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又溜號,他還在紙上寫了:“這次必須及格!”書桌前的牆上、門上,全貼了一張,還跑去找梁旅長,“爸你一會兒盯著我點兒,我要是九點半前睡著了,你就拿皮帶抽我。”
梁旅長人比他還困,已經靠在床邊吹著吊扇打起了呼嚕,聞言半晌沒反應過來。
梁旅長愛人倒是反應過來了,“你這又是抽的哪門子風?”
“你們不懂。”軍子壓著剛過變聲期的公鴨嗓,一臉深沉,“我這次必須考及格,不成功便成仁。”
說完他就轉身回房間了,聽得梁旅長愛人一臉懵,“啥叫不成功便成仁?”
梁旅長還打著瞌睡呢,“就是不成功就去死……”
“什麼?他要去死!”梁旅長愛人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就要往兒子那屋衝。
梁旅長終於被她嚇醒了,“那就是打個比方,你激動啥?”
第二天齊副校長有晚自習,照例在走廊上轉了一圈,查看整個年級的自習情況,沒想到人來的最齊的竟然是四班。
這以前可是刺頭班,哪天座位不空個一兩排,都是給自習老師面子。
他忍不住再次數了一遍,還是全年級最多,順著後門看進去,後排的幾個刺頭竟然也在抓耳撓腮看化學。
小高這回危險了,他笑著搖搖頭,轉身回了自己所看的班級。
到了考試那天,林喬提前就來到了教室,提醒學生們檢查文具,送好這最後一次考。
“該復習的之前都復習完了,心態放輕松。實在輕松不起來,就想想馬上就是暑假,再沒有我揮著小皮鞭在後面催你們學習了。”
她說話向來風趣,同學們都忍不住笑,笑過之後又都有些沉默。
“好了別有壓力。”林喬拍拍手,“材料我都準備好了,你們要真是沒考好,人家也不可能給我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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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又讓學生們笑起來,笑完之後,人也打起了精神,“這次肯定能考好!”
全班齊喊,尤其是軍子那些後排的刺頭,喊得比誰都響亮。聲音傳到走廊裡,隔壁五班畢娘娘剛出教室,又忍不住把腳收了回來,“這是要幹嘛?上考場還是上戰場?”
這次一考完,整個校園徹底空了下來,隻剩老師們還在辦公室裡頂著暑熱批卷子。
林喬去買了一大包雪糕和冰棍,“大家都吃根涼快涼快,一會兒再批,反正這次沒人催著咱們出成績。”
她這一說,高組長就想起上次月末測驗完,三四兩個班輪流找借口跑來打聽消息,笑著拿了一根,“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不用跟我客氣。”林喬又笑著拿了遞給別人,“搞不好你下次就沒機會了。”
這話倒讓眾人多看了她一眼,尤其是高組長,直接去問在旁邊批卷子的齊副校長:“她這就要走了?”
“還不確定。”這個齊副校長也拿不準,“不過以小林的水平,到哪都能教好,用不著擔心。”
“這倒是,”高組長咬著冰棍咂咂嘴,“我都怕這次讓她給超過去。”
這時候旁邊另一位物理老師突然“嚯”了聲,“這哪個班的?物理全對。”趕忙去扒封住的卷頭。
“真全對?”齊副校長沒吃冰棍,本來還在批,聞言也顧不上了。
其他幾個科目的老師也望了過來,很快卷頭的名字就被扒得露出一角,“秋……小秋……是不是小林你們班李小秋?”
這林喬還真不知道,過來看了看,“像是她的字。”
“真不錯啊,咱們學校多久沒人物理考滿分了?”物理老師嘖了聲,問齊副校長。
“上個還是吳海洋。”齊副校長對這些顯然記得很清。
“都是你教的。”物理老師感嘆了句,想起什麼,又問林喬:“我記得李小秋化學也不錯。”
“她理科都挺好的,語文和英語差點。”
正好化學卷子剛批完,已經在準備合分了,高組長直接拿過來,咬著冰棍開始拆,“先看看她的。”
很快李小秋的卷子抽出來,94分。
看著好像不高,但各班的平均分才60多,能過個90,一個班也沒有幾個。
齊副校長都忍不住說了句:“兩科194,是個學理的好苗子。”
他一開口,林喬就想到了齊懷文,正準備去翻翻,高組長已經找出來了,整個卷面一算,87,“你們班這化學進步挺快啊,我記得他期中剛剛及格,上回也還不到80。”
四班的化學進步何止快,簡直堪稱恐怖。因為這回三班沒超過高組長所帶的一班,四班把三班超越了。
這可是全年級成績墊底的班級,就連林喬自己都開玩笑說:“畢竟我們班進步空間挺大的。”
哪怕隻超過了一點點,成績發下來,還是連四班自己都不敢相信,愣過之後才想起來歡呼。歡呼完,又紛紛跑去感謝李小秋,“還是你厲害,押對了最後一道大題!”然後集體擁上去感謝林喬。
林喬沒防備,被個膽大的女生抱了一下,接著又是另一個,哭笑不得,“我說一下明天要帶的東西,明天帶好了過來做實驗。”
材料她準備了,盆他們總得自己從家裡帶。
看到有人抱林喬,學生們正起哄呢,又一個人上去抱了下,才坐回位置上認真聽她說。
隻是林喬也沒想到,第二天她剛到學校,就收到了李小秋塞過來的一沓零錢。
當時軍子是和她一起來的,還有班裡另外兩個男生,幫她拿著各種材料。幾個男生放下東西,還揪著胸前的衣服扇風呢,李小秋就被推了出來,“那個,林老師……我們不能讓你拿這個實驗錢。”
女生還是一說話就臉紅,眼睛卻亮晶晶的,“這是我們兩個班自己湊的,不知道夠不夠。”
真的是很厚一沓了,因為全是毛票,有的還皺巴巴的,卻被很仔細地整理到了一起,是兩個班一百多人沉甸甸的心意。
林喬再一次體會到了那種發酸發脹的感覺,望望下面一張張還帶著稚嫩的臉,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老師你千萬別拒絕啊。”三班的化學課代表比較健談,立即笑道,“我們收錢的時候可沒記賬,誰也不知道誰交了多少。”
這還真是有些無賴了,林喬拿著錢,拒絕的話就這麼卡在了嘴邊。
也是這一卡,她注意到了操場上正在拍畢業照的高二學生,心裡突然一動,“你們等我下。”
很快她又回來,“這個錢呢,老師就不收了。不過老師和攝影師已經談好,拿這個給咱們兩個班也拍張合影。”
這天上午結束,學生們都是帶著還沒有脫模的手工皂回去的。剩下的步驟很簡單,林喬叫他們自己回家做了。
看到軍子拿回來的東西,梁旅長愛人十分不可置信地翻來覆去,“肥皂就是這麼做出來的?”
軍子怕她翻壞了,趕忙搶過來,“那當然,我們林老師什麼都會。”說著又寶貝地抱在懷裡摸了摸,“這一盒是四塊,等做好了,我要送一塊給林老師,上面寫我的名。”
“你們老師還差你這塊肥皂?”梁旅長愛人無語。
軍子情緒卻難得有些低落,“林老師下學期就不教我們了,我怕她把我忘了。”
“啥?小林下學期不教你們了?”梁旅長愛人反應比梁旅長還大,“她咋就不教你們了?”
聽得梁旅長忍不住嘬牙,“小林本來就是給他們代課的,再說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誰說我不喜歡她了?”梁旅長愛人支支吾吾,“我那不是對她不了解,以為她不會過日子嗎?誰知道她這麼忙。”
沒工作的時候不做飯,就是不過日子,工作幹好了不做飯,就是因為忙……
梁旅長實在不想說他愛人什麼,不過林喬不教軍子了,他也有點可惜。畢竟軍子這成績是一天比一天見好,化學這次期末都及格了,其他的科目雖然進步不大,但也比以前強。
學生們還要等開學返校才能拿到照片,林喬倒是一洗出來就拿到了,一共是兩張。
因為人太多,一張照片塞不下,她分別跟兩個班都合了影,拿回來擺在了桌面上。
季鐸回家見到,背著手在桌邊看了看,“學生畢業了?”
這男人最近早出晚歸,有時候周日都不在家,也不知道是忙部隊裡的事,還是忙他自己的事。人曬黑了一圈,說話也跟領導視察似的,有一次忙忘了還喊她:“小崔,給我倒杯水。”
林喬去幫他倒了,他頭也沒抬接過去就喝,喝完繼續忙。
晚上要上床睡覺了,她才好整以暇問他:“什麼時候我改姓崔了?”男人還懵了兩秒,“小崔是我的勤務兵。”
今天他算是回來早的,林喬就問了句:“你朋友那邊,第一批液體肥皂該能賣了吧?”
這個季鐸哪知道,他又不能天天追著侄子問,指指照片上面的班級,“高一四,高一三?”
看這樣子是不太想多說,林喬也就沒多問,反正他應該不會賴掉自己的分成,再說自己還留了一手呢。
她笑笑,“不是學生們畢業了,是我要畢業了。”想到徐儷也是老師,又問:“家裡應該有不少這種照片吧?”
“嗯,有個十幾張。”季鐸今天顯然是真不忙,坐下後也沒急著翻書翻文件。
林喬就一扭身坐到了書桌上,“我記得咱媽是21年生人,她那時候讀書的女性不多吧?”
其實她一直有些好奇,村裡好多跟徐儷一個年紀的還裹小腳呢,更別提認字了,徐儷卻能夠教中學,顯然文化程度不低。
隻是她這一坐是側著身,裙子下修長的腿無處著力,就那麼勾著拖鞋半點著,因為裡面換了內衣,還勒出幾分玲瓏的曲線。
季鐸沒說話,先伸手幫她拽了下裙擺,一直拽到遮住膝蓋才停。
他不拽,林喬都沒注意,畢竟這條布拉吉是結婚前徐儷幫她訂的,裙擺本來就不短。而且這又不是外面,他怕別人看到,家裡就他倆,因為隻有母蚊子吸血,估計連隻公蚊子都沒有。
天氣熱,林喬下意識避了下,聽到季鐸說道:“咱媽老家第一所女校就是咱媽家牽頭辦的。”
這倒讓她有些沒想到,“咱媽家以前這麼厲害嗎?”
“還行,在當地也算有名望,後來家產全都捐出去,投身革命了。”
可他們結婚的時候,徐儷娘家並沒有來人,平時也從沒聽徐儷提起過。而且徐儷家世既然這麼好,又為什麼會嫁給老爺子?畢竟老爺子再優秀也是二婚,比她大近十歲,前面還有個兒子。
季鐸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咱爸遇到咱媽的時候,咱媽家已經沒人了,隻剩她帶著女校的學生幫忙照顧傷員。”
那個年代,沒幾個人真的太正常了,隻是沒想到徐儷向來平易近人,連點脾氣都沒有,竟然是家裡出身最好的。
而且她這個出身最好的不怎麼在意出身,倒是葉敏淑這個出身不怎麼好的,幾乎把這個當成了衡量人的唯一標準。一旦成功跨越了階級,就比這個階級本身的人更捍衛階級,說到底還是沒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