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走出沒多遠,徐儷突然低喚了她一聲“喬喬”,“我這次回來,是專程向你道歉的。”
道歉?
林喬轉頭,正對上徐儷真誠又溫和的一雙眼。
見她望來,徐儷點點頭肯定她沒有聽錯,“我就是回來道歉的。雖然當初做這個決定的時候考慮了很多方面,怕說出來丟人,怕你和老大一家難處,也怕你一個小姑娘大老遠跑過來投奔,我們家又是不願意又是傳你謠言,你知道了心裡難過,甚至在家裡待不下去,這才想著反正都要和老二結婚了,就別跟你說了。但這事全家都知道,就瞞著你一個人,對你的確不公平。”
徐儷握住了她的手,“我們也看輕了你,其實你這孩子性格堅韌,當時就和你說清楚,你反而未必會難過。倒是這麼瞞著,好像全家就你一個外人,你知道了,才是真難過,真膈應。”
或許隻有同樣處境的女性,才能設身處地為女性考慮,季鐸說了那麼多,都不如徐儷這幾句話在點子上。
林喬並沒有那麼纖細脆弱的神經,比起這種用謊言架構的所謂保護,她更想被尊重。
甚至老兩口對她再差一點,像葉敏淑對她那樣,事情曝出來,她都不會有什麼反應,畢竟從來就沒把對方當成過家人。
人最怕自己把對方當成是重要的人,一回頭卻發現對方不過是把你當個玩意兒,當個傻子。
林喬沉默半晌,並沒有接這話,而是問:“是季鐸請您回來的嗎?”
徐儷一聽,就在心裡嘆了口氣。
喬喬這孩子有主見,愛憎也分明,他們老兩口一直照顧她,她就也願意孝順他們老兩口。
可同樣的,誰要是對她不好比如老大媳婦,她懟起來從沒客氣過,這樣的人一旦涼了心,想哄回來就難了。
徐儷搖了搖頭,“他隻跟我們說這事你知道了,我跟你爸都覺得這事是我們做得不地道,尤其是你爸,覺得還是回來跟你道個歉比較好。”
隻是跟她道歉,並沒有說些別的,看來她要離婚的事季鐸並沒有跟家裡提。
以這男人的性子,夫妻間的事情也的確不可能輕易跟別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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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喬問起季老爺子,“那爸呢?這次也一起回來了嗎?”
“沒,他高血壓又犯了。”徐儷有些無奈,“過年那事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林喬點頭,季澤一說做生意的是他,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肯定是葉敏淑知道了,這才氣病的。
徐儷就嘆了口氣,“他那陣子血壓就不太好,老大調走的事一落定,一直頂著那口氣也松了。這幾天他血壓都有些高,就沒折騰他,我一會兒從你這離開,就得回去。”
“那您還是早點回去吧,實在不行就回燕都來調養。”
“知道。”徐儷點頭,“要是獲獎了,記得跟我們說一聲。”
林喬應好,又陪著徐儷轉了會兒才回去,隻是話明顯比以前少了。
回到展區的時候季鐸還站在那,嗯,像個下來檢查的領導,就是一看到兩人,氣勢莫名矮了半截。
他先去看林喬,發現林喬已經垂下視線,和劉翠英陳招男說話去了。再看自家親媽,收到親媽一個無奈的眼神。
這一看就是親媽出馬,也沒能起到什麼作用,他不由抬手按了按眉心。
不過他會通知老兩口,除了說明此事,主要是想看看林喬的態度,並沒打算讓親媽來解決他們夫妻的問題。
知道林喬沒有要軟化的意思,他也沒糾結,挽了軍裝外套問林喬:“有沒有什麼我能幹?”
“咱爸那邊離不開人,你送咱媽回去吧。”林喬倒是沒不理他,話裡卻是在趕人。
季鐸站在那看了她半晌,她忙忙這忙忙那,愣是沒有抬頭。
徐儷見自家兒子臉色不太好,趕緊把他拉走,“行了,你少搗點亂吧。”
季鐸沉默,走出好一會兒才問:“您都跟她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道歉唄。”徐儷看他一眼,“你以為她願意聽你解釋啊?喬喬那麼聰明,家裡為什麼瞞著她,她會猜不到?你跟她解釋一大通,是想說什麼?你覺得這事你沒錯,希望她能夠理解?”
她懟了兒子一句,又望著這個從小優秀難得吃癟的兒子,幹脆說得再明白點,“喬喬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原因,是你,是咱們家這麼做所透露出的態度。”
哪怕有千種萬種理由,他們沒有問過林喬的意見就自作主張瞞著她,就是對林喬的不尊重。
“你自己代入喬喬想想,如果你是她,被人合起伙來瞞著,你能不能受得了。”
都不等季鐸說話,徐儷已經替他答了,“就你那慣來喜歡掌控全局的性子,逮住點蛛絲馬跡,還不可勁兒往下查?”
這季鐸無話可說。
可他再喜歡掌控全局,生命中總有一些意外,比如少平和少珍,比如林喬。
不管是當初意外被塞了這門婚事,還是後來生出了別的心思,林喬都是闖進他生命中的一個變數,捉不住,卻又不想放。
季鐸沉默良久,難得主動問別人,“那媽您說,我該怎麼辦?”
徐儷又不瞎,哪能看不出小兩口之間出了問題,畢竟這事一出,公公婆婆再怎麼樣,也沒有枕邊人更讓人傷心。
“放下你在外面那一套,多從喬喬的角度為她想想吧。”自己生的兒子徐儷還是了解的,“家是講情的地方,誰願意聽你在家裡發號施令,講道理?你大哥雖然耳根子軟,但你大嫂跟著他,什麼時候受過委屈?”
有時候男人糊塗些,好拿捏些,對女人來說未必是壞事。
像季鈞,幾乎對葉敏淑言聽計從,葉敏淑隻要自己不作妖,誰也不用擔心她會過不好。
她這個兒子卻不一樣,做事太有成算,有事又喜歡藏著,冷冰冰的沒點暖和氣兒,所以她才總擔心喬喬受委屈。
“如果我有個閨女,想找個有前途的女婿當然會選你。可想閨女日子過得舒心,我寧願選你大哥。”
這還是季鐸頭一次被人說他不如大哥,當著他的面,還是他親媽說的。
他有些無言,徐儷說的卻是心裡話,“你以為我跟你爸這麼多年,就沒覺得委屈過?其實有時候,我也挺羨慕你大嫂的。”
季鐸轉頭望向母親,發現徐儷臉上有悵然一閃而逝。
不過也隻是一閃,兩人已經走到了展覽會門口,徐儷止了步,“送到這裡就行了,我看你這心也不在我這。”
如果是以往,以季鐸的沉得住氣,怎麼也會先送完人再說。今天他卻頓了下,“那我就回去了,我看她那邊人手不太夠。”
“去吧去吧。”徐儷看破不說破,想想又低聲添了句,“既然婚都結了,就用心點,好好過。”
季鐸沒有說話,轉身後步子卻邁得有些快。
隻是還沒到林喬的展區,遠遠就發現那邊多出了不少人,統一的白襯衫、藍褲子,胸前還別著校徽,是林喬班上的學生。
季鐸記憶力極好,從裡面看到了好幾個熟悉的面孔。
隔壁梁旅長家軍子、辦公室裡見過一面的李小秋、還有在醫院碰到叫他師娘的那個刺頭……
劉翠英顯然也沒想到會看到自家兒子,“你咋也來了?”
“這不聽齊懷文說林老師在這參加展覽會嗎?反正周日,我們就過來幫忙了。”軍子摸著後腦勺扭頭看向旁邊。
被他望著的桃花眼少年正站在林喬身邊,聽林喬講解說詞,沒聽幾遍便記得差不多了。
其他學生也各有分工,人手不僅不少,還綽綽有餘,根本沒季鐸什麼事。林喬被一群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少年人圍在中間,目光明亮,笑容璀璨,時不時妙語連珠,周圍便會響起一片笑聲,是兩人平時獨處時很少會看到的樣子。
季鐸腳步不自覺慢下來,最終停住,突然有些不想,也不敢上前打破她這一份好心情。
林喬並沒有注意到遠處的男人,幾個學生剛到不久,展覽會的評審團就來到了她這個展區。
看完那幾個名校的參展項目,再來到她這個普通不知名中學的小展區,本來落差還有點大,沒想到一抬眼就看到了個熟悉的東西,“液體肥皂?”
“嗯。”林喬笑著點頭,“那一排都是液體清潔劑,有洗手的、洗頭的、洗碗的也有洗衣服的。”
“分這麼細?”有人湊近看了看。
“是成分上做了調整,比如洗發水和洗潔精,洗潔精使用的表面活性劑去汙能力更強,但對皮膚損傷也更大。洗發水所用的成分就要相對溫和,洗手液則要另外添加殺菌成分……”
在目前很多人洗碗洗頭還在用碱的時候,分這麼細其實有點超前了,林喬簡單做了個介紹,就將話題引到了去油靈上。
聽說是工業強效去油劑,評審團裡不少人都提起了興趣,幾名學生見了,立馬去搬了水和要用的東西過來。
“除了去油靈,我這邊還準備了洗衣粉、肥皂、洗衣膏等常見清潔劑,和之前購買的其他去油劑,方便通過對比展示成效。為避免引起爭端,包裝我已經換過了,不過東西絕對沒有動過,大家可以檢查。”
“小小年紀,做事還挺滴水不漏。”有人在後面小聲說了句。
對比,的確是展現效果最直觀的手段,但也最容易得罪人,誰知道現場有沒有其他清潔產品的廠家。
而她做這些,配方以後八成是要賣的,得罪這些清潔產品的廠家對她並沒有好處。
她提前把包裝換過,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哪怕熟悉產品的人也能看出來,至少不是點著名字說人家的東西不行。
“我這邊展示用的主要是染布要用的油脂和油劑,各位有熟悉印染行業的,應該知道在工業印染中,油脂和油劑都得到了廣泛的運用。油脂會對織物起到保護作用,油劑的使用也使織物更易上色,色澤更加鮮亮……”
一邊娓娓道來,一邊還能跟來聽解說的評審團互動,主要負責演示的劉翠英和陳招男動作更是麻利。
不多會兒對比就出來了,使用林喬的去油靈,在清洗油脂和油劑的時候,最少可以少洗一遍。
不知不覺,評審團竟然在她這個展區站了許久,直到有人小聲提醒時間不夠了,才邊討論邊抬步前往下一處。
人一走,劉翠英像是這才終於會呼吸,長長透了一口氣,“小林真不愧是當老師的,這要換了我,話都不會說了。”
“那我不是也不會做飯?”林喬笑著拿起自己帶來的軍用水壺,抿了一口水。
這時被評審團擋在外面那些群眾才有機會靠近,有問去油靈的,也有問之前那些液體清潔劑的。沒多一會兒林喬就報出去好幾次號碼,不過季鐸是軍人,她報的是單位電話,不是家庭電話。
等這群人也散開,林喬才注意到季鐸去而復返,還拎了兩箱汽水過來。
東西往地上一放,有學生好奇望過來,也有知道他是林喬愛人的,比如軍子,立馬喊了聲:“謝謝師娘!”
然後就被自家親媽拍了,“師娘什麼師娘?會不會叫人?”
結果季鐸看他一眼,開第一瓶汽水就遞給了他。
這下軍子美了,“你看人家季團長都不在意,再說這是我們林老師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