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醫院一查,還真是發燒了,隻不過還沒到必須打針的程度。
不是必須打,林喬自然不想打。倒不是怕打針,主要是對這年代的藥物不太信任。遠了不說,原身所在的沙河村就有因為發燒打針傷到神經,或者直接失聰的。
開好藥,幾人才重新返回剛剛的國營飯店,季鐸還用軍用水壺給林喬打了壺熱水。
林喬坐在桌邊,先把退燒藥吃了,然後兩手抱著水壺,慢吞吞小口喝熱水。
身上暖和了,她狀態明顯好了點,不過可能是衣服太過寬大,倒顯得人小小的,臉隻有巴掌大。喝水的時候眼睫安靜地垂著,過長的袖口裡露出幾根白細的手指,看著莫名乖巧。
季鐸突然想起家裡兩個侄子侄女,好像從來沒有這麼乖巧過,每次生病都折騰得人頭疼。
或許隻有被疼愛的孩子,才有資本在生病的時候任性。
或許也隻有豎起一身尖利的刺,才能在那樣的環境裡保護好自己,照顧好自己。
季鐸收回視線,拿沒用過的筷子給林喬夾了一筷子菜。
夾完他才反應過來,抬眼,發現司機小方也在看著自己,眼神詫異。
季鐸這人向來不好親近,也就對自家侄子侄女好點,這還是小方第一次見他給別人夾菜。倒是林喬人還恹恹的,沒注意那許多,季鐸給她夾,她就乖乖吃了。
說起來她也隻比季玲大五歲,甚至比季澤還要小三歲,算是侄子侄女輩的。
想想家裡那兩個,季鐸面色恢復如常,抬手又給林喬夾了一筷子,“別光吃米飯。”
聽著還有點嚴厲,這回林喬想不注意都難了。
不知道季家是怎麼給孩子起名的,侄子和叔叔就差一個偏旁,之前她找機會看了下那封契書,發現是用毛筆寫的,字跡狂放又潦草,還秀了把連筆,根本看不出寫的是“鐸”還是“澤”。
不過在林家的時候,孫秀芝猜季鐸是他對象,季鐸也沒有反駁,八成就是男主了。
Advertisement
林喬腦子燒得還有點迷糊,覺得別管心裡願不願意,這男人還是很有責任心的,就是有時候吧,看她總像是長輩在看小輩。
難不成原主從小沒有父親,缺乏父愛,所以特別喜歡這種爹味兒老公?
一頓飯在林喬混沌的思緒中度過,回到車上,她藥勁兒上來,裹著季鐸的外套蒙頭大睡。
等回到燕都,她已經感覺好多了,沒讓季鐸直接把她送回去休息,“還是去醫院吧,昨天下雨耽誤了,這個時間才回來,季爺爺和季奶奶應該也在等消息。”
處理完林家的事他們才出發,路上又去了趟醫院,這會兒外面天都已經黑了。
想想昨天下那麼大的雨,不露個面,估計老兩口也放不了心,季鐸沒說什麼。
兩人來到病房門外的時候,正碰上走廊裡有人在等。
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目光含笑氣質溫和,身形有些微發福。大概是才工作回來,他一身中山裝,手裡還提了個公文包,見到季鐸就主動打招呼,“老二回來了?”
季鐸也朝他點點頭,“大哥。”
似乎是想起要給林喬介紹,男人側眸望過來,林喬已經很懂事地叫了聲“季伯伯”。
季鈞臉上的笑一下子有些不自然,“這是喬喬吧?都長這麼大了。”
今天他剛回來,就被葉敏淑截住,說了這幾天發生的事。
說實話他覺得完全沒必要,當初既然同意了,現在又何必整這一出?還是在老爺子住院的時候。他當初娶媳婦也沒看家世,關鍵還是得相處個試試,看小澤喜不喜歡。
可話已經說出去了,他總不能戳穿自己媳婦,又不想騙父親,隻能含含糊糊說自己最近忙,還不知道小澤處了對象。
剛說完就碰到林喬回來,他這心裡實在很難不尷尬。
季鐸看在眼裡,面上沒什麼表情,“大哥不進去?”
“我剛出來,你嫂子去衛生間了。”
“那我們先進去了。”季鐸沒再說什麼,抬手推開了房門。
他和林喬剛進去,葉敏淑就踩著皮鞋出來了,看到兩人的背影還仔細瞧了瞧,“那丫頭怎麼穿著老二的外套?”
剛才季鈞光尷尬去了,哪有心思管林喬穿什麼,“是嗎?我沒注意。”
葉敏淑盯著病房門,顯然還想再確認一下,礙於老爺子現在對她的態度,到底沒再進去。
倒是徐儷眼睛尖,一下子就看了出來,“外面變天了?”
沒問林喬怎麼穿著季鐸的外套,反而問天氣,顯然是以為林喬冷,出於關心。
林喬面對她笑容也真誠了許多,還有些不好意思,“路上我沒注意,把自己弄感冒了。已經去醫院看過了,沒什麼事兒。”
其實要不是鼻音太重瞞不過去,她不想說這事的。
果然季老爺子立馬瞪了兒子一眼,“讓你照顧喬丫頭,你就照顧成這樣?”
季鐸早有所料,也不和他爭辯,倒是林喬幫著解釋了下,“不怪小叔,是我沒聽他的,幫著去救人了。”
季老爺子果然抓住了話裡的重點,“救人?”
林喬就把昨天發生的事說了說,又向老爺子道謝:“還好您讓小叔陪我走了一趟,現在戶口拿回來了,我也能安心了。”
她一口一個小叔,季鐸還是第一次聽她叫,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季老爺子倒是覺得林喬的感謝很真誠,他這些年閱人無數,出自真心還是巴結奉承,還是能分辨出來的,不由和緩了神色,“以後季家就是你的家,我和你季奶奶就是你的親人。”
兩天不見,老爺子氣色好了許多,隻是眉眼之間依舊有著難掩的倦怠。
想起自己剛剛進門時,老爺子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到自己才有所緩和,林喬猶豫了下,還是直言不諱,“季爺爺,當初林家是不是做過什麼對不起您對不起季家的事?”
第11章 信件
誰都沒想到林喬會突然問這個。。
錯愕中,還是徐儷笑了笑,溫聲問:“怎麼想起來說這個了?”
“這次回去,我堂哥給我透了點口風。”林喬直視著季老爺子,目光坦然,“我叔叔嬸嬸說兩家鬧成這樣,季家不可能還願意要我,所以林家是不是真有對不起季家對不起您的地方?”
她不是會把膿包爛在身體裡的人,既然知道了有問題,就該早一點把問題說開。
林喬一雙眼明亮、堅定,像她父親,更像當年季老爺子初次遇到,那個還年輕的林昌。那個打起仗來不要命,找他幫著寫家書時又露出些笨拙的羞赧的林昌。
那個擋在他面前,血染了他一身,跟他交代遺言的林昌。
雖然後來人救回來了,可當時對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至今都還記得。
季老爺子嘆了口氣,“其實也不算對不起,當初出了點事,我和你季奶奶、小叔都被下放了,你季伯伯也受到了牽連。那時候你季伯母正懷著小玲,每天擔驚受怕,大人孩子都跟著不安生。我就想著你家偏,又是烈士家屬,能不能讓小澤去你家避避風頭。”
“我家裡拒絕了?”
季老爺子沉默,頓了頓又道:“你家那麼做也正常,那時候鬧哄哄的,誰不害怕?”
這就是在幫著林家找補了,事實上林家不僅拒絕了,還明言不希望再和季家有牽扯。
隻是那個時候夫妻、父子斷絕關系的又有多少?大家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
季老爺子沒和兒子兒媳說這事,隻是從那以後也的確沒再跟林家聯系,一直到林喬找上門。
沒想到林喬聞言,突然去包裡翻東西,“當年那件事,我爺爺奶奶可能根本不知道。”
季老爺子一愣。
她已經拿出一大疊信,“我奶奶不識字,但是有收藏信件的習慣,覺得哪怕看不懂,能摸摸心裡也踏實。當初我爺爺寫回來的家書,還有後來您寄給我爺爺的信,她都留著,還是按時間收的。我看過了,沒有您說的那封。”
“沒有?”這回季老爺子是真錯愕了。
“的確沒有。”林喬再次給了他肯定的回答,“所以我在想,那封信有沒有可能被我叔叔截下了。”
林老爺子能舍命救人,就不是那怕受牽連的,林老太太也不會這麼不講情面。更有可能的,反而是這信沒到老兩口手裡,就被截下了,老兩口根本不知道。
畢竟他們不識字,讀信,寫信,都是林守義代勞的。
林喬鄭重將信件遞到病床邊,季老爺子接在手裡,突然覺得有些沉重。
“也有可能是我猜錯了,不過我奶奶臨終前,的確讓我有難處就來燕都找您。以我對奶奶的了解,這事她要是真知道,絕對不好意思跟我說這話。”
林喬隻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疙瘩能解開最好,解不開她也不強求。
見季老爺子望著信沒說話,她決定把空間留給老兩口,“時間不早了,不打擾季爺爺休息了。”
信息有點多,徐儷也得理理,叫季鐸:“你送喬喬回去,順便在家歇歇,都累兩天了。”
這回季鐸沒再說要留下來陪護,掃一眼那些信,“您和爸也早點睡。”
等兩人走了,徐儷按按眉心,問季老爺子:,“要不要我幫你看?”
季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是個急性子,現在雖然好多了,這事要是不解決,他今晚也別想睡著。
沒想到季老爺子抬起頭,“我老花鏡呢?”竟然要自己看。
徐儷去抽屜裡幫他拿了眼鏡盒,自己也坐在床邊,“看看也好,喬喬這丫頭不像會說謊的人。”
“她要是會說謊,之前說她叔叔嬸嬸那事,就該添油加醋。”
林喬目的一直很明確,就是逃離那個家,從沒想過要利用季家人給那兩口子點報復。
老爺子架上眼鏡,打開第一封信,立即從那熟悉的字跡中回憶起久遠的往事。
當初林昌要被遣散回鄉,他還以為林昌會來找自己幫忙。結果對方一聲不吭就這麼回老家了,等他問起,也隻說自己什麼都不會,回去種地正好,他要是想幫忙,將來可以多照顧照顧他兒子。
後來林昌還真把兒子送來當兵了,信上卻一句沒跟他提。
等他在部隊碰到林昌來領兒子的遺物,才知道人就在自己手下,已經犧牲在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