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實話,別說他一身軍裝,還冷著臉,蘇正笑眯眯的,那一身警服都沒給對方帶來任何安全感。
季鐸卻陪著她一直出了蘇正的房間,才壓低聲音道:“我就在門口,你注意安全。”
這是怕對方有什麼過激的反應,會傷到她?
以前陪她回老家的時候,這男人也會照顧人,但最近這一陣,好像照顧得越來越細致了。
林喬點點頭,想想去問了蘇正有沒有沒用的毛巾,打了盆熱水連同香皂一起端進了屋。
感覺有人進來,對方明顯緊張起來,林喬也不在意,把水盆放到他身邊的桌上,自己退後幾步,到了個能讓對方感覺到安全的距離,“這一路過來也挺遠的,你洗把臉吧。毛巾是新的,沒人用過。”
她嗓音柔和,帶著點安撫人心的味道,人卻立在牆邊,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陳招男,姑且還是叫對方陳招男吧,等了會兒,沒等到她走,忍不住微抬起頭偷偷看她。
說實話瘦得隻剩雙大眼睛了,其中一隻上還有明顯的烏青,像隻膽小的蝸牛隻伸出一隻觸角,就飛快又縮了回去。
林喬不知道似的,“你們那應該比燕都暖和吧?我看你披的別人的外套,等我回去,找兩件厚點的衣服給你。”又道:“你要是還冷,我叫人給你生個爐子。燕都這地方冬天就這樣,幹冷幹冷的,也不知道你適不適應。”
話說得有點多,但因為語氣軟,拉拉雜雜又是些家常,陳招男身體明顯沒那麼緊繃了。
對於這種如驚弓之鳥的人,公安那種問詢方式顯然不合適,對於可能是顧老孫女的人也不合適。
林喬注意到她身體的信號,就問了句:“你要不要先洗臉?一會兒水該涼了。”
對方明顯又緊繃起來,林喬也就沒再問,繼續和對方扯些對方不會回答的家常。
過了一陣,剛還溫熱的水果然涼了,林喬也不催,自己過去端了,“我去給你換盆熱的。”
這下女人抬起頭,飛快瞄了她一眼,又落下,眼神裡透出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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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喬看見了,隻做不見,一手端了盆關門出屋,立即被季鐸伸手接了過去。
男人也不說話,指指門邊的椅子示意她坐,自己端了盆倒掉,拎起蘇正家的暖水瓶,發現裡面已經沒水了。
蘇正也在外面等,見狀趕緊拿了水壺去燒。林喬站慣了講臺其實並不累,但還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十幾分鍾後水燒好,季鐸兌了涼水,遞給林喬,林喬站起身接了,又進了西屋。
這次人進去,陳招男沒像之前反應那麼大,林喬把水盆放到桌上,她腳尖還不安地挪了挪。
這顯然也不是個心安理得麻煩別人的,林喬就輕聲又說了句:“把臉洗洗吧。”
陳招男手指都快攪成麻花了,顯然十分糾結,但最後,她還是縮手縮腳起了身。
房間裡響起極輕極輕的水聲,好像稍微大一點,就會把誰嚇到。
林喬依舊拉拉雜雜說著話,讓對方習慣自己的聲音,過程中還將香皂盒推了過去,對方遲疑了下,也拿起來用了。
臉洗幹淨,是個挺漂亮的年輕姑娘,隻是皮膚有些黑黃,臉上還落著好幾塊烏青。
林喬看得怔了下,總覺得這張臉上有些熟悉的影子,卻又說不太清。
見對方拿毛巾擦了臉,極輕極輕地和她說了聲謝謝,她端起盆,“我去給你拿個梳子。”
對方動了動唇,似乎是想說不用,林喬隻是笑,“沒事,這麼漂亮的姑娘就該體體面面的。”
也不知道這句話哪裡觸動到了對方,陳招男眼圈一紅,怕她看見又趕緊低下頭去。
林喬也就出了門,把盆交給季鐸,用氣聲問蘇正:“你家有少珍的照片嗎?”
蘇正已經猜出她這邊有進展了,一點頭,“有,我這就回屋給你拿去。”
季鐸剛把水倒完,聽到這句一頓,將搪瓷盆放到洗臉架上,先接過蘇正拿著的照片看了一眼,“你這個不行。”
“怎麼不行了?”蘇正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個是有點小,看不太清臉。”
“你再找個少珍單人的吧。”季鐸不動聲色將照片反扣,扣完還用餘光瞟了林喬一眼。
林喬並未注意這邊,目光已經跟隨蘇正找東西去了,他這才放心,將照片扣得更緊了些。
季鐸說這個不行,當然不是因為照片小,看不清顧少珍的臉。而是照片上不僅有少珍,還有他和季澤。
那是老爺子下放前他們一起照的,顧家兩兄妹,他和季澤兩叔侄,還有蘇家幾個兄弟姐妹,一共站了兩排。季澤當時是七八歲的年紀,和家裡給林喬那張照片上差不多,這要是讓林喬看見,還不馬上露餡兒。
“要是實在找不著,看看剛才那張也行。”林喬突然回頭望向了他。
季鐸心裡一緊,面上卻一點沒展露出來,問送人來那位同志,“你這次來沒帶照片?”
經他一提醒,那位同志終於反應過來,“帶了帶了,俺們也是仔細比對過,才送人來的。”
他帶來的還不是印刷件,是跟上面要到的照片,當初顧老為了找人,一口氣洗了好幾百張。
林喬接過來一看,那種熟悉感又湧上心頭,黑白照片上的小姑娘扎著兩根麻花辮,眼睛大大的,總像在哪裡見過。
“長得像嗎?”蘇正小聲跟她求證。
“有點像。”林喬點頭,指指照片上的眼睛和嘴巴,“這兩個地方比較像,其他的看不出來。”
送人來那位同志也說:“照片上年齡太小了,十幾年過去,早長變樣了。”
這倒是實話,女大十八變,林喬除了一雙鳳眼,和眼尾那顆小痣,模樣也跟小時候差別很大。
“那要不再問問?”蘇正看向了林喬。
誰也沒想到他們一個軍官兩個公安在這,愣是什麼作用都沒起,還得靠林喬進去問話。
季鐸也望著林喬,眼裡有商量,林喬就點頭,“行,我再想辦法套套話。”
說著又問兩人:“有沒有什麼是隻有你們知道,外人不知道的?我也好有個判斷。”
蘇正還在思考,季鐸已經傾身到林喬耳邊,小聲道:“蘇正十二歲,在顧老家睡覺還尿床。”
這老幹部,竟然一本正經揭發小小時候的短。
蘇正離得近,隱約聽到了隻言片語,立即強調,“不是尿床,是我在床上喝水,不小心灑了。”
季鐸隻是看他一眼,一臉你非要這麼說,我也沒什麼辦法。
這把蘇正氣的,偏他和林喬不是兩口子,還沒法湊近了說話,隻能把林喬叫到一邊,“我也跟你說一個事。”剛要張嘴就感覺到什麼,回頭一看,季鐸果然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到嘴的話就這麼莫名卡了下。
林喬看出來了,這位在發小裡面就是食物鏈底端,忍不住笑道:“你說吧,我不告訴他。”
“那也不行,這小子耳朵好得很。”蘇正想了想,幹脆跟林喬去了院子裡面。
等兩人回來,林喬看向季鐸的眼神已經變得意味深長,蘇正臉上那笑也明顯不懷好意。
季鐸神色頓了下,問林喬:“都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林喬隻是笑,問跟她一起回來的蘇正,“你家有梳子吧?給我用用。”
“有,有。”蘇正找出來給她,望著她進了西屋,一轉頭,發現季鐸又在看自己。
男人慢條斯理把手裡的照片放回他家抽屜,也不說話,但氣場就是讓人毛毛的。蘇正隻能投降,“我真沒跟你老婆說什麼。”
季鐸還是不說話,淡淡看他一眼,給那位送人來的同志讓了根煙,重新站回了西屋門邊。
裡面,林喬已經把木頭梳子放到了陳招男手邊的桌子上,自己在另一邊落座,“梳梳頭吧,我還拿了鏡子。”
這回她離得近了些,對方雖然不太自在,卻也沒一直緊張地縮著,林喬就先做了自我介紹,“我叫林喬,是剛才那位穿軍裝的季鐸的愛人,年齡應該是比你小……”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應該是比你小吧?”
“我、我59年生的。”陳招男聲音很輕,頭也低著,但總算是開口接話了。
這倒能和顧少珍對上,林喬笑笑,“那是比我大,其實你不用緊張,就算不記得人了,你也該認識他們身上的制服吧。”
她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副很放松的談話姿態,“之所以先把你帶到這邊來,沒有讓你去見顧老,主要是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我們總得先幫他確認一下,,以免老人家情緒大起大落,受到什麼刺激,這你可以理解吧?”
陳招男遲疑地點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立馬急切地問起顧老的情況。
她要是太急切,林喬反而會生出些懷疑,畢竟十幾年沒見了,她那時候又是孩子,誰知道對顧老還記得多少。
林喬就給對方也倒了杯水,“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我愛人,還有……”
“蘇正哥?”對方很小聲地接了句,頭發已經梳完了,梳子還握在手裡,不好意思地解著上面纏繞的枯黃發絲。
人名也對上了,林喬點點頭,“其他人呢?還有家裡,你都有什麼印象,可以跟我說說。”
陳招男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然後小聲問:“我、我哥哥呢?”
林喬沒有說話。
對方見狀,又有些猶豫,“我……應該有哥哥的吧?我記得有哥哥的啊。”
“這……”林喬望著她停頓了下,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對方又緊張起來,甚至開始用力抓頭發,“我記得有哥哥的啊?難道我又記錯了?”沒兩下剛梳好的頭發就又被抓亂。
林喬見她狀態不對,趕忙安撫,“你別急,咱們慢慢想,不著急。”
應該是聽到了裡面的動靜,外面有人在門上敲了兩下。
“沒事兒。”林喬揚聲說了句,繼續安撫對方的情緒,“咱們慢慢想,別著急。”
又過了半個小時,她才從西屋出來,“這一路折騰過來也累了,你先休息吧。”
“怎麼樣?”蘇正趕忙低聲問。
林喬擺擺手,示意他先進屋,關好門才道:“問出來的不多,她說腦袋受過傷,有些事也記不太清了。”
“她頭受過傷?”季鐸抬抬眉,眼神辨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