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擁吻
陰沉的天, 幾點寒鴉掠過, 落在宮檐上, 凝成幾個寂寞的黑點。
蕭長寧顫巍巍睜開眼, 看到虞雲青面色慘白, 斷臂處噴出三尺來高的鮮血, 濃稠黏膩的血液濺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滿世界都仿佛染成了刺目的猩紅色。
而沈玹站在屍山血海中,玄黑的披風鼓動,背映著被血跡染得斑駁的宮牆,睥睨眾生。
虞雲青狼狽不堪地望著沈玹, 唇無血色, 額角冷汗涔涔,眼中的驚懼和痛楚不言而喻。他捂著斷臂不斷後退,身子在地磚上擦出一路觸目驚心的血痕。
沈玹的眼中沒有絲毫的憐憫之色, 隻一步步朝倒退爬行的虞雲青逼近。不知道他已斬殺了多少人, 手中的細刀甚至霍了無數道小口, 卻依然冰冷鋒利, 一如他殺氣濃鬱的眼神。
“不……”
虞雲青哆嗦著, 隻來得及說出一個字, 沈玹已抬刀狠狠刺下!刀刃貫穿了虞雲青的左肩, 從後肩出, 刀刃入地三寸, 將他整個人活活地釘在地上。
虞雲青慘叫一聲, 隨即兩眼一閉, 生生被疼暈了過去,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彰顯他還有最後一絲氣吊著。
這是蕭長寧第一次親眼看到沈玹殺人,強悍,狠厲,令人連頭發絲都戰慄。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她顫抖著丟了劍,退到沈玹身後,強迫自己調開視線,不去看滿地斷臂殘肢。
解決了虞雲青殘黨舊部,接下來,就是梁幼容了。
梁幼容本就受了重傷,肩上傷口的血不曾止住,染透了繃帶。她已經虛弱到握劍的手都微微發顫,卻仍挺直了身體,咬唇抬劍,擺出防御的姿態。
明知是飛蛾撲火,明知是以卵擊石,她亦是毫無退縮,強撐著擺出一個女劍客最後的尊嚴。
沈玹抽出腰間的另一把佩刀,拔刀的一瞬,刀刃折射的寒光刺痛了梁幼容的眼。她忍著劇痛抬劍格擋,卻聽見哐當一聲脆響,她手中的長劍被沈玹一刀斬斷,裂成幾塊碎鐵。
梁幼容悶哼一聲,後退數步站穩,半條手臂被沈玹那一刀震得發麻,傷口裂開,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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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東廠大太監的實力,幾乎是碾壓她的存在!
“皇後娘娘能接住林歡兩招,就敢妄稱是高手。但你大概不知,林歡的刀法……”沈玹頓了頓,抬眼冷聲道,“是本督手把手傳授的。”
梁幼容瞳仁一縮。
光是一個林歡便讓她吃盡了苦頭,若林歡的招式真是沈玹親授,那這個男人可怕程度簡直無法想象……她不可能是對手!
她勤學苦練十數年,滿腔抱負,卻終究成了井底之蛙,成了被人指使利用的棋子,走到今日這地步,都是她自找的。
梁幼容握著斷裂的殘劍,緩緩閉上眼,虛弱道:“要殺要剐,悉聽尊便。”
寒風呼嘯,但刀光並未到來。
“死是一件簡單的事,皇後想求仁得仁,本督偏不如你願。”沈玹嗤笑一聲,抬起手背抹去下颌的血漬,吐出一個字,“滾。”
梁幼容睜開眼,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她抿著蒼白的唇,良久方道:“為何?”
一旁的蕭長寧冷眼旁觀這麼久,終是忍不住了,問道:“皇後還不明白麼?你可知,太後為何要在你成為皇後的這一日發動廠衛之戰?”
梁幼容平靜道:“為了掃除奸佞,匡扶正義。”
“錯。她早做好了要犧牲你的準備,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讓你在這場內亂中活下來。”
蕭長寧望著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姑娘,面帶憐憫之色,既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爭,啞著嗓子沉聲道:“若你能協助錦衣衛剿滅東廠,對太後而言自然是皆大歡喜。但如今東廠佔了上風,她卻讓你以一人之力孤身冒險,來綁走對於東廠而言至關重要的我,不是讓你來送死是什麼?如若我真被你綁走,東廠一怒之下殺了你,那便坐實了沈玹刺殺皇後的謀逆之罪,太後就有充足的理由調動兵權平亂,將這場內亂演變成徹底的皇權之爭……”
聽到這,梁幼容強裝的鎮定終於分崩離析,目光有了一瞬間的灰敗。
蕭長寧深吸一口氣,目光清朗道:“也就是說,皇後的死才是太後奪權取勝的關鍵所在……這,就是你今日成為皇後的全部意義:一個被利用,被血脈至親親手推向死亡卻仍不自知的可憐蟲。”
沈玹頷首,道:“一點也不錯。看來,皇後還不如殿下聰慧。”
蕭長寧猝不及防被誇贊了,蒼白的面上終於浮上了一層紅暈,扭過頭窘迫地幹咳一聲。
梁幼容沒說話,緊繃的下巴微微顫抖,眼中隱隱有水光浮現,顯然已想通了一切,卻固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說,“我一直以為,我們才是對的……”
話隻說了一半,聲音已帶了哽咽。她很快止住了話頭,死死咬著毫無血色的唇瓣,仿佛隻要眼淚不掉下來,她就還沒有輸。
蕭長寧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管如何,在虞雲青挾持自己的時候,梁幼容確實想過要幫自己,就衝著這一言之恩,也該讓她認清梁太後利欲燻心的醜惡嘴臉。
想到此,蕭長寧放軟了聲音道:“皇上還在太後手中,皇後若是醒悟,便回宮保護好皇上。”
梁幼容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空洞。
她轉身朝馬匹走去,步履微微踉跄,努力了好幾次才爬上馬背。明明一個月前她剛到宮裡的時候,是那樣的沉穩清高,意氣風發,而如今隻餘滿心瘡痍,一身狼狽。
梁幼容策馬朝宮門奔去,細瘦的身姿成為遠方的一個小點,消失在宮道的拐角處。
沈玹回刀入鞘,轉身看著蕭長寧,肅殺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些許,夾雜著些許她看不透的情愫,低聲喚道:“殿下……”
蕭長寧一聲不發,忽的朝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沈玹的脖頸,將臉埋在他混合著硝煙和血腥氣的胸膛,身形如風中落葉瑟瑟發抖。
那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後怕。
沈玹望著懷中軟軟的身軀,感受她用發顫的手臂緊緊纏著自己,如同溺水之人抱著救命的浮木。
她需要他。意識到這一點後,沈玹緩緩收斂起滿身戾氣,兩手垂在身側,任由她攀附著自己的脖頸,連嘴角的弧度也變得柔軟起來。
“謝謝你,沈玹。”蕭長寧埋在他懷中,悶聲道,“本宮有兩次機會可以殺了虞雲青的,我按照你教的招式去做,但是未能成功。”
她似乎在哭,聲音斷斷續續,有明顯的哽咽。
“抱歉。以前你說本宮無用,本宮心中還不服氣,現在看來……”
“你很勇敢。”沈玹打斷她的自責,壓低聲音認真道,“尤其是最後那一招,若不是殿下掙脫了虞雲青的鉗制,我是沒機會下手的。”
蕭長寧沒說話,隻將他摟的更緊了些。
“何況,若不是那日殿下無意間提醒我,錦衣衛可能會趁太廟祭祀東廠空虛之時來偷襲,我也不會想到將計就計的法子,留給他們一座空府,使錦衣衛放松警惕,而讓吳有福的分隊有機會潛入鎮撫司埋伏。”
“真的麼?”
蕭長寧抬起湿紅的眼睛來,瞄了一眼他垂放在身側的雙臂,小心地問:“那你……能抱抱本宮嗎?”
沈玹微微一怔。
蕭長寧一向是含蓄內斂的,不料她會在此情此景之下,站在屍堆血泊之旁,如此直白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渴望。沈玹眸色一深,幾乎是下意識抬起手臂,卻又僵在半空中,似乎在猶疑什麼。
蕭長寧眼神黯了黯,鬢邊黑發垂下,在風中瑟瑟顫抖。她懇求:“就一會兒……沈提督抱一抱本宮,本宮就什麼也不怕了。”
沈玹笑了笑,眼睛深邃得如一汪深潭,低聲解釋:“臣的手上都是血,怕弄髒了殿下。”
他竟是在顧忌這個,蕭長寧松了一口氣。
他惡名昭著,他冷硬無情,卻將心尖上唯一的一點溫度留給了自己,若說蕭長寧不感動,那自然是假的。
蕭長寧松開手,從懷中摸出一方隨身攜帶的軟帕,而後拉起沈玹寬大修長的手掌,解開纏著手掌的布條,將他滿手的黏膩的鮮血一點點拭淨,溫柔而又細致。
沈玹的手指修長,骨節突出,掌心有繭,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是雙好看而又有力的手。擦淨後,蕭長寧將染紅的帕子丟在地上,隨即抬袖為他擦了擦臉上飛濺的血珠,而後輕聲道:“現在幹淨了……”
話音未落,她已被沈玹大力拉入了懷中,緊緊地禁錮起來。
他的懷抱一如既往地強勢,卻很令人安心。兩人無聲凝視片刻,沈玹單手捧起她的臉頰,俯身吻住了她。
先是唇瓣的淺嘗輒止,再是靈舌的逗弄嬉戲。這一吻綿長而又熱烈,兇狠而又纏綿,情動之時,沈玹幹脆單手抱住她,將她抵在血跡斑駁的宮牆之上,盡情恣意地掠奪她的理智。
蕭長寧感覺到自己快要被沈玹生吞入腹,被動地承受著他蠻橫又溫柔的索取,隻是這一次,她再沒有絲毫的抵抗和拒絕。
微薄的夕陽掛在雲層間,這一天在驚心動魄的廝殺中悄然逝去,唯有兩人在戰事初休的宮道中深情交吻,以刃為誓,以血畫梅,定格成一道壯麗的剪影。
良久,兩人吻畢,蕭長寧的嘴唇成了豔麗的紅,泛著湿潤的水光,嘴角甚至還有一絲水痕淌下,又被沈玹用拇指抹去。
沈玹深深地望著她,嗓音暗啞無比,問道:“還能走路麼?”
蕭長寧紅著臉,眼尾染著桃色,輕輕點了點頭。
沈玹眼中像是蘊藏著風暴,極度深呼吸,極力忍耐內心的躁動,沉聲道:“抱歉,現在還不能陪你。”
他又吻了吻她的嘴角,說:“先送你去越瑤的北鎮撫司。最遲明日,待一切結束,臣會來接殿下回家。”
第38章 皇後
夜幕降臨, 蒼穹凝成一片浩渺的深藍色, 遠遠望去,宮外十裡長街燈火如海,繁華依舊。東廠和南鎮撫司的大火已被撲滅, 但硝煙依舊未散, 空氣中混合著難聞的焦土味, 彰顯不詳的氣息。
深宮中靜如死水, 仿若暴風雨前的沉寂。
就在此時, 一騎飛奔而來, 噠噠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寂靜。守門的禁衛軍嚴陣以待, 執戈攔在馬前, 喝道:“什麼人夜闖宮門?”
馬蹄急剎, 一陣窸窣聲傳來,馬背上的紅衣少女抬起一張蒼白的臉來, 露出腰間金牌道:“是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