕭長寧的氣消了不少,隻道:“回頭畫好之後便送給你,左右是你買的顏料。”
“好,”沈玹說,“你送什麼我都喜歡。”
沈玹已經許久不曾在她面前自稱過‘本督’了,而是以‘你、我’稱之,似乎隨著兩人關系的深入,不服管教的野獸心甘情願地收斂爪牙,匍匐在她的裙裾之下。
蕭長寧更用力地環住沈玹的腰,將臉埋在他胸膛,問道:“你的事,解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