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季鐸看在眼裡,心裡像是再次被什麼卡了一下,要改變這種現狀,又的確沒什麼簡單快速的方法。
一個人性格的形成有很多方面的原因,不是說幾句話,談一談,就能立馬有所轉變的。
兩人到了醫院,上樓,正碰上顧老的保姆拎著暖水瓶出來打熱水。
季鐸上前問了問情況,聽說已經穩定下來,才問起顧老發病的原因,“出院的時候不是已經好了?”
保姆也不太能確定,“應該是跟下午家裡來的幾個人有關吧。下午家裡來了幾個人,說是顧老的侄子侄媳婦和侄孫子。也沒待太長時間,我去買個菜的工夫就走了,等我做好飯,去叫顧老吃飯,才發現他臉色不對。”
這顯然是來人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把老人家給刺激到了,不然也不會好了半個多月了突然復發。
林喬望向季鐸,發現男人眉心擰著,見她望來似乎頓了下,才道:“顧老跟老家那邊早就不來往了。”
“什麼時候能說嗎?”林喬可不覺得有顧老這麼一門親戚,一般人會願意不來往。
果然季鐸道:“顧老下放那幾年,為了和顧老撇清關系,他們出了個證明把顧老逐出宗族了。”
這還真是什麼事都有人能幹出來,估計等後面顧老平反,這幫人腸子都得悔青了。
不過有這種前情,對方就更不可能無事來登三寶殿了,顧老這次病發,八成是被氣的。
兩人在病房外低聲說了幾句,確定人現在醒著,才輕敲兩下,推門進去。
林喬記得這位老人比季老爺子也大不了幾歲,可比起季老爺子的精神矍鑠、中氣十足,沒事還能被小孫女氣一氣,病房裡的人滿臉皺紋形容枯槁,靜靜躺在那裡的時候,感覺就好像隻剩一口氣吊著了。
見到季鐸,他轉目望來,“小鐸來了啊。”眼底有了點笑意,整個人也像終於被注入了點活氣。
季鐸點頭問好,和他介紹身邊的林喬,“我愛人林喬,上次見面我和您提過。”
聽他一臉嚴肅說愛人,林喬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而且這男人竟然和對方提過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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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沒想到,但還是笑著上前,大大方方問了個好,“顧老您好,冒昧過來,沒打擾您休息吧?”
“沒打擾。”老人家說話還很沒力氣,人卻認真地看了看她,對季鐸說:“長得還挺俊。”
這是親近長輩才會說的話,季鐸面上神色沒太大變化,“還行。”
顧老就又看了看林喬,“可惜今天不在家,不知道你會來,見面禮我也沒帶過來。”
說沒帶過來,應該是之前就準備好了,林喬有些意外。
季鐸顯然也沒想到,顧老就笑看了他一眼,“你跟蘇正,都和我親孫子一樣,親孫子娶媳婦,我身體不好去不了,哪能連個見面禮都不給?東西早準備好了,就等你把人帶來給我看看。”
這季鐸就有些不自然了。
顧少平是他壓在心底的一塊疤,他很少對外提及,一開始他的確沒打算帶林喬來,也是最近才有的這個念頭。
病床上的老人眼睛已經有些渾濁了,眼力卻還在,一見他這表情,立馬就仿佛明白了什麼,視線又笑盈盈落回林喬身上,“這麼晚了,還把你們折騰過來,你倆還沒吃飯吧?”
“已經吃過了。”林喬自然不可能說自己沒吃。
正寒暄,外面護士推門進來,“哪個是12號床家屬?醫生讓你去趟辦公室。”
“我是。”季鐸抬步出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眼兩人。
林喬猜他是不放心,畢竟那位保姆還沒回來,幹脆搬了個凳子坐在病床邊,“你去吧,這邊有我。”
季鐸也就沒再說什麼,帶上門轉身出去了。
“小鐸這個人看著冷,好像誰都走不進他心裡去,可比誰都長情,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人走遠,病床上的顧老突然說了句。
林喬不知道他是感嘆,還是想和自己說說話,笑著應了句:“他這人也很有責任心。”
這聽著怎麼像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顧老看看她,眼裡露出些了然,“是啊,少平沒了這麼多年了,也就他和蘇正還記得我。逢年過節都到我這裡來坐坐,有了媳婦,也知道帶來給我看看。”
大概是離得近,又是長輩對晚輩的態度,林喬覺得這位和課本上印刷的黑白照片不太像,倒是有點面善。
可要說為什麼會覺得面善,林喬搜遍自己和原身的記憶,也不記得有和對方見過。
他們一個是成年之前連農村都沒出過的丫頭,一個是位高權重的老人,怎麼想,也不該有見過的可能。
疑惑間,走廊裡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就是幾聲方言問話,“在這個病房是吧?謝謝謝謝。”
剛還和藹可親的顧老臉上瞬間沒了笑容,林喬想起之前保姆說過的話,也立即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還沒走到門邊,病房門已經被人推開了,外面兩男一女,果然是三個陌生面孔。
打頭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個子都不算高,穿著樸素,就是一雙眼睛太過靈活。兩人在門外就親親熱熱叫了聲“二爸”,聽說您病了,可把俺們嚇壞了,“這不趕緊帶阿旺過來看看您。”說著一拽身後的青年。
這青年眼睛比父母還不老實,掃完整個病房,又落在林喬身上不肯挪了。
被他爸回頭瞪了眼,他才想起來叫人,“二爺爺,俺、我爸我媽擔心您,一聽說您病了,就趕緊照顧您來了。”
有些地方方言會管二叔叫二爸,三叔叫三爸,還真是顧老的侄子侄孫子一家。
顧老臉色本就不好,見對方盯著林喬看,瞬間更差,“我早就被趕出顧家,不是你們二爸了。”
“那哪能啊?您跟俺達是一條根上的,這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哪能真斷了?您是不知道,俺達走的時候就掛著您,說您命苦,沒了兒子又沒了孫子,就一個人,他死了都閉不上眼。”
女人說著說著還抹起了眼淚,就是這說的話,一句比一句更扎人心,連林喬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她擋了下幾人沒讓進來,顧老那侄子立馬瞪了過來,“你這小保姆咋回事?一點眼力見沒有!”
林喬都不知道自己哪看著像保姆了,站著沒動,“顧老心髒不好,需要靜養,請不要打擾他休息。”
“俺跟俺叔說話,你算哪根蔥?”男人才不管她是不是女同志,上手就要來推。
他媳婦也不是個嘴幹淨的,“你這妮子咋回事?攔著俺們不讓俺們見二爸,難道跟他有啥不正當關系?”
之前那十年最忌諱的就是不正當關系,哪個領導要是沾上長頭發,職位立馬就沒了。
何況顧老今年七十多,林喬虛歲才十九,比顧老的孫女還要小,這不是在侮辱人嗎?
林喬眼神一冷,那邊顧老已經一拍床,氣得聲兒都在抖,“出去!都給我出去!”
大概是太用力,老人家本就枯瘦的手上青筋暴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什麼主意,我死了,叫人一把火燒了,揚大海裡,也不用你們摔盆打嬏!我也沒錢留給你們,工資全捐了!”
“怎麼可能?”他侄子脫口而出,“您就不給少珍留著?給阿旺安排個官當當也行啊。”
竟然是打著顧老快死的主意,準備來坐享其成,接收顧老的遺產。
林喬不愛生氣的,都被惡心到了,房門向後一撤,狠狠一拍,拍在了顧老侄子試圖推門的手上。
顧老侄子吃痛一縮,頓時怒了,他媳婦見顧老說不動,也徹底口不擇言,“你不用我們家阿旺,難道用這個小妖精?真當誰稀罕給你當兒孫?兒子兒子讓你克死了,孫子孫子讓你克死了,我看少珍你也不用找了,說不定早就……”
“啪!”迎面一個巴掌打斷了她的話。
別說來這幾個人,後面病床上的顧老,聞訊匆匆趕來的季鐸和蘇正都愣了。
蘇正是在醫生辦公室門口碰到的季鐸,兩人剛說了幾句情況,那邊病房就傳來了聲音,像是鬧起來了。
顧老的保姆杜姐正好打完水回來,一見就“哎呀”一聲,是顧老那侄子侄媳婦和侄孫子。“”
那幾人能把顧老氣住院,顯然不是什麼善茬,現在病房內就顧老和林喬,也不知道會不會吃虧。
蘇正下意識加快了腳步,沒想到季鐸比他更快,幾步便將他甩開一大截。
這人平時都很穩得住,倒少見這麼急,蘇正小跑了幾步,才追上前面個高腿長的季鐸。
結果他們擔心顧老病著,林喬一個年輕姑娘會吃虧,林喬卻說甩巴掌就甩了人家一個大巴掌。
甩完她甚至連手都沒有收,一副隨時準備再打的架勢,“你要是不知道怎麼說人話,我可以教教你。”
跟一個兒孫早亡、孫女走失還臥病在床的老人說兒孫都是被他克死的,這是得有多惡毒?
顧老這些年孤身一人,一直在尋找孫女的下落,他就沒自責過嗎?沒這麼想過嗎?這不是想活活把人逼死?
而且同樣的話,原身也在孫秀芝嘴裡聽到過,說的是已經過世的林老太太。
說林老太太克死了林老爺子,克死了林守仁,還克死了她沒養大的那個小兒子,隻要想起來就要指桑罵槐,林喬太知道這話有多傷人了。
林喬氣勢太盛,對方竟一時沒能反映過來。林喬也沒給她反應的時間,直接叫護士,“沒看到這有鬧事的嗎?”
聲音冷冽,眼神肅然,離得最近的幾個護士被這一聲說得回過神,趕忙上前攔人。
女人這才反應過來,“你敢打俺!”上來要抓林喬的臉。
她兒子朝地上啐了口“臭娘們”,也要衝過來,被人從後面擰了手臂,兩下便反剪雙手按在了牆上。
林喬反應很快,都準備關門落鎖,先把人關在外面了,沒想到季鐸剛好回來,目光不期然和對方的視線碰上。
男人的眼神很深,先是掠過她猶帶著冷意的俏臉,接著落在她剛剛打過人的手上。
林喬的手其實已經紅了,還後知後覺泛上層痛麻,但她沒有表現出來,還迎著男人的視線直視了回去。這讓季鐸眸光動了動,隻是還不等他說什麼,被他按住的顧老侄孫子終於回過神,開始罵罵咧咧掙扎。
他手上一用力,掙扎又變成了痛呼。
蘇正就在旁邊按著顧老的侄子,見狀不由問季鐸:“怎麼處理?交給醫院警衛?”
季鐸低眸看了眼手下的人,想想他剛剛還目不轉睛盯著林喬,轉身問顧老的保姆杜姐,“顧老的警衛員還沒到?”
“快了。”杜姐說,“顧老發病急,我顧不上別的,先把人送來的醫院,警衛員那邊也通知了。”
“那就交給顧老的警衛員,就說……”
季鐸聲音辨不出喜怒,“這幾個人圖謀不軌,意圖襲擊顧老。”
這帽子可就大了,顧老侄子立即開始叫冤,顧老侄媳婦被護士叫來的醫院警衛攔住,也拼命朝病房裡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