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後豔麗的紅唇輕啟,一字一句道:“先發制人,殺了他。”
蕭長寧似乎被嚇住了,猛然起身,連連搖頭道:“不成不成!您知道沈玹有多可怕的!他身手非凡,連錦衣衛指揮使霍骘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他手下還養著無數殺人不眨眼的東廠番子!你們都做不到的事情,本宮手無縛雞之力,更不可能做到!”
“你能做到,也隻有你能做到。”梁太後朝玉蔻使了個眼色。
玉蔻會意,斂首退下,順勢掩上了房門。
鼎爐焚香,屋內幽暗且靜謐,仿佛連空氣也變得粘稠沉重起來,教人無法呼吸。
“東廠防備,水泄不通,外人很難從外部攻破,唯有從內部瓦解他們,方為上策。”梁太後執著佛珠站起,一襲深紫色的長袍蜿蜒垂地,凝視著蕭長寧道,“你是唯一一個能進入他們內部,接近沈玹的人。”
“沈玹並未對我放下防備。”
“那就想盡辦法,讓他對你放下防備。”
“可是……可是沈玹是個閹人,不近女色,新婚之後我們一直分居,並不和睦。”
“長寧,你的姿色傳承自你的生母,卻又比你的生母餘貴妃更勝一籌。”
梁太後伸出塗有丹蔻的手指,指甲輕輕從蕭長寧的臉上撫過,帶起一陣微微的戰慄。她說,“你知道嗎長寧,你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多麼招人憐愛,隻要你想,便是他沈玹也抵擋不住。”
蕭長寧微顫,側首避開梁太後冰冷的手指,一滴淚滑過她的眼角,洇湿了纖長的睫毛,“本宮沒得選擇了,對嗎?”
“是。”梁太後道,“沈玹不死,你和皇帝都會死。唯一能讓你活下來的機會,就是助哀家清君側,殺了閹黨之首的沈玹!”
“您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蕭長寧仍是呈害怕猶疑之色,後退一步,紅著眼道,“本宮打不過他的,這本來就沒有勝算。”
“不試一下,怎知沒有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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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梁太後從袖中掏出一個青玉小瓶,遞到蕭長寧面前,“此毒是哀家費重金所求,隻需小半瓶便可要人性命,且毒發時狀若風寒,藥石無醫,死狀與風寒急症極為相似,任他華佗在世都不會懷疑他是中毒而亡。你隻需找機會將此藥下在沈玹的飲食中,一切苦難,便都會結束。”
蕭長寧眸光閃動,精致的妝容被淚水浸染,顯得有些狼狽。
見她不語,梁太後強制性地扳開她緊攥的五指,將藥瓶放在她的掌心。
蕭長寧垂眸望著掌心的藥瓶,深吸一口氣,“本宮有一個要求。”
太後直起身,“說來聽聽。”
“自父皇去世後,您就以監管為由收回了本宮的六百食邑。如今我身在東廠,若是無權無勢,吃喝用度都要仰人鼻息,又如何助太後娘娘共謀大業?”
“所以?”
蕭長寧抬頭,帶著鼻音哭腔緩緩道:“所以,本宮想請求太後將食邑歸還於我,這樣,我也有底氣對抗沈玹。”
梁太後眯了眯眼,帶著涼意的目光審視著面前柔弱的長公主,似是權衡利弊,久久不語。
“皇上駕到——”
屋外傳來一聲唱喏,驚破了屋內死一般的沉寂。
“往後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記住,你早已沒了退路了。”梁太後微微一笑,“你的請求,哀家允了!跪安吧。”
“阿姐!”
隨著小皇帝欣喜的聲音響起,蕭長寧將藥瓶藏入袖中,伏地跪拜,“兒臣……告退。”
慈寧宮的大門緩緩合上,一點一點的,隔絕了蕭長寧孤寂清瘦的背影。
而溫和的秋陽下,蕭長寧背對著慈寧宮緩緩抬起頭來。她抬袖抹去眼角殘留的淚漬,朱唇彎成一個自信的弧度,哪裡還有慈寧宮內那副弱小無助的模樣?
分明就是一隻披著兔皮的小狐狸!
“阿姐!”小皇帝蕭桓疾步走了過來,一邊匆匆揮退宮人,一邊拉著蕭長寧的袖子道,“你還能活著回宮真是太好了!擔心死朕了嗚嗚嗚……”
“行了小哭包!”蕭長寧屈指彈了彈小皇帝的腦袋。
蕭桓伸手去摸她湿紅的眼尾,“阿姐哭過了?”
“這兩滴眼淚,價值連城。”蕭長寧笑著躲開,又壓低聲音道,“此處不方便,我與你邊走邊說。”
姐弟倆屏退左右,沿著蜿蜒的青石小道一路散心。此時正值深秋,杏葉金黃,紅楓似火,藕池中唯有幾點殘荷兀立,道旁的金絲菊倒是開得燦爛,空氣中氤氲芬芳。
“太後與阿姐說了什麼?”蕭桓睜著清澈的眼睛,擔憂地望著蕭長寧。
蕭長寧並不打算瞞著親弟弟,嘆道,“她給了我一瓶毒-藥。”
“她要殺你!”蕭桓大驚。
“比殺我更嚴重。”蕭長寧四下環顧,見無人,便低聲道,“她要我殺沈玹。”
“你答應了?”蕭桓急了,兩眼發紅道,“你可不能答應!沈玹是什麼人,太後和錦衣衛指揮使霍骘都殺不了的人,你怎麼可能……”
“噓。”蕭長寧道,“我一國公主嫁去東廠,既是太後的人,也是東廠的人;既不是太後的人,也不是東廠的人,仿佛站在懸崖上的一根橫木上,一頭系著太後,一頭系著沈玹,行為稍有偏差,都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蕭桓撓撓頭,“阿姐怎麼說的跟繞口令似的,朕都糊塗了。”
“皇上隻需要知道,本宮現今舉步維艱。我猜不透沈玹,但知道太後一直擔心我叛變,對我諸多猜忌,所以我今日才來專程向太後哭訴委屈,以害怕沈玹為由,消除太後對我的防備之心。”
“那這毒豈不成了燙手山芋?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蕭長寧狡黠一笑,摸出袖中的藥瓶,朝空中一拋,又穩穩接住,“至於這毒嘛,雖拿在我手中,但用不用,全由我做決定。即便太後追責,我隻說自己找不到機會,她也無話可說。”
何況,她還趁機要回了自己被太後收繳的食邑呢!
“可是阿姐,太後和沈玹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左右逢源、夾縫求生啊。”
“本宮明白。放心,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自保之道。”蕭長寧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比起我,皇上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蕭桓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他的臉色倏地變了,睜大眼望著蕭長寧身後的某處,嘴唇發白,微微哆嗦道:“阿姐,你、你身後……沈、沈……”
蕭長寧不明所以,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笑道:“我身後怎麼啦?”
話還未說完,她渾身一顫,僵在原地!
十步開外的拱門下,站著一人一狗。那人一身官袍,系玄色披風,高大如山,正是牽著大黑犬前來迎接嬌妻的沈提督。
沒料到他會來此,蕭長寧下意識地背過手去,攥緊了手中的藥瓶。
第9章 危機
沈玹緩步走來,大黑犬寸步不離地跟在他的身後,兩隻幽綠的獸瞳在陽光下折射出危險的光芒。
蕭長寧將手背在身後,袖中的五指緊緊攥著藥瓶,幾乎要將這薄胎瓷瓶生生捏碎。深秋時節,她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臣沈玹,拜見陛下。”因沈玹年長於蕭桓,又是奉旨輔政的東廠提督,故而並未行大禮,隻是曲一膝抱拳。得到蕭桓的允許後,沈玹又起身,深不可測的目光落在蕭長寧身上,微微頷首,“長公主殿下。”
這就算是打招呼了,有禮而生疏。
蕭長寧手心出汗,磕巴道,“驸、驸馬,怎麼進宮也不通報一聲……”
沈玹直起身,高大的身軀籠罩著蕭長寧,依舊那麼有壓迫感。他道,“公務路過此地,順道接長公主回府。如此小事,又何必叨擾陛下和殿下?”
“既是入宮,為、為何還帶著一條兇犬?這若是讓御史臺的卿家見著了,又、又要彈劾提督了。”蕭桓生來懼怕犬類,戰戰兢兢地看著他身邊蹲坐的黑犬,話都說不利索了。
沈玹微微抬起眼,烏紗圓帽下長眉入鬢,更顯英挺,“陛下有所不知,犬類嗅覺靈敏,能察覺許多常人無法察覺的危機。”
話音剛落,黑犬忽的吠叫一聲,幽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鎖定在蕭長寧的身上。
蕭長寧本就心虛,忍不住後退一步。那黑犬也緩緩站起身來,逼近蕭長寧。
它繞著蕭長寧走了一圈,靈敏的鼻子不住在她的袖口輕嗅,而後發現什麼似的,忽的朝她狂吠一聲,龇出白牙。
蕭長寧忍不住發抖。
蕭桓也明白藏毒之事恐怕要東窗事發了,不禁焦灼萬分,試圖分散沈玹的注意力,“沈愛卿,朕怕狗,你、你快將它帶走!”
沈玹長眉一皺,又很快松開。他一派氣定神闲的模樣,眉頭微挑道:“陛下莫怕,此犬臣馴養了三年有餘,極通人性,一般不會輕易狂吠。”說著,他語調一頓,目光忽的變得凌厲起來,“除非,是發現了什麼可疑之人或危險之物……譬如,毒物?”
蕭長寧簡直嚇得魂飛魄散!想拔腿就逃,可雙腿卻仿若灌鉛似的,不能挪動分毫。
再看蕭桓,亦是神情恍惚,隻有面上強裝鎮定了。
沈玹安撫似的拍了拍黑犬的腦袋,示意它稍安勿躁。他輕輕勾唇,饒有興致地望著自己的小嬌妻,“長公主的身上,藏了什麼?”
蕭長寧咬了咬唇,手中的藥瓶無處可藏。隻要沈玹強行拽出她的手,那麼她和太後的秘密將無處可藏!
雖然她應承太後隻是權宜之策,並未真正地傻到被太後牽著鼻子走,可她還沒來得及處理這瓶毒就被沈玹裝了個正著……東廠之人,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未必會給她辯解的機會。這下,她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簡直是生死攸關的一瞬,蕭長寧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