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明軒思忖地看著她:“按照以往, 我看都不會再看他一眼。但是現在,”他停頓了一下,才又講出自己想法,“通過申玉城,這是不是一個能夠掌握薛遠堂做事手法和證據的機會呢?”
鍾晴聞聲心中一動,隨之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原來是這個原因,才讓申匯醫療這個項目在喬明軒那裡,又有得談。
而喬明軒這樣做,顯然是為幫她、幫易家討回公道在鋪路。
鍾晴心裡一下暖融融的。
她想了想,問喬明軒:“所以申玉城到底是遇到了什麼難處?”難到他都不惜拉下臉皮又找回來。
喬明軒告訴她:“申玉城跟我訴苦說,薛遠堂陰了他。他說薛遠堂把他公司融資這個項目從我們這撬走以後,很快就幫忙聯系到一個有投資意向的投資人。但薛遠堂對申玉城有要求,如果想得到更多投資,就一切都要聽FA的,申玉城他自己不可以去直接接觸投資人,一切事宜要交給薛遠堂來居中處理。為了拿到投資款,申玉城同意了。接下來,通過薛遠堂居中撮合,他和投資人雙方磨合了一陣子條款,最後在投資條件上達成了一致。他想要的高估值,在薛遠堂的幫忙遊說下,投資人也都答應了。”
喬明軒講到這停下來,對鍾晴說了句話:“後面的事,你仔細聽。”
鍾晴立刻坐直身體,集中所有注意力。
喬明軒繼續說下去:“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接下來等著投資人走完內部流程,就可以給申玉城的公司打款了。結果投資公司內部的投資審批流程走起來很慢,但申玉城之前在幾個社區已經開始鋪設新的社區醫療店面,急需資金推進後面的店面建設。無奈的是,由於投資人審核流程比預想中慢得多,投資款遲遲不能到賬,正在建設中的店面燒光現有資金後,不得不停工等投資款。但店面建設每多拖一天,成本就多積累一天,利潤就少賺一天。這種情況讓申玉城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而就在這個時候,薛遠堂給他出了個主意。”
鍾晴聚精會神地認真聽,越聽越覺得有些什麼是似曾相識的感覺。
“之後呢?”她迫不及待聽後續。
“之後,薛遠堂給申玉城推薦了一家能高息提供過橋資金的機構,建議他先借一筆短期借款、先把錢及時投入到新店開發上。後面等投資人內部流程走完,投資款下來,就去把過橋資金還上,這樣也就不會耽誤新店面開發了,無非是多花一點借款利息,但總體算下來,是值得的。”
聽到這,鍾晴不由自主“啊”了一聲。
這過程,和一程融資失敗的那次,一模一樣。
“那申玉城,去借過橋資金了嗎?”鍾晴詢問道。
Advertisement
喬明軒點點頭:“申玉城聽了薛遠堂的話,以現有的社區醫院和診所做抵押,去薛遠堂推薦的機構借了筆高息過橋資金,一邊開發新店一邊等投資款下來。結果,不出意外的話,要出意外了。”
鍾晴張大眼睛,看著喬明軒用一張談工作的嚴正表情,絲滑流暢地說了這句無釐頭的話。說完還若無其事般繼續說下去。
“投資款還是遲遲都不下來。申玉城隻要去問薛遠堂,得到的回答就是投資人那邊還在走內部審核流程。最後申玉城實在等不了,越過薛遠堂直接去了投資人那裡問情況。結果竟被告知,因為投資公司內部意識到申匯醫療有作假數據以抬高估值的行為,所以內部審核流程不久前就已經終止,投資公司已經決定不投申匯醫療了。”
鍾晴聽到這,詫異得又“啊”了一聲。
這跟一程倒下的過程,太像了。
“既然投資決策已經取消,薛遠堂為什麼不告訴申玉城呢?為什麼還要拖著他?”鍾晴不解地問。
喬明軒看著她,不答反問:“你覺得呢?你來想一想原因,然後告訴我。”
這算是一個考驗?
鍾晴認真地想了一會。她想到兩個可能。
如果這兩個可能成立,那真叫人不寒而慄,薛遠堂的手段,也真的是太過不擇手段。
她說:“我能想到兩點。第一點是,薛遠堂和提供過橋資金的機構有勾連,甚至我大膽些猜測,因為在某些勾當上他和該機構一直合作良好,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成為這家機構的合伙人之一。他會挑些急需資金周轉的客戶,然後向客戶承諾,在把客戶公司估值抬得更高的基礎上,仍能幫他們找到投資人,這樣就可以用更高估值套得投資人更多的投資款。而他這樣運作的條件是,客戶需要返給他回扣。這是他可以拿到第一筆好處。
“然後他會刻意拖慢投資人的投資流程,再把像申玉城這樣,急需資金周轉的肥羊介紹到機構去借款,過橋資金利息高、按天算,借款的利息越高、時間越長,機構收取的回報越多,而薛遠堂能從這些回報裡分到第二波好處。等他好處拿得差不多了,他再去催促投資人的投資款。隻是沒想到,這次他拖著拖著,竟然把投資人那邊的投資意向拖黃了。
“於是就來到我能想到的第二點:既然投資人已經決定不投資,索性對申玉城繼續拖下去,一直拖到他還不起過橋資金的本息,到時他名下的資產,那些被抵押在借款機構的社區醫院社區診所,就要被機構收走了。之後薛遠堂再把這些資產包裝整合一下,裝進一個新成立的醫療公司,再重新去找投資人賣掉,就又可以大賺特賺一筆。”
鍾晴看著喬明軒,問他:“我猜測的這兩點,靠譜嗎?”
喬明軒注視她半晌,贊許地點頭:“不隻靠譜,可以說完全正確。”
他告訴鍾晴:“薛遠堂的算盤打得很好,隻是他低估了申玉城,一個心眼多到可以為利益變卦的人,他怎麼可能是說什麼聽什麼的傻子,他隻會是著急得到利益而沉不住氣的人。正因為申玉城沉不住氣,他才直接闖進投資公司高管辦公室去問了。問完他很快發現不對勁,很快反應過來薛遠堂現在拖著他是要不費勁地套走他的資產。於是他著急了,連夜給我打來電話,懇求我一定幫幫他,幫他重新找到投資人,哪怕估值低一點也行,隻要投資款能到賬快、可以覆蓋過橋資金的本息就可以,隻要能幫他保住他的資產,其他一切條件也全都好談,他都可以適當讓步。”
鍾晴聽完感慨搖頭:“做人真是不能太貪心,否則連最開始那些可以得到的,都要蝕回去。以為能撿個大西瓜,就把手裡的芝麻丟了,到頭來,西瓜不是他的,芝麻他想要也要跪著求,這可真是,”她頓了頓,話風一轉,有些調皮起來,“活該呀!”
喬明軒看她明媚俏皮的樣子,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我一早已經跟蒼石基金的老秦總聊過了,他還有把社區醫療並入旗下醫療布局的想法,不介意和申玉城繼續合作,但是條件麼,都要變一變,就像申玉城自己說的,估值降低,原來給的利好他的條件都改成對蒼石基金有利,比如蒼石要從財務投資人變成戰略投資人。”
鍾晴揚起一道眉毛。
戰略投資人,那就是要參與公司管理了。那麼漸漸地,申匯醫療恐怕要從姓申變成姓秦了。
“申玉城會答應這條件嗎?”鍾晴問道。
“他不答應,資產馬上徹底變成別人的;他答應了,他的公司在後面即使變成別人的,他也還是股東,還可以根據收益按比例領分紅。利害關系擺在那,他自己會做出選擇的,沒有人會逼他。”喬明軒邏輯清晰地分析道。
鍾晴想,這樣也好。
申玉城這樣的人,也該受到一點懲戒。如果讓他總靠歪門邪道也能得償所願,後面日子隻會又多一個道德淪喪不擇手段的“薛遠堂”。
她問喬明軒:“那接下來,該怎麼做?”
喬明軒告訴她:“老秦總的意思是,這項目之前中斷的時候,是他兒子在跟,那這次重談,也交給他兒子全權負責。”
他說完一眨不眨地看著鍾晴,眼神越來越深。看到最後,他還眯眯眼。
?
鍾晴被看得有些茫然。她覺得喬明軒的眼神在說到秦飛揚時就變得有點怪怪的。
“親愛的喬總,你現在看我的眼神,是在……”她又湊前些,仔細品了品,才壓低聲音問,“吃醋嗎?!”
-
面對鍾晴突來的提問,喬明軒推推眼鏡,咳嗽一聲。
但沒否認。
鍾晴詫異,忍不住笑著說:“你居然吃秦飛揚的醋?”想了想,又問,“那你之前每次告訴我離秦飛揚遠一點時,態度都不是很好,陰陽怪氣的,其實也是這個原因?”
喬明軒看眼別處,又咳嗽一聲。
鍾晴忍不住笑起來,還故意笑出清脆愉悅的聲音。
喬明軒看著她,目光逐漸變得無奈和溫柔。
作者:愛小說,愛小書包文學網:,十萬本小說等著你
明明知道她在皮,可還能怎麼辦。
由著她吧,隻要她開心。
她前面的人生裡,負重太多,開心太少,以後隻要她想笑,那就由她笑。
他願意守護這女孩的笑容。
等鍾晴停下來不笑了,喬明軒又輕咳一聲,告訴她:“你等下就和秦飛揚聯系一下吧,把這個項目接著推進下去。老秦總那邊你放心,我跟他該表明的都已經表明,他不會再因為他兒子為難你。不過對於秦飛揚……你還是要多注意。”
他想表現得大度些,可最終還是沒忍住,那句話像長了手,拼命在他喉嚨口撓痒痒,他隻好不吐不快:“他如果要請你吃飯,或者耍賴要你請他吃飯,都不要答應。如果他纏人纏得很過分,要告訴他:你已經有男朋友。”
鍾晴忍著笑意,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知道了,”她故意拖長音,叫那兩個字,“喬——總——”
她從辦公室裡出去,在外面掩上門之後,再也忍不住,嘴角咧開翹得高高。
辦公室裡的人看著她背影,看她出去、關門、走去工位,也忍不住,揚起嘴角。
他快不認識自己。原來這就是宗勇說的,酸臭的愛情滋味。
-
鍾晴回到工位,致電秦飛揚,打算和他細談申匯醫療的事情。
電話接通,秦飛揚的聲音飽含欣喜雀躍:“鍾晴,你終於打電話過來了!”
鍾晴對他公事公談:“老秦總有沒有和你說申匯醫療的事?”
秦飛揚的聲音語調顯示著他在大力點頭:“他跟我說了,所以我已經等你電話等半天了!”
鍾晴屏蔽掉他過於飽脹的情緒,“約個時間地點,我們詳談一下項目情況?”
秦飛揚立刻說:“現在就行,你到我這來,還是我到你那去,你定!”
鍾晴也馬上說:“我現在過去蒼石大廈。”她和喬明軒的關系今時不同往日,她是真怕秦飛揚過來之後,沒分沒寸地跟她湊近乎,同事們看到再開個玩笑起個哄,她怕會把她的嫡親上司給氣出內傷。
還是她過去吧。
掛斷電話,鍾晴立刻帶著手提電腦下樓打車。
很快到達蒼石大廈。
鍾晴一下出租車,就感到有人來搶車子。
那人堵在車門邊。鍾晴心裡微微覺得這人討厭,想搶車也該等上波乘客下完再說。
等她下車後一抬頭,看清那人的臉。
原來不是搶車顧客,是秦飛揚。他笑得臉上快長出花來,燦爛得可以為家裡省下一百瓦電燈泡。
他居然親自下樓來接,一接就接到了大街邊。
鍾晴隱隱覺得頭疼。
兩個人一路走進蒼石大廈,乘坐電梯,抵達秦飛揚辦公室。
全程都有人對她投射激光般視線,打探她這位可以讓未來繼承人滿臉堆笑的外來女孩。
進到辦公室,鍾晴在會客沙發坐下。
不等秦飛揚開口——不能讓他開口,他開了口說的都是沒邊沒沿的話——鍾晴就把兩人間氣氛直接拉進工作狀態。
她對秦飛揚介紹了申匯醫療目前的情況、申玉城尋求投資人的迫切心情、以及為了能夠盡快融到資金,可以放低很多之前已經談定的底線。
鍾晴介紹完這些內容,等待秦飛揚發表意見。
秦飛揚正了神色,思忖一會,問鍾晴:“這家公司之前也算是對我們背信棄義了,這樣的老板這樣的公司,就算它現在想回頭,你覺得我應該吃下這顆回頭草嗎?”頓了頓,他問得更加直白,“你覺得我應該繼續投它嗎?”
鍾晴很客觀地告訴他:“申玉城的確不算是個地道人,唯利是圖,見風使舵。但申匯醫療確實是個不錯的標的,投資它,對你父親規劃的醫療生態產業鏈來說,其實很有必要。”
“但我實在討厭申玉城這種沒品的人。”秦飛揚已經不同往日的紈绔,他已經形成正確的處事態度和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