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幾日,興許幾個月。”沈玹安撫地吻住她的唇,眼眸深邃,極盡深沉道,“我會常來看你。”
蕭長寧呼吸一窒,猛地推開沈玹。
“幾個月?”說話間,蕭長寧眼底已有了水光,紅著眼道,“自與你成親,本宮從未與你分開如此之久。當初本宮對你避之不及,卻偏偏躲不掉你,現在不想躲了,你又要棄我而去……”
“你知道並非如此,長寧。”沈玹伸手去碰蕭長寧,卻又被她躲開。
或許從她昏迷醒來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預料到什麼了,此時聽沈玹要將她獨自留在洗碧宮,便更是證實了她的猜想,心中的忐忑與不舍都如洪水決堤,將她的心緒衝得七零八落。
蕭長寧眼底有淚,抿著唇片刻,才將手輕輕覆在平坦的小腹上,問道:“你告訴本宮,本宮腹中是不是有孩子了?”
“是的。”沈玹神情坦然,修長幹淨的手掌沿著她的腰線撫摸,最終落在她的小腹上,與她五指緊扣,嗓音柔和了不少,“我們的孩子。”
“這個月信期未至,本宮早該想到如此……”心中的猜想被證實,蕭長寧面上劃過一絲喜色,可很快,這一線高興被深深的擔憂所取代。
從年關祭祖過後,宮中幾番動亂,沈玹的身份秘密已在蕭桓的猜疑下岌岌可危。而此番她意外有孕,無疑使東廠危如累卵的局勢又蒙上了一層寒霜。一想起方才沈玹和蕭桓在水榭中談話的模樣,又想到蕭桓有些陰沉的面容,蕭長寧更是心慌。
“所以你才急著要同我分開?”蕭長寧反扣住沈玹的手,“沈玹,你到底同桓兒說了什麼?我腹中的孩兒會給你帶來麻煩對不對?”
“這是喜事,並非麻煩。至於我的身份,皇上知道隻是遲早的事,你要相信我能處理妥當。”沈玹伸手撫去她眼角的湿痕,聲音沉穩可靠,“至於讓你留在洗碧宮,是我和皇上共同的決定。東廠裡殺氣太重,女眷也少,廠中番子並不懂得如何照顧孕婦,對你養胎不利。”
蕭長寧總覺得事情並沒有如此簡單。她怔怔地望著沈玹俊美的容顏,望著他眉宇間殘存的戾氣,問道:“你沒有別的事瞞著本宮?”
“沒有。”沈玹道。
“你發誓?”蕭長寧眼角掛著淚珠,惡狠狠地揪著沈玹的衣襟,鼻尖幾乎與他的相抵,認真道,“我給你一次說實話的機會,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我都願意和你一起承擔。但是你若騙我瞞我,哪怕是為了我好,將來我也定不原諒你!”
見她強撐著氣勢,沈玹嘆了聲,一點一點吻去她眼角的淚珠,隨即下移,將炙熱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蕭長寧心中有氣,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唇,直到唇舌間嘗到淡淡的血腥味。
沈玹低低地哼了聲,非但沒撤出,反而像見了血的野獸一般吻得越發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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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長寧。”他在她耳畔低喘,溫柔中夾雜著一絲初見時的狂妄,“我何時騙過你。”
蕭長寧氣勢洶洶地質問隻得到這麼個模稜兩可的結果,她心中一悶,索性躺在榻上用被子蓋住半張臉,轉過身去不見他,仿佛在用背影詮釋生氣。
“長寧?”沈玹搖了搖她的肩,蕭長寧不理。
“夫人?”沈玹捏了捏她的掌心,蕭長寧甩開。
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笑,片刻便沒了動靜。蕭長寧擁著被子側躺在榻上,眼珠轉動,耳朵捕捉著身後的氣息,見久久沒有動靜,她也顧不上生氣了,心想:沈玹難道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不會真的丟下自己走了吧!
再過了一會兒,蕭長寧終於忍不住了,一骨碌翻身坐起,喚道:“沈……”
而後愣住了,張揚俊美的東廠提督正屏氣凝神地坐在榻邊,朝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來。
原來他一直沒走!蕭長寧登時氣結,又羞又窘,直起的身子又倒回榻上,背對著不願見他。
沈玹知道她若是真見不到自己了,怕是又該著急,便也脫了皂靴和外袍,與她並排躺在榻上,從身後側身摟住她的腰,鼻尖嗅著她發間的清香,低啞道:“不生氣了?”
良久,蕭長寧悶聲道:“生氣呢。我知道你瞞了我事情。”
沈玹隻是更緊地擁住了她,炙熱的唇在她頸項處輕吻,慎重道:“我這一生也許坐盡惡名,唯獨你,我不願傷及分毫。”
蕭長寧心中一動,心裡的氣已消了大半,隻餘下若有若無的惆悵,像是果糖,甜絲絲的,又夾雜著酸。
她在沈玹的懷抱中動了動,轉身回抱住他強健的腰肢,臉在他的胸口拱了拱,隨即在他心口處不輕不重地張嘴咬下,罵道:“混蛋。”
沈玹竟低聲承認:“我是。”
日落黃昏,阿朱熬了熱騰騰的水晶蝦仁粥,配上一碟子醪糟鴨信和牛肉脯,沈玹同蕭長寧一同用了膳,伺候她梳洗完畢,便靠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沒過多久,蕭長寧便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在沈玹懷裡尋了個舒服的角度,昏昏欲睡,不多時便發出綿長安穩的呼吸聲。
夜色悄然席卷大地,期間宮婢貼心地給殿內燃了燭火,罩上燈罩,又悄聲退下。沈玹一直未睡,隻望著懷中蕭長寧安靜的睡顏,眼神在跳躍的燭光中明暗莫辨。
良久,他在蕭長寧微微張合的唇上一吻,這才緩緩抽回手,披衣下榻。
打開洗碧宮的大門,深沉的夜色鋪天蓋地而來,料峭的夜風卷起沈玹的披風,在燈火下蕩開一抹暗色的弧度。
沈玹迎著火光,眸中的溫情褪去,又恢復了往日的冰冷氣勢。他按著刀站在獵獵風中,下颌微抬,冷然望著洗碧宮外嚴陣以待的百餘名東廠番子。
番子們俱是一身暗黑色武袍,見提督出門,忙整齊下跪。番子們正要開口請安,沈玹卻是沉沉抬手,示意他們噤聲。
蕭長寧在睡覺,他不願吵醒她。
“廠督,錦衣衛已率先行動。”方無鏡亦是一身黑武袍,用紅繩扎著護腕,朝沈玹一抱拳道,“屬下們都已整裝待發,全憑廠督吩咐。”
沈玹點點頭,問道:“廠中犧牲的幾個弟兄,可安葬妥當?”
“今日已下葬,家中有父母親眷的,各給了二十兩撫恤銀。”方無鏡道,“聽說錦衣衛那邊也折了幾名精銳,能在東廠和錦衣衛的範圍內大肆暗殺,看來這群北狄細作對我們的人員部署摸得一清二楚。”
沈玹長眉一擰,狹長的眼中醞釀著殺意,緩緩道:“遠在萬裡之外的蠻夷,竟對京師廠衛的部署如此清楚,隻有一種可能。”
方無鏡把玩著指間的小刀,了然道:“錦衣衛或者東廠之中,有叛徒通敵。”
沈玹拇指摩挲著刀柄,吩咐道:“讓有福留在東廠接應,重新布防。另外,將蔣射調來洗碧宮當值,你與林歡各領番隊隨本督外出緝拿細作。”
方無鏡道了聲‘是’,隨即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沈玹漫不經心道。
方無鏡幹咳一聲,小心翼翼道:“您特意將患有言疾的蔣役長留在長公主殿下身邊,是不想告訴她東廠有人被暗殺的事麼?”
沈玹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東廠布防被泄露,已然不太安全,本督不願她冒險留在那兒,倒不如賣皇上一個人情。”
那日診脈,吳有福說蕭長寧兒時受凍傷了元氣,身子有些許薄弱,偏生又在此時懷了孕,是最要忌諱大悲大怒的。沈玹怕她知道了胡思亂想,本想再多瞞幾日,等一切穩定了再告訴她,誰知臨時橫生枝節……
蕭長寧暈倒,皇帝知道她有孕的事實;廠衛接連被殺,東廠和錦衣衛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地。
這一場惡戰甚至比年關的祭祖宮變要更加危險可怕,因為敵人隱藏在他們看不見的暗處,對他們的布防行動了如指掌。
“屬下擔心長公主會誤會什麼,畢竟您在她需要特殊照顧的時候離開她……”
“此事她幫不了忙,知道了隻會平添煩惱和擔憂,對她身子的調養十分不利。”
聞言,方無鏡便不再說什麼。
沈玹定了定神,忍住想要回頭望向洗碧宮的欲-望,一揮手沉聲道:“出發!”
蕭長寧睡到半夜就醒了,伸手摸了摸身側,被褥微涼,早已沒有了沈玹的溫度。
洗碧宮的翠色紗幔浸潤在深沉的夜色中,顯得模糊難辨。蕭長寧沒了睡意,睜著眼睛躺在榻上,心裡是十分生氣的。
或許是孕期容易傷春悲秋,她氣著氣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淌了下來。
沈玹又走了,甚至沒有叫醒自己告別。蕭長寧揉著湿潤眼睫,心想:下次再也不要理他了!
然而真數日不曾見他,蕭長寧心裡又空落落的,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
洗碧宮被蔣射的人馬保護得很安全,便是連皇帝進來探視也要經過層層關卡。見到這般陣仗,蕭長寧便是再傻也覺察到了局勢的緊張,漸漸的,便不再詢問沈玹的下落。
這日,蕭桓退朝後來洗碧宮看望蕭長寧。
蕭長寧坐在窗邊練字,望著一身繡金龍袍的少年帝王掀開珠簾走進來,不覺笑道:“不經意間,皇上竟然長得這麼高了。”
年前蕭桓還隻與蕭長寧一般高,僅僅是半年過後,竟然要比她高出兩寸來高了,身形更加挺拔俊逸。若是再過兩三年,定是豐神俊朗的美男子。
隻是,這俊逸的小少年眼底有一絲蓋不住的疲倦憂慮,坐在蕭長寧對面道:“阿姐身子好些了麼?”
“託皇上的福,好多了。”說著,她筆下行楷不停,繼而問道,“皇上呢?”
“朕也挺好。”蕭桓命人呈了一個錦盒上來,打開一看,卻是兩罐小小的石色顏料。蕭桓道,“這兩罐黛藍送給阿姐,用其點染山水,可保畫卷千年不變色。”
蕭長寧筆一頓,抬首瞥過那兩罐珍貴的黛藍,“皇上怎麼知道,本宮正缺這一味石色作畫?”
蕭長寧隻在一個月前與沈玹提及過這種顏料。這種極為珍貴的黛藍色原產於波斯,乃是從青金石中提煉而出,極為珍貴,宮中雖然存過幾兩,但雜質頗多,遠不及蕭桓手裡的這兩罐純粹。
那樣鮮豔幹淨的藍,應是比黃金還珍貴的,且可遇而不可求。
蕭桓顯然被蕭長寧問住了,頓了頓,方笑道:“剛巧有使臣進貢了兩份,放在朕這兒也是浪費了,想起阿姐正巧擅長丹青,便送來此處。”說著,他軟聲央求道,“阿姐請收下罷。”
蕭長寧又看了眼那包裝精美的珍貴顏料,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嗯’了一聲道:“放在旁邊罷。”
蕭桓便將那顏料擺在案幾上,又聽見蕭長寧問道:“看皇上氣色不太好,眼底多有疲倦,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自從搬回洗碧宮這幾日,蕭長寧便與沈玹斷了聯系,蔣射又是個不肯開口說話的悶葫蘆,她心裡記掛沈玹,卻不得方法。正巧蕭桓前來,她本想旁擊側敲打聽一番東廠的形勢,誰知蕭桓也是個嘴嚴的,隻道:“一切安穩。”
蕭長寧啪的一聲拍下毛筆,也不練字了,隻望著蕭桓道:“你莫要騙我了,你到底和沈玹說了什麼?”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或者說,你與他交易了什麼?”
“阿姐……”蕭桓有些委屈,弱聲道,“難道在阿姐眼中,朕就是如此不顧親情、攻於算計的人?”
蕭長寧望著他,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