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勇嘆氣:“說起來, 這倒真是薛遠堂的作風。我和他之前在酒吧裡碰到, 一起喝酒時他的確說過,想要得到什麼, 就得不擇手段。否則人們隻會看到得不到的結果, 沒人能看到他在過程中付出多少努力。所以隻要結果能達成,管他用什麼手段, 心就要黑手就要辣, 英雄就是要以成敗來論的。我當時居然還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我真是鬼迷心竅了!”
鍾晴覺得最可怕就是這種,乍聽起來好有道理、仔細去品才發現漏洞百出的理論。憑著那乍聽起來的有道理, 它可以給太多人洗腦,洗到讓人覺得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一些真的沒有錯。可是在目的達成前, 還有良心、道義、責任,這些不可以被罔顧的東西。
喬明軒拍拍宗勇肩膀,安慰一下他受傷的心靈,繼續說下去:“雖然定好了要撬走函聚投資的目標,但他們知道,當時函聚和一程之間,項目已經進展到很深的程度,輕易是插.不進去的,一定要找到一個一程不足以被投資的有利證據才行。”
他說到這停下來,鍾晴接下去。
“於是薛遠堂化名言晉庭,到學校刻意去接近澄澄,博取澄澄的好感、信任,從澄澄那裡套取關於程家、關於一程制品的種種情況。”
“卑鄙!”宗勇拍桌。
“而在和澄澄接近好幾次後,他終於從澄澄那裡得到一條有效信息:澄澄說,她的爸爸媽媽離婚了。澄澄還向他詢問答案,讓他幫忙分析,爸爸媽媽為什麼要離婚,是感情出了問題麼。我記得澄澄跟我說過,當時言晉庭——也就是薛遠堂,他聽了她的詢問後,想了一會,然後有種恍然大悟的樣子,就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件很久想不到的事一樣,甚至有點開心。”49
鍾晴說到這裡,語氣中溢出嘲諷:“我想那時薛遠堂應該是驚喜藏不住了吧,因為他總算找到一點一程制品不值得被投資的把柄。”
鍾晴停下,穩了穩情緒,才接著說下去:“這之後,薛遠堂應該是去找了函聚投資的項目負責人,去跟他說,不要投資易強的一程制品,這家公司根本盤不活,老板易強和妻子離婚就是最好的證據。離婚,就說明易強對自己的公司根本沒有信心,如果一程真的能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可以東山再起,那他為什麼要離婚?恰恰是不能,他才會這樣。他這是有別的打算。他悄悄離婚,說明他欠的債太多了,不想讓妻女還,等拿到函聚的投資款,他十有八.九要把錢轉移到‘前妻’名下,然後全家跑路。那函聚的錢可就追都追不回來,直接打了水漂了。”
頓了頓,喘口氣,鍾晴繼續復盤:“他先勸函聚不能投一程,緊跟著再勸函聚改投量發——反正都是同一個行業的,何必非要投一家盤不活的公司?同樣的業務,這不還有現成的另外一家量發制造麼。這量發和一程相比,不僅財務數據好,未來前景也好,可比投一程值得多了。”
宗勇聽得目瞪口呆:“天啊,多虧我接手了家族企業,我要是也幹金融,我會被玩得骨頭渣都不剩吧!”
鍾晴看他一眼,戲謔道:“長著七竅玲瓏心的宗總倒也不用這麼裝小白兔。”
揭穿宗勇後,她繼續往下理順。
“函聚投資聽了薛遠堂的話之後,應該是轉回去對一程重新做了更深入的調查。這期間,投資款遲遲不到賬,易叔叔很著急,薛遠堂為了拖住易叔叔,還通過澄澄推薦了個提供過橋資金的機構。易叔叔去機構高息借了筆款,一邊投入先期生產,一邊等待函聚那邊盡快履行完審核流程打款過來。”
“而這時,函聚投資經過調查,已經確證薛遠堂的話是真的,一程的易強和妻子的確悄悄辦理了離婚。於是他們相信了薛遠堂所說的,一程這家公司,其實連它自己的老板都不看好它。因此他們最終決定,取消投資一程制品,轉而改投另外一家同業公司量發制造。”
喬明軒接道:“而整件事完成後,薛遠堂必定從中拿到了豐厚的回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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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晴無限感慨:“他倒是賺得盆滿缽滿,可憐的易叔叔卻根本還不起高利貸一樣的過橋資金。他抵掉所有資產,勉強還掉本金後,高額利息他實在無能為力了。為了不讓討債公司那些人去騷擾妻女,為了不讓爛攤子波及到澄澄和素怡阿姨,他最終選擇跳樓自殺,一了百了。”鍾晴說到後面,聲音都啞下去。
緩了好一會,她才能平靜下來接著說:“薛遠堂可能也沒想到會鬧出人命,他也許是對此出於愧疚,又陪了澄澄一段時間。可他的愧疚實在不多,又很廉價,當他聽說澄澄想帶他見見母親,確定關系,他一下就覺得膩歪了,躲了起來。好不容易澄澄找到他,想問個明白,可他為了擺脫澄澄,對澄澄說了無比決絕的狠話,然後再次消失。而在這之後不久,澄澄的母親也出車禍去世了……澄澄接連沒了父母,又被喜歡上的人騙,她的病就是這樣得的。”鍾晴長出口氣,看著宗勇說,“這就是事情的整個經過。”
宗勇半張著嘴,好半天都被驚得不知道說什麼。
半晌後,他也聲音沙啞:“澄澄的爸爸……和媽媽……澄澄太可憐了!”
話音落下,三個人聽到有細弱哭聲從身後傳來。
回頭看,是易澄澄站在屋子門口,隱忍地嗚嗚哭著。
宗勇心疼得嗷嗷直叫,立刻起身,跨步跑過去,慌手慌腳地把易澄澄緊緊抱在懷裡,他一邊撫她後腦,一邊柔聲安慰:“澄澄,不怕,也不難過,今後有我!之前誰欺負你,我不會放了他,等我給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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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因後果聽完,最激動的居然是宗勇。
他幾度都要衝出去,要去堵薛遠堂的門,要去狠揍他一頓。
“他憑什麼這麼利用傷害一個女孩子?”
易澄澄除了嗚嗚哭了一會,後面反倒安靜下來。
安靜得有些叫人擔心。
鍾晴察覺到異樣,制止宗勇大吼大叫,走進屋裡,小心詢問易澄澄:“怎麼了,澄澄?”
易澄澄轉頭看向鍾晴,眼神卻好像沒有焦距,她迷惘又悽惶地問:“其實是我,害死了爸爸,對不對?如果我,不上那個人的當,不告訴他,爸爸媽媽悄悄離婚,是不是就不會被他做文章搶走投資人?是我害死爸爸,是我害死的!”
鍾晴的心往下重重一沉。
易澄澄剛剛好轉起來,如果讓她這樣鑽牛角尖下去,她恐怕要病得比之前還重。
她握住易澄澄肩膀,眼神堅定,聲音鏗鏘:“易澄澄,你清醒點!”她厲聲厲色,倒把易澄澄眼神聚起焦距。
“不要把這種錯誤硬往自己身上安,薛遠堂就算沒有從你這裡聽到易叔和素怡阿姨離婚的消息,也會想盡辦法從別處去套到其他消息,他是打定主意不管用用什麼辦法都要撬走一程的投資人的,有錯的人是他!你清醒點,不要這麼懦弱,你這樣叫你父母死後都不能安心;別把薛遠堂犯的錯往自己身上嫁接,你現在與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怎麼樣替父母討回公道,懲罰這個惡心小人,聽明白了嗎?”
她的話如同當頭棒喝,敲醒易澄澄。
易澄澄愣了半晌,突然抱住鍾晴失聲痛哭,哭聲引來院子裡宗勇。
宗勇被易澄澄哭慌了神,同手同腳地衝了進來。
“你怎麼她了?”宗勇沒好氣的問鍾晴。
腦袋直接挨了一下,“好好說話,想好再說,你才認識澄澄多久?鍾晴又照顧了澄澄多久?鍾晴是澄澄姐姐,能怎麼她嗎?”
是喬明軒,他在替鍾晴撐腰。
宗勇揉著腦袋冷靜下來。
鍾晴拍著易澄澄的背告訴他:“別擔心,哭完這一場,澄澄就真的長大了。”
哭完這一場,她會知道自己不可以再病,不可以再懦弱,她還有事情要做。她要替父母懲罰惡人,要好好活下去,不讓父母在另一個世界也為她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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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易澄澄情緒終於穩定,四個人坐在屋子裡,談定後面要做的事情——一切前因後果都已經明了,惡人需要得到惡報,薛遠堂必須要受到應有懲罰。
至於怎樣行動,還要從長計議,今天已經太晚,接下來要考慮的是誰跟誰該怎樣休息的問題。
鍾晴讓喬明軒自己回金嘉公寓,她今晚要留下來陪易澄澄。
喬明軒剛剛得著一個女朋友,有些舍不得走。他冠冕堂皇地說:“我也留下吧,明早你從這裡乘公交上班,太遠了,不如我開車帶你方便。”
宗勇不放心易澄澄的狀態,也非要留下來。
鍾晴無語反問:“你們留下來,請問要睡在哪裡?打地鋪嗎?那也太委屈喬總和宗總了吧!”她怎麼敢啊。
誰知道喬明軒和宗勇竟然異口同聲:
“打地鋪可以。”
“就打地鋪吧!”
“……”
鍾晴服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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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晴最終還是沒讓喬明軒和宗勇留下。
房間衛生間都隻有一個,一下子多出兩個大男人,實在不方便。
她把他們兩個人通通趕回家。又給施雅妮發信息說,今晚不回去住,讓施雅妮放心。
這一晚她和易澄澄聊了好久的天。易澄澄有了肉眼可見的明顯變化。因為有了要讓壞人受到應有懲罰的目標,她變得堅強和剛毅起來。
鍾晴能感覺到,從這一晚,易澄澄真正長大。
第二天為了趕長途公交,鍾晴一大早就掙扎醒來。
易澄澄還在睡。昨天對她來說實在是百味雜陳的一晚,情感和精力都耗去太多。
鍾晴輕手輕腳地行動,讓易澄澄盡量多睡一會。
她給六嬸發信息,讓六嬸比平常晚半個小時再過來叫易澄澄起床吃早飯。
六嬸很快回復好的。
鍾晴放心地準備上班。
推開院門時,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嘴巴張得老大,眼角都掛上了眼淚珠。
收起嘴巴時,她感覺自己眼花了。
趕緊抬手擦掉打哈欠流出的眼淚,定定睛仔細看。
可是再看,也還是和剛才一樣,面前就是停著一輛車一個人沒錯。
那人迎著朝陽站在車前衝她笑,身姿颀長,氣質儒雅,面龐清雋,簡直迷死人。
鍾晴不可置信地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喬明軒面前,張大了眼睛問:“你來接我上班?”
喬明軒微笑點頭。
“太遠了,你要起很早。”鍾晴有點開心也有點心疼。
“沒有專門早起,”喬明軒抬手摸摸她臉頰,“是天一亮就醒了,再也睡不著。那不趕過來接你還等什麼?”
鍾晴笑起來,開門上車。
路上喬明軒讓她補個覺,快到公司的街轉角時叫醒她,讓她先下了車。
一上午正常工作,時間過得飛快。
到中午時,施雅妮約鍾晴一起吃午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鍾晴說:“我得跟你說點事兒。”
施雅妮告訴鍾晴:“嚴洛買房子了,在交房款之前,跟我領了證,他說這樣房子是我們倆人一起的婚後財產。”
鍾晴哇的一聲豎起大拇指:“姐夫,好男人!”
施雅妮笑得極其開心,牙齒都露得比平時多:“我也這麼覺得。”頓了頓她說,“房子是精裝,拎包就入住,離我們公司不遠,早晚上班通勤比較方便,所以鍾晴,”施雅妮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我得從金嘉公寓退租搬走了。”
她抓抓額頭:“金嘉公寓租金挺高,讓你一個人負擔,總覺得有點對不住你。”
鍾晴立刻打斷她:“雅妮姐,求求你降低一下你的道德標準吧,你這樣也太高尚了!我現在不是剛入職時的青瓜蛋了,一窮二白的,我都快變成老人兒了!我不僅有工資,還有項目獎金,放心我一個人可以負擔房租的。”頓了頓,她眨眨眼,“雅妮姐,如果我說你這時候打算搬走,對我們倆來說正是個兩全其美,你會不會覺得有點想打我?”
施雅妮好奇勁上來了:“這話怎麼說?”
鍾晴告訴她:“昨晚我去城郊看我妹妹,就是之前我跟你說過住在那養病的那個妹妹。她現在的狀態越來越好,已經肯說話也不怎麼怕人了,我正想著是不是換個房子,把她接過來跟我一起住,然後不知道怎麼和你開口呢,你就跟我說要退租,雅妮姐不瞞你說,你的過意不去在我這裡正好是求之不得,所以你還打算要過意不去下去嗎?”
施雅妮哈哈大笑。
“鍾晴啊鍾晴,你啊,為了打消我的過意不去,寧可把自己說得像佔到便宜。好姑娘,姐姐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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