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年代的車窗不貼防窺膜,她一眼望去,立即發現後座坐著的人肩膀寬闊脊背挺直,即使車內光線不甚明亮,依舊能看出側臉輪廓的英挺俊朗,顯然是個年輕男人。
果然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一雙包裹在制服內的長腿。
男人個子極高,一面下車一面扣著軍帽,動作利落,表情平靜。明明沒有戴肩章,看不出是什麼級別,可人往那裡一站,無端就給人一種壓迫感。
林喬發現那保姆立即變得局促,小心向對方打了個招呼,“您回來啦?”
來人點頭回禮,一面大步往裡走,一面掃了眼門口的情況,“怎麼回事?”聲音很是低沉。
“這……”保姆卡了下殼,下意識朝林喬這邊看來。
不等男人的視線落過來,才合攏的大門再次打開,剛剛的女人去而復返,“老二回來了。”
男人“嗯”了聲,問:“爸怎麼樣了?”
“剛送去醫院,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我回來收拾點東西,一會兒也過去。”
“那我先去醫院。”男人蹙了下眉,轉身又往回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喬總覺得女人似乎松了一口氣。
而且這男人好像還有點眼熟……
對了,是剛才那張照片!
倒不是長得有多像,眉眼間頂多有三四分相似,皺著眉的樣子卻十足神似。
難道這就是原書那位男主?
眼見男人就要上車,林喬不及多想,上前兩步,“季老先生舊傷又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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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爺子年少從軍,固然立下戰功無數,可也幾次險死還生,留下了不少病根。這些舊傷時不時就會發作,林喬這麼問,顯然是知道季家情況的。
季鐸開門的動作一頓,轉回眸,“這位同志是?”
對視之下,他身上那種壓迫感更盛,林喬卻隻是一笑,“我叫林喬,是……”
“不是什麼大事,你先去醫院吧。”
葉敏淑沒想到人都要走了,又被林喬一句話截住,趕忙出言打斷。
發現自己表現得有些急,她又放緩聲音補充:“爸的身體要緊,你先去醫院,這邊我處理。”
這時候越急就越顯得有鬼,林喬抿了下唇,沒和她搶話。
果然季鐸並沒被糊弄過去,依舊望著林喬,林喬就從包裡拿出之前那封信,“我能去探望一下季老先生嗎?我爺爺和他是戰友,我這次就是來拜訪老先生的。”
和葉敏淑相比,她這個看著還不到二十的姑娘反而更從容鎮定。
其實她哪知道季家的情況,她甚至連他們口中這個“爸”是不是她要找的季老爺子都不知道。
當初林老太太病得急,臨終前連話都沒說清楚,隻交代了林家對季家有救命之恩,林季兩家有娃娃親。她會知道季老爺子有舊傷,還是翻看那些信件時,自己從信裡看到的。
但聽兩人的交談,季家顯然有人病了。
要真是她要找的季老爺子,錯過這個機會,她恐怕等上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能等到人。
還好她賭對了,季鐸也沒有選擇無視她,接過信封掃了眼,接著目光就落在了葉敏淑身上。
被那雙好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注視著,葉敏淑臉上露出些不自然。
季鐸收回視線,什麼都沒問,將那封信又遞還給林喬,“上車。”
繞過打開一半的後座車門,把更為寬敞的空間留給林喬,自己坐進了副駕駛。
葉敏淑還想再說什麼,林喬已經上車、關車門一氣呵成。
眼見吉普轉了個彎,在自己面前越開越遠,她臉色難看,好半晌才一轉身進了院。過不多久又拎著包從院裡出來,腳步匆匆往東巷自家所住的方向而去。
另一邊,林喬顯然就要輕松多了。
別管前面這男人是不是男主,能見到季老爺子,她這次來的目的就達成了一半。
是的話當然更好,畢竟這男人看起來冷靜理智又洞察分明,是會權衡利弊做出最優選擇的類型。長得也不賴,至少幾年假夫妻做下來,不會對不起她的眼睛。
心裡有了底,林喬表現出來的狀態就很松弛。
至少普通農村姑娘初到城裡的局促在她身上一點不見,前面的兩個人不說話,她也不覺得車內這過於安靜的空氣令人緊張。
車子駛到醫院,季鐸終於望向後視鏡,看到的就是年輕姑娘託腮望著窗外,平靜怡然的側臉。車外陽光正盛,她長睫微斂,狹長漂亮的一雙鳳眼還輕輕眯了起來。
男人視線一頓,還是開了口,“你……”
“你上去吧,我在車上等就行。”
林喬轉回視線,見他眼中似有意外,又笑道:“人剛送來醫院,什麼情況都還不知道,恐怕不方便探望。我去其他地方等也行,等老先生方便見我了再上去。”
林季兩家已經很多年沒有往來了,林喬一個小姑娘家自己找上門,很顯然是有什麼事。
季鐸會帶上她,主要是不知道兩家具體的交情,不知道季老爺子願不願意見,人都來了,總不好被葉敏淑就這麼攔在門外。
不過也不好再老爺子狀況未明的情況下就這麼貿然把人帶上去,沒想到他還沒開口,她已經想到了。
冷靜、大膽、做起事來又很有分寸……
一點都不像個才十八九歲家世普通的姑娘。
季鐸多看了林喬一眼,“那你在車上稍等。”說完又吩咐司機一句,開門下了車。
跟他的司機小方是個年輕小伙子,方臉,寸頭,看起來話不多的樣子。
這年代車少,會開車的人自然也少,多數人都是在部隊學的車,還得會來事兒,找得到門路。畢竟司機在部隊算得上個好差事,以後退了伍,也比其他人更好找工作。
隻有小方是因為寡言、牢靠,被分給了季鐸做司機。
季鐸也不是多難伺候,隻是做事喜歡雷厲風行。手下幾個光耍嘴皮子不幹實事的老兵油子都被他收拾過,比起那些太過靈活的,小方這種顯然更合他意,。
也正因為他是這種性子,不少人都有些怕他。小方還是第一次見有年輕小姑娘在他面前說話這麼自如,把車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停下後,忍不住往後視鏡瞄了一眼。
林喬注意到了,笑著問他:“同志你入伍幾年了?車開得可真不錯。”
部隊出來的司機車技都很一流,給領導開車哪敢開不好?那些專門負責運輸的就更厲害了,什麼復雜的路況沒遇上過,前面出現塌方,一個甩尾就能沿著來路往回開。
隻是比起林喬,小方顯然沒那麼社牛,還因為被發現偷瞄有些尷尬,“也沒幾年。”
當司機除了開車好,最重要的就是嘴緊。林喬和他搭話,也不是為了從他嘴裡探聽什麼,笑著指指窗外,“我能下去走走嗎?不走遠,就在這附近轉轉,一會兒就回來。”
季鐸走的時候可沒說不讓人下去,小方“嗯”了聲。
林喬說一會兒,還真是一會兒,不多久,他就看到林喬提著一網兜蘋果回來了。
季鐸從樓上下來,也看到了那兜蘋果,目光輕輕在上面一落。
林喬注意到了,“剛看到旁邊商店有賣的,就買了點兒。正好蘋果象徵著平安,意頭好。”
空著手探望病人是件很失禮的事情,她手裡錢不多,隻能勉強買下這些。
其實這年代更流行的是送水果罐頭,但以季家的條件,肯定不缺這些,還是新鮮水果健康。
林喬問季鐸:“季老先生情況怎麼樣?”
“有點高血壓,沒什麼大事。”季鐸幫她拉開了車門,“走吧,我帶你上去。”
季老爺子所住的顯然是幹部病房,房間幹淨,隻並排放了兩張病床。
老爺子就躺在靠窗那張床上,頭發花白,看得出已經上了年紀,精神倒還好,見到林喬立馬就要坐起來。
床邊的徐儷趕忙扶了他一把,“你慢點兒,小心又一頭栽地上。”
“說了我就是起急了,沒事兒,你都嘮叨一下午了。”老爺子嘴上不耐煩,可還是放慢了動作。
徐儷把人扶靠在床頭坐好,這才給林喬搬了個凳子,還倒了杯熱水,“這麼遠過來,累不累?”
看來這就是季老爺子的夫人了,看著還挺顯年輕的。人也很漂亮,是那種即使歲月侵蝕,也隻會沉澱出閱歷和從容的漂亮,一眼望去,比葉敏淑給人的感覺舒服很多。
“累倒是還好,我去得早,有座。”
林喬道謝接過,將蘋果放在床頭櫃上,問季老爺子:“來了才聽說您病了,您感覺怎麼樣?”
她言語真摯,既不讓人覺得討好,也不過分客套,無形中淡化了不少初次見面的生疏。
季老爺子擺擺手,“怎麼還買東西來?我就是歲數大了,都是老年病。”又問林喬:“你爺爺怎麼樣?上次寫信,你叔還說他身體不太好,我家那時候一堆麻煩事兒,我也沒顧得上問。”
提起林老爺子,林喬臉上露出些遲疑,“我爺爺他,十三年前就過世了。”
“老林十三年前就沒了?”
季老爺子難掩意外,“看來他是沒熬過去。也對,他身上那些傷比我還重,還受了那麼大打擊。”
語氣十分唏噓,剛見到老戰友孫女時的那一點精神頭也沒了。
林老爺子這個人,苦日子過過,戰場上過,身上有種老一輩革命人對國家的熱忱。
所以部隊徵兵,他毫不猶豫就讓最喜歡最器重的大兒子,也就是林喬的父親去了。沒想到當年打小鬼子那麼險,他都回來了,兒子卻犧牲在了戰場上,隻留下一枚冰冷的軍功章。
林老太太一夜白了頭,老爺子看著卻很鎮定,還能安慰不住抹眼淚的老妻。
可領了兒子的遺物和軍功章回來,他就病倒了,連一年都沒拖上便撒手人寰。反倒是看著脆弱不經事的林老太太內裡十分堅韌,日子再難,也一個人把原身帶到了十八歲。
季老爺子顯然也想到了林老太太,“我說怎麼讓你一個人過來,你這些年都是跟著你奶奶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