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紅光乍現,將半邊天都映成了晚霞般的血色。
蕭長寧被突如其來的紅光刺痛了眼,忙別過頭去,眯著眼睛道:“這是什麼煙火?紅得像血似的。”
“不是煙火,是東廠的信號。”沈玹目光一凜,冷聲道,“霍骘來救她了。”
“他真的來了?那你……”
“瓮中捉鱉而已,臣先送殿下去奉天殿。”沈玹拉著蕭長寧疾步繞過回廊,穿過來往的宮人,將她交給殿外佇立的林歡。
沈玹摸了摸她的臉頰,低聲道:“殿下在殿中稍候片刻,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林歡。”
蕭長寧點點頭,千言萬語憋在喉中,嘴中隻化為一句:“你要多加小心,我等你。”
第52章 同心
幾乎所有人都被除夕的煙火吸引了注意力, 熱鬧的砰砰聲中, 幾條黑影趁著夜色的掩護潛入慈寧宮大殿,如鬼魅般出現, 迅速擰斷了守衛在殿門前的幾名禁衛的脖子。
禁軍的屍首很快被拖入殿中,為首的一名黑衣刺客身形高大, 長眉倒豎, 鷹隼般的目光中閃爍著冰冷的光。他抬手示意其餘的刺客殿後放風, 自己迅速閃入大殿, 掩上門喚道:“娘娘。”
慈寧宮已沒有了往日的輝煌,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大殿沒有點燈,唯有幾點煙火的紅光從窗棂外透入, 隱約著涼腳下的方寸之地。片刻,內間傳來窸窸窣窣的鐵鏈聲,一個暗啞年邁的女音在黑暗深處響起,像是驚懼至極, 厲聲道:“霍骘!你不該來這,快走!”
“娘娘!”霍骘眸光一寒, 朝著鐵鏈聲傳來的方向快步走去。
推開內間的門, 梁太後披頭散發的坐在床上, 僅穿著單薄的素衣, 不加妝扮的面容憔悴無比,眼窩深陷, 眼尾蔓出細密的紋路, 像是蒼老了十歲, 哪裡還有平日的威嚴富貴?她倏地站起身,手腳上的镣銬叮當作響,啞聲道:“這是個陷阱,霍骘!你馬上離開!”
霍骘僅是一瞬的遲疑,而後更加堅定地朝她走去。他拔刀出鞘,寒光一閃,便憑蠻力斬斷了梁太後的手腳镣銬,對她道:“我來救你。”
梁太後恨得牙痒痒,揪住他的衣襟狠聲道:“你聽不懂哀家的話?這是個陷阱!要是連你也落到了沈玹的手裡,哀家就真的坐實了謀權篡位之罪!”
霍骘將她抱下榻,親手給她穿上鞋子,說:“娘娘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出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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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時間緊迫,快走。”
霍骘拉住梁太後朝殿外衝去,可還未到門口,卻聽見幾聲咻咻的風響,接著,殿外放風的幾名黑衣刺客接連發出慘叫,有人喊道:“大人,我們中了番子的埋伏!”
話音剛落,十數支羽箭破窗而入,釘入霍骘腳下。一批箭雨剛過,另一批箭雨又接踵而至,霍骘避無可避,忙奮力抄起案幾超前擲去,擋住一部分箭矢,又抽刀砍斷另一部分,將梁太後護在身後道:“跳窗!從後門走!”
“聽著,霍骘!”梁太後將霍骘拉到屏風後暫避,一雙眼渾濁拉滿血絲,“隻要你還活著,蕭桓就不敢殺哀家。如今哀家是走不了了,我的畢生心血都留在了朝堂之上,不到最後一刻,哀家絕不放手!”
“惠柔!”霍骘叫了她的小名,伸手扳住她瘦削的肩,殺氣彌漫的瞳仁中蒙上一層悲哀之色,“不要執迷不悟了,我們已經輸了。我可以帶你離開這,過普通人的生活。”
“哀家不願過普通人的生活!”梁太後眼睛通紅,喘息道,“哀家是翱翔九天的鳳凰,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哀家不能輸,也絕不墮落!”
黑暗中,霍骘緊緊地盯著她,耳邊盡是箭矢破空的呼呼風響。
“好。出去之後,我們再從長計議。”霍骘用粗粝的,結著血痂的手握住她,低聲勸解道,“蕭桓不是省油的燈,你一個人留在宮裡,鬥不過他。”
霍骘帶著梁太後從窗邊翻出,窗後是花圃,沿著小徑走十餘步,便是後門。看門的四個禁衛已被殺了,接應的黑衣刺客打開了門,對霍骘道:“馬匹已經備好,娘娘快走,我們殿後!”
話剛落音,這名刺客‘呃’地一聲悶哼,一截帶血的箭矢從他左胸貫穿,將他射倒在地。
“小心,有埋伏!”刺客們忙圍成一個圈,將霍骘和梁太後圍在中心保護起來。
接著,又是三箭連發,數名刺客慘叫著撲倒,竟是例無虛發。
“是蔣射的弓箭隊番子……”梁太後面色發白,啞聲道,“我們走不了了。”
“走得了。”霍骘吹了一聲口哨,喚來他那匹訓練有素的坐騎,“娘娘上馬先走!”
“那你呢?”
“從側門小道出,我的人在那接應!快走,不必管我!”
見霍骘心意已決,梁太後不再多言,翻身上馬,一路狂奔而去。而霍骘則回刀入鞘,朝手下示意道:“將弓箭給我,找出蔣射藏身之處,殺了他!”
正說著,又是一箭破空而來,霍骘瞧準時機迅速彎弓搭箭,一箭射出,與蔣射的箭撞擊在一起,雙雙碎裂成屑,唯留兩支鐵矢落在地面。
屋脊背面,蔣射的箭被擊落,他不動聲色地貓在暗處,旋身換了個方向,箭尖直指策馬狂奔的梁太後。
咻——
三箭齊發,駿馬中箭,長嘶一聲翻倒,梁太後也隨之墜下馬來,在地上滾了幾圈。
“娘娘!”霍骘眸光一寒,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殺氣。
他狂奔向前,一邊躲過蔣射的箭矢,一邊飛身撲倒梁太後面前,抱起她道:“沒事罷?”
梁太後面色煞白,一隻手擦破了皮,鮮血汩汩淌下,不知是斷了骨頭還是脫臼。她咬著牙,額間滿是歲月刻下的痕跡,顫聲道:“腳……動不了了。”
梁太後和霍骘都知道,在這種時候,腳動不了了意味著什麼……
“我背你。”霍骘立即道。
梁太後決然地攥著霍骘的手,厲聲道:“霍骘,你快走!哀家決不能讓你落在他們手裡!快!”
“怕是晚了。”
隨著一個沉穩的嗓音傳來,四周火把通明,番子們整齊的腳步聲傳來,迅速向前,將霍骘一行人團團圍住,隨即又自動分開兩條道,露出了不遠處沈玹高大的身影。
沈玹剛經歷了一場廝殺,刀刃還未歸鞘,上頭仍有血跡,不用想也知道這些粘稠的血液是出自哪些人的身體。
“霍指揮使和娘娘不用著急,宮裡的雜魚已被本督清理幹淨,你們倆,誰也走不了。”沈玹走到火光下,眉骨連著眼角的地方濺著兩滴血珠,像是兩顆朱砂,卻不顯得陰柔,反而平添幾分壓迫感極強的煞氣。
霍骘額角青筋凸起,露出幾分猙獰之色,緩緩拔刀道:“很好,隻是不知道沈提督離開蕭長寧的時候,有沒有把她身邊的‘雜魚’也一並清理掉呢?”
聞言,沈玹面色微變。
霍骘哈哈大笑:“那就看看她和娘娘之間,誰的命更硬一些吧!”
奉天殿內,皇帝和皇後率先離席,宴會已經到了尾聲,赴宴的權戚陸續散去,唯留滿桌杯盤狼藉。
蕭長寧端起填餡藕夾和八珍膾肉,輕輕放在殿外的白玉雕欄上,朝盤腿坐在雕欄上值守的林歡道:“還未用膳罷?這個給你。”
有好吃的送上門,林歡自然是很開心的,忙用並未受傷的右手拈了一塊藕夾塞入嘴中,兩頰鼓鼓的,眼睛彎成月牙道:“好吃!謝謝夫人!”
蕭長寧笑了聲,問:“你的手好些了麼?”
“好多了。”林歡道,“拿東西吃不成問題。”
蕭長寧望向階前佇立的兩個宮婢,繼而問道:“那打架呢?”
林歡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塞著滿嘴的食物含混道:“對付這些小魚小蝦,足夠啦。”
蕭長寧點點頭,隨即也學著林歡的模樣坐在白玉雕欄上,朝階下的兩個宮婢喚道:“冬穗,夏綠,你們過來。”
“殿下有何吩咐?”
冬穗很伶俐地小跑過來,夏綠垂著頭跟在她身後,臨近了才緊張地喚了聲:“殿下。”
蕭長寧微微側首,望著夏綠不甚自在的模樣,良久道:“你也跟了本宮五年了,有些事不必藏著掖著。夏綠,你可否有話要對本宮說嗎?”
夏綠肩一抖,將頭埋得更低些,十指扭在一起。
冬穗覺察出了氣氛不太對,聲音低了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夏綠她怎麼了?”
蕭長寧抬手,示意冬穗不要插嘴。她沒有給夏綠緩衝的機會,直接開門見山道:“廢太後被幽禁在慈寧宮的消息,可是你告訴霍骘的?”
“殿下,奴婢……”夏綠咬著唇,唇上的齒痕浮現出蒼白的痕跡。
蕭長寧繼而道:“太後的所在是個秘密,本宮隻告訴過你一個人。你前幾日才向本宮套出了這個消息,今日霍骘便來劫人,巧合得不像是個巧合。”
夏綠眼睛一紅,右手下意識握住了左手的袖子,哽聲道:“殿下,奴婢從未想過要背叛您。”
蕭長寧將她的小動作收歸眼底,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她籠著袖子起身,繞著夏綠走了一圈,然後忽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夏綠吃痛,右手一松,一柄出鞘的匕首便從她的左袖中跌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啊!”一旁的冬穗萬萬沒想到夏綠竟然藏了兇器,驚叫一聲道:“來人……”
林歡倏地起身,單手掐住夏綠的脖頸,不稍片刻,她便張大嘴難以呼吸,漲紅的臉上呈現出痛苦的神色。
“林歡,先放手,本宮有話問她。”
見蕭長寧神色凝重,林歡隻好松開手,將夏綠摔在地上。
夏綠跌倒在地,捂著喉嚨嗆咳不已,清麗的臉上滿是淚痕交錯。
除夕的熱鬧消弭,唯有檐下的紅燈籠還不知疲倦地亮著。蕭長寧蹲下-身,拾起地上的匕首,抬眼看向涕泗橫流狼狽不堪的夏綠,“你帶著匕首來,是想殺本宮?”
夏綠捂著喉嚨,說不出話來,隻能拼命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