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秦先開口,“呵,我聽說你結婚了,看來,還是挺多情。”
這話裡帶刺,賀燃聽得不爽,但還是耐著性子不冷不熱地回:“配合調查而已,你收屍吧,沒人跟你搶。”
那個“搶”字就像飛鏢,嗖的一聲往賀秦心口扎。
明裡暗裡地提醒他,你算個什麼東西,沒有本事隻能靠搶。
賀秦面容瞬間冷下去,然後無聲地笑起來,法令紋極深,“搶你的怎麼了?手下敗將。”
賀燃也不惱,瞥了他一眼,輕嗤,“那祝你當一個常勝將軍,永遠別摔下馬。”
自賀秦奪|權後,公司的發展方向變調,他不是個做大生意的材料,小打小鬧還湊合,真到了決策者的位置,思想跟不上節奏,能力捉襟見肘。
早已不是賀燃在時的那個公司了。
賀秦本就對他耿耿於懷,這下吃了個悶虧,終於先失分寸。
“你算個什麼東西,現在有什麼資格跟我雄?”
賀燃橫眉冷對,一觸即發之際,辦案員適時叫喚:“賀秦,到這邊來錄口供。”
賀秦甩手,走時還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
賀燃斂下脾氣,算了,眼不見為淨。
剛邁步,走廊上又是一陣騷動,緊接著是哭天喊地的嚎叫。
“我的女兒啊!怎麼就這麼沒了啊!”
姚怡芝的父母從老家趕來,被人攙扶著,痛心疾首老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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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人算是老鄰居,自小認識,所以一見到賀燃,姚母幾乎崩潰,撲過來抓住賀燃的手,“小賀,小賀。”
賀燃有點懊惱沒早點走,這會又脫不開身了。
他安慰二老,“阿姨,請節哀。”
姚母淚眼婆娑,“怡芝太不懂事了,你是個多好的孩子啊,她太不懂事了。”
賀燃還是那句話,“您注意身體,別太傷心。”
“她之後跟的那個男人,根本不是好人,不提結婚,還打她,甚至還要她去打胎。”姚母聲色俱下,控訴道:“怡芝糊塗,她太糊塗!”
賀燃沒有動靜,權當傾聽。
賀秦在裡頭聽得一清二楚,走出來冷冰冰的,“喲!這是幾個意思啊?阿姨,你這樣說是不是有點不厚道啊。”
“你這個小畜生!”姚父激動,抡起拳頭朝他衝來。
賀秦也不讓,揮手一推,老人家踉跄後退,差點摔地上。
姚母更加悲憤,“你把我女兒害成這樣,你有沒有良心?怡芝要分手,你直接找黑社會恐嚇她,說要殺我們全家,你到底是不是人!”
說罷,她不顧一切地朝賀秦衝去。
賀燃沒拉住,“哎!”
賀秦人高馬大,抬腳就要踹過去。但腿伸到一半,腿肚子一痛,被賀燃搶先一步踢開了。
賀秦歪著倒向一邊,姿態狼狽,回頭怒瞪:“你!”
賀燃皺眉,眼神不耐,“一個老人,你至於嗎?”
賀秦冷笑,“當什麼英雄。替她家出頭?啊?!”
賀燃蹲在地上,兩手耷拉在膝蓋前,懶懶散散地看著他,“這麼多年,除了仗勢欺人,你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賀秦氣的臉色一變。
“我的公司,你拿去,是你的本事。”賀燃無聲地笑起來,“對,你用卑鄙無恥,贏了我一次。但那又怎樣?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算什麼東西?嗯?”
他這一笑,讓賀秦背上汗毛倒立,“你想幹什麼?是不是要把公司搶回去?別以為我怕你。”
“呵。”賀燃笑得抖擻,眼角的笑紋輕輕褶皺向上斜飛,十分闲淡。他逼近,一字一字地說:“老子真要來搶,你以為你擋得住?”
賀秦無言,大喘氣,不甘心。
賀燃揪住他的衣領,往面前一抬,拳頭的指節抵住了他的下巴。
“你給我聽好了,搶到手,不叫真本事,把它做大做強,才是男人。你把公司搞成什麼鬼樣,用不著我介紹,你怕我,因為你比不過我。”
賀燃的聲音低緩,又透著強硬的執著,“你玩剩的東西,老子不稀罕。我要你親眼看著,什麼叫東山再起!”
賀秦硬撐著不肯服輸,但身體早就發了軟。
賀燃手一松,沒了支靠,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沒再理這些爛攤子,賀燃提步轉身。
“你以為你厲害?”賀秦咄咄逼人,在背後叫嚷:“女人、事業,你統統敗給了我!連你爸都不認你,你哪來的底氣跟我叫板!”
賀燃背影不做停留,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賀秦笑聲瘋狂:“你爸那麼大的家業,都不給你這個兒子,什麼玩意!”
賀燃的腳步終於停住,如刺梗在喉嚨,他緩緩轉頭,側目冷眼,真正地有了情緒泄露。
扳回一局的快|感讓賀秦得意,挑釁地對視。
賀燃拳頭捏的死死,可一想到簡皙,他頓時冷靜。所有的氣血都吞了下去,不再衝動了。
從警察局出來,坐上駕駛座,賀燃連抽兩根煙敗火靜心。
最後一口煙直接燃到了煙屁股,他煩躁地碾熄,“操蛋!”
賀燃開動車子,轉彎調頭,但沒幾米,就看到路邊有人在招手攔車。
賀燃眯縫了眼睛,看仔細了,吃驚道:“嶽師傅?”
車身停住,賀燃趕緊下車,“老嶽,你怎麼在這兒?”
中年男人年近五十,身材中等,一見賀燃,就抓著他的手不放。
“賀總,我可見著你了!”
賀燃:“你不是在遙省嗎?怎麼到這兒來了?”
老嶽嘆了口氣,“在這邊設立了分公司,調了一撥人過來。”他直搖頭,痛心疾首:“說是和什麼集團合作,本部早就連年虧損,這是胡鬧!”
賀燃靜靜聽著,不做評價。
“賀總,我們……”
“不要這樣叫我。”賀燃打斷,“我已經不是公司的人。”
老嶽又氣又急,抓著他更緊了,“你是不知道,賀秦根本不把公司當回事,亂搞,亂來,什麼三教九流的項目都敢往裡拉,全是賠錢貨。公司那些老功臣,都被他開走了。”
見賀燃無聲無色,老嶽更加情急,“賀總,公司是我看著你做大的,現在淪落到這種程度,你就不心痛嗎?”
痛。
這個字,就像一根鐵銷,劃了一下賀燃心尖兒上的那根弦,彈出來的都是躁動的音符。
一個男人,一生能有幾次機遇和熱情。
說不痛,不可能。
賀燃緩緩低眼,沉默了好久,才說:“老嶽,對不起。”
“賀總,我知道這個請求很不厚道。但是,還有那麼多跟著你一塊打江山的老同事。”老嶽動容,繼續遊說,“賀秦找了一幫門外漢身居要職,狐假虎威,搞的烏煙瘴氣。我們可都是在等你回去啊!”
賀燃點頭,“謝謝你們看得起,但我已經成家在這邊定居。我已經不是當年的賀燃了,我承擔不起這份責任,請你理解。”
老嶽失望地垂下頭,蒼老的手不停抹眼角。
賀燃暗暗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口那不怎麼堅決的態度,轉換話題說:“走吧,我請你吃個飯。”
聊天敘舊進行到十一點,深夜,風溫,城市喧囂褪去,賀燃把老嶽送回賓館。
從這到家得一個多小時,賀燃給簡皙打了電話,說今晚睡倉庫。
簡皙聽出了他情緒不高,但也沒多問,隻囑咐他注意安全。
隨著運輸生意越做越順暢,賀燃已經能自主囤貨,他在城南和城西,各租了一間廠房做根據地。最近的那家,車程不過十分鍾。
賀燃躺在木板床上,聞著滿房的紙箱味,盯著空高的天花板發呆。
手邊的煙已經拆了第二盒,一根接一根,食不知味。
———
早幾天和陸悍驍約了今天聚餐。
賀燃一夜沒睡,早上四點又去搬貨發車。自從事業上軌道,這種辛苦活他便不再親力親為。今天一現身,倒叫那些小年輕員工們興奮異常。
到點後,他直接趕去約好的地方。
陸悍驍已經順道接了簡皙,簡皙留了母乳儲起來,所以沒帶萌萌外出。
隻見賀燃一身黑T迷彩中褲,戴著墨鏡從車上下來。冷峻不笑的模樣,堪比走臺模特。
“騷包。”陸悍驍評價,切了聲,“我也有墨鏡,還會發彩光呢。”
簡皙受不了,“連個墨鏡都要攀比,你已經三十歲了好不好?”
“三十怎麼了?”陸悍驍說得理所當然,“三十的年齡,十八的身體,他比得上麼。”
賀燃走近,一把攬住簡皙的肩膀,“老遠就聽見你在逼逼,十八歲還能長身高,但你一輩子都別想長到一米八八了。”
“滾你的。”陸悍驍可氣,“一米八三礙著你了?不就比我高兩公分,能當飯吃?啊?”
賀燃拖出一個長長的尾音,“不能當飯吃,但能比你先娶到老婆。”
“操!絕交!”
簡皙笑死,“你倆別一見面就掐,跟倆小孩兒似的。對了,你家小孩兒呢?”
“考證。”陸悍驍似乎不太想多說。
賀燃低聲告訴簡皙,“別戳他痛處,表白失敗了。”
簡皙驚呼,“天。他倆什麼時候的事?”
賀燃還沒說話呢,陸悍驍冷飕飕的,“八卦夫妻,別往我傷口撒鹽了成麼?”
賀燃笑著走過來,攀住他的肩膀,“哥們兒,別怕,這事我有經驗。”
“說說。”陸悍驍當真了。
“要領就一個字。”
“哪個字?”
“上。”
“……”陸悍驍踢他一腳,“去你大爺的餿主意。”
賀燃笑了笑,沒接話。
這是個農莊,陸悍驍朋友開的,定位高端客戶,開業前,請他們來提前體驗。一下午,三個人釣釣魚,鬥鬥地主,過得好不愜意。
陸悍驍向來是個能侃的角色,嘴巴就沒停過,自嗨得特別過癮。
反觀賀燃,雖然保持一貫的高冷形象,偶爾罵兩句“傻逼”,但簡皙知道,他今天狀態有點不對勁。
晚飯吃了個農家宴,一桌的蔬菜瓜果深得簡皙鍾愛。倆男人都是肉食動物,清湯寡水挺磨人。
陸悍驍說:“回去路上,我要去燒烤店買幾個雞腿。賀賀你要不要啊?”
賀燃輕輕嗤笑,“不用。我回家有‘肉’吃。”
這小心機色|色的,陸悍驍一聽就懂,又他媽被喂了一嘴的玻璃渣子。
牽掛萌萌,所以聚會散的早。
去簡家接回閨女,不到六點,簡皙和賀燃便到了家。
“老公,你吃不吃水果啊?”簡皙在廚房,把從農場帶回來的草莓拿出來。
賀燃“嗯”了一聲,沒了下文。
簡皙從廚房出來,就看到賀燃靠在沙發上,頭仰著,閉目養神。
她腳步放輕,捧著水杯走近,“老公?”
賀燃睜眼,“嗯?”
“你今天很累。”簡皙把水杯放他手裡,“是碰到什麼事嗎?”
賀燃笑了笑,“沒有,今天起得早,搬貨累著了。”
簡皙斂下眼眸,想了想,又抬起看著他,“是不是對姚怡芝的事……”
“傻瓜。”賀燃直接打斷,“別胡思亂想。”
他微微嘆氣,“在警察局的時候,碰到了一些以前認識的人,鬧了不愉快,挺糟心的。”
簡皙挨著他坐下,輕輕搭著他的手腕,“如果你願意說,我可以傾聽。”
賀燃心裡,就這麼升起一團溫柔的煙,有著以柔克剛的偉大力量。
他看著簡皙,點了點頭,“嗯。”
於是,賀燃把下午發生過的事,撿重避輕地說了一遍。秦森、姚怡芝的父母、還有偶遇的老嶽。他語調平常,語氣平靜,用詞也平緩,仿佛那些激烈和糾結,都被一筆帶過輕描淡寫。
聽完,簡皙等他平復了些,才問:“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賀燃攬過她的肩,兩人的腦袋靠在一起,“我隻想保持現在的生活,你和萌萌好好的,我多掙錢,給你們娘倆花。”
簡皙說:“現在就很好,我很滿足。”
賀燃笑的時候,鼻音微顫,“嗯,你滿足,我就滿足。”
簡皙下巴蹭著他的肩,看了看他的臉,那微皺的眉頭,還是將賀燃的情緒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