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個女工顯然沒看出來,又或者是以前沒見過,還在那研究要不要買。
林喬就混在人堆裡問了句:“我嫂子上周買了斤,比這個厚多了,你這個怎麼有點稀啊?”
她不說還沒人覺得,她一說,其他人也開始覺得稀了,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你這不是假的吧?”
“哪能啊?不信你打點水洗個試試。”賣貨那人顯然有備而來,“我這就是沒放夠時候,再放個三五天就厚了。我們老板那房子到期了,沒地方放,不然你以為能賣這麼便宜?”
說著還特地問林喬:“你那嫂子多少錢買的,一塊錢一斤吧?”
看樣還挺了解的,林喬也就隨著露出些猶豫,“好像是吧,我也記不太清了。”
“肯定是,我們這以前都賣一塊錢一斤。你要不要也買點兒,趁現在便宜,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賣貨這人還挺會說,林喬也就隨大流,花七毛錢買了一斤,還給押金跟人借了個瓶子。
沒想回到學校,畢娘娘也拎著個瓶子過來了,“你看看這是不是你那朋友賣的液體肥皂?”
林喬一看他那臉色就不太對,“你也碰上稀的了?”
“不是我,是我妹妹。”畢娘娘說,“她聽我說好用,前天碰上就買了點兒。結果拿回去一洗頭,又費又不愛起沫,她跟我說,我還不信,這不就讓她拿過來了?沒想到還真不一樣。”
林喬就把手裡那瓶也拿給他看,“我也碰上了,還買了一斤,準備拿去給我朋友看看。”
“這麼說不是你那朋友賣的了?”畢娘娘拿過來晃了晃,“我就說這東西賣得挺好,沒必要兌了水便宜賣。費工夫不說,還砸招牌。”
他掐了腰,明顯氣得不輕,“這誰這麼缺德?還兩塊錢三斤?這五斤也趕不上兩斤好用。”
看這表現,倒不像是他妹妹買的,而是他自己貪便宜,一下買了好幾斤……
當然這個就沒必要說了,林喬隻問了問對方東西是在哪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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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娘娘對“他妹妹”買東西的地方還真了如指掌,林喬記了下,和她買的有段距離,但不算太遠。
回去她就把那瓶液體肥皂和兩個地址給了季鐸,“查查吧,也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
其實最大的可能有兩個:一個是那對沒拿到完整配方的父子實在不甘心賠那麼多錢,幹脆能撈回一點是一點;一個是季鐸……那個朋友手底下的售貨員。
畢竟東西是有數的,摻上水就沒數了,隻要控制得當,肯定能賺不少,至於這麼幹會不會砸了招牌……
買賣又不是他家的,這個幹黃了,他可以去給下一家幹,反正錢他已經撈到了。
別說他們這僱的都是臨時工,各大單位端著鐵飯碗那些銷售,這種事也沒少幹。
季鐸一看瓶子裡的東西就明白了,轉手將地址記下來,第二天一早就叫小方開車跑了趟,送給季澤。
因為東西是包好的,季澤昨晚又熬夜做肥皂了,一開始還有些不明所以,等打開一看,瞬間清醒了。接下來好幾天,他都在挨個點查自己那些銷售員,也去林喬說的地方蹲了蹲賣假貨的。
別說這人還挺謹慎,賣過的地方就不再賣第二遍了,他擴大了搜尋範圍,才終於找到。
事情一查清楚,他立馬給自家小叔打了個電話,結果梁旅長愛人說他不在家,兩口子都沒回。
這可是中午吃飯的點,就算兩人去食堂了,也不應該是都沒回來啊。
季澤又試探著往季鐸辦公室打了一個,這回竟然通了,他很是意外,“小叔你中午沒回家嗎?”
這讓季鐸怎麼答?
你小嬸帶學生上社會實踐課去了,中午不回來,我也就沒回?
他沒接這個話茬,“那事有結果了?”
季澤也就沒廢話,“有了,又是那父子倆,他們可是真沒浪費那配方,做成肥皂水都賣。”
一千多都花了,還在派出所留下了案底,總得撈回點本吧?
這東西想一直賣是不可能了,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好歹能借著之前打出的名頭賺一筆。就是賺完液體肥皂在那一片也臭了,不過誰在意,反正他們做的是一錘子買賣,能坑到季澤還更好呢。
“我花了那麼多工夫,才把口碑打出去,他們賣兩天,就給我禍害沒了。”
季澤提起來就憤憤,“這幫人連皂化時間都不等了,做出來直接賣,用著效果根本就不好。他們還說是我這邊做的,等他們把燕都其他地方都賣個遍,我再想擴大市場,還好不好賣了?”
這才是他最生氣的地方,臭不要臉的不僅偷他的配方,賣假貨還打著他的名頭,故意惡心他呢?
季鐸聲音倒還算平靜,“你打算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先想辦法打假吧。”季澤打這個電話前顯然已經有了一定的腹稿,“給底下的售貨員做統一服裝,給裝液體肥皂的桶全換成塑料的,他們想學,我看他們上哪兒買去。”
早期國家因為被西方技術封鎖,石油化工一直跟不上,產出的塑料非常有限,市面上常見的隻有夏天穿的塑料涼鞋。
他能弄到裝油的塑料桶,是因為他有門路。秦家父子可沒這門路。就算有,他們也不舍得下這個血本。
季澤冷笑,“他們不是能賣假貨嗎?我就打著打假的名頭,把他們賣過的地方全走一遍,當他們免費給我宣傳了。還有那些他們沒賣過的,我也不用他們費這個事兒,自己過去賣。”
他本來想慢慢來,不著急擴大規模的,這幫人非要逼他。
“我先在其他地方租幾個庫,把打假做了,市場搶了。等這波過去,我想跟商店談談合作。”
“像食品廠賣醬油醋那樣?”
“對,成桶地批給商店,這樣我隻要負責送貨就行,也不用走街串巷賣了。”
之前走街串巷賣,是因為名頭還沒打出去,老百姓不認這個,你批給商店,人家商店也不要。現在名頭打響了,每次扁擔一挑出去很快就能被搶空,他也可以從零售慢慢轉批發了。
而隻要佔住了各大商店,讓老百姓習慣了買他們的液體肥皂,哪怕以後真有人能做出來,他也不怕了。
“你生產規模能跟上嗎?”那邊季鐸似乎沉默了下,問。
“跟不上就擴建唄。”季澤說,“反正這個又不用什麼設備,有個大鍋就能做,頂多多招他幾十個工人。”
那邊季鐸的聲音依舊低沉、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你不是說隻拿這個練練手?”
季澤滿肚子創業藍圖,被這句話兜頭一砸,突然就像遇到了寒流,徹底凝固住了。
是啊,他一開始不是隻想拿這個鍛煉鍛煉,摸清楚做生意的門道嗎?
畢竟做液體肥皂挑著出去賣,一看就是小打小鬧,哪像做電器,隨便拉出來一個售價都能過百,甚至過千。他要是能做好,突破技術難題,說不定咱國家以後都能用上自己的電器,不用進口了。
那才叫做一番大事業,說出去哪怕不比爺爺小叔強,也不會比爺爺小叔差。
至少外界再提起他,他先是青年成功企業家季澤,然後才是小叔的侄子,爺爺的孫子。
見他半晌沒說話,顯然也給不出個答案,季鐸垂下眸,“你再考慮考慮吧,掛了。”
季澤趕忙叫了聲小叔,可叫完之後,又半晌不知說什麼好,季鐸也就真掛了。
掛完他也沒急著繼續忙,拎起暖水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小澤大概沒察覺,這幾次他每次找自己說生意的事,眼睛都越來越亮,一說起來就沒個完。比自己以前問起他部隊的事,甚至比那天他鼓足勇氣,去跟老爺子說自己想下海經商的時候都要亮。
不管是上次有人偷配方,還是這次有人賣假貨,他雖然憤怒,卻沒有沮喪,一直在積極想辦法解決問題。
他讓小澤先憑自己的本事賺一桶金,的確有鍛煉小澤的意思,隻是沒想到這個促進小澤成長的契機會是林喬。
小澤應該也沒注意到,他對林喬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避之唯恐不及了。
林喬好像有種能力,能讓周圍的人全都對她漸漸改變了態度,小澤是,梁旅長愛人是,他……
走廊裡不知誰吃完飯回來上班了,甩門的時候沒收著力,發出“砰”地一聲響。
季鐸回過神,發現手裡的搪瓷缸子已經不再冒熱氣了,他這一出神,竟然足足有十分鍾。
除了遇到事,他好像還從來沒因為想到一個人,這麼長時間什麼都沒幹。
另一邊,林喬倒是沒工夫想起她這個名義上是肉體上也算是的老公。
因為是第一次社會實踐,四班的同學們都很興奮,來印刷廠的路上,甚至有人帶頭在車上唱起了歌。
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哪怕毫無技巧甚至調跑得媽都不認識,依舊是滿滿的朝氣。
教三班和四班的語文老師坐在林喬旁邊,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你們班別的不說,現在這氛圍是真好。”
畢竟六十多個孩子,因為是高中最後一年,班裡這學期還多了幾個復讀生,林喬怕顧不過來,又找了個老師和自己同行。這位女語文老師是自己要來的,不過也有條件,學生們回去後得每人交一篇作文。
“要是成績也能跟氛圍一樣好就好了。”林喬同樣回頭看了眼,笑道。
“不錯了,四班以前是咱們年部最難管的班,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好歹架打的少了,上課也沒那麼多人逃課了,前兩天早讀我去默寫課文,齊懷文那小子竟然破天荒交了,還一個字沒錯。”
這一點女語文老師還挺服林喬的,“還是你年輕,點子多,也舍得在這些學生身上下功夫。”
“畢竟是我帶的第一屆,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屆。”這是林喬心裡的實話。
她明年就要去高考了,以後就算畢業,應該也不會回來教中學,這將成為她唯一帶過的一個班。
到了印刷廠,廠裡已經安排好了人帶他們參觀,還留了工作多年的老手給他們做演示,指導他們上手。
同學們都看過書,用過本,卻從不知道這些書本原來是這麼制作出來的。
排版的老師傅戴著隻包裹住單指的橡膠手套,對排版室每一個鉛字的位置都了如指掌,哪怕都是按繁體偏旁排的序,也能準確找出下面對應的簡體字。
負責點紙的女工更是快,竹板一刮就是精準的五張。有同學不信,上去數了數,竟然一張都不差。
“這麼厲害嗎?一小會兒就全都點完了?”同學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語文老師就在旁邊說了句:“《賣油翁》大家不都學過嗎?‘無他,唯手熟爾。’”
可是熟成這樣,真不是一天兩天能練出來的,還有負責上機器印刷的師傅,向下劃紙的動作甚至有了獨特的韻律。
最後是實踐環節,時間太短沒讓大家排版和上機器印刷,但同學們還是親手做了批白紙本出來。
從點紙、刷膠到切割,包封皮,每一個環節都是學生自己在指導下完成的,做出來簡直成就滿滿。大家私下裡一商量,還每人出幾分錢,把自己做的本子買下來一本,帶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