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兩個選擇擺在她面前:要麼明天上班以後,交報告時對喬明軒實話實說。但這樣有可能導致項目就此終止, 衛東白的公司也會就此停下融資進度。他們也許會繼續找其他FA,但圈子裡的消息是互通的,其他FA很快就會知道辛行資本停掉這個項目的原因。到那時,衛東白的公司會被圈子裡所有FA機構進行風險規避,他的公司最終會垮在資金鏈斷裂上。
另外一個選擇,是她把這件事瞞住不說。一個小小科目的數據,即便不實,也無傷大雅。這樣做會違背一些職業道德,可是會讓衛東白的公司融到資金,會保住一個自主的國有品牌,也可謂意義非凡。
到底該怎樣做?
鍾晴在糾結中陷入失眠。
早起時,看著東升的太陽,她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生命高於一切。
不隻是人的生命,也有萬物的生命。
一個國有品牌的生產商,它的生命同樣重要。
鍾晴心裡的天平漸漸偏向了不說。
到了公司喝杯濃咖啡,定定神,鍾晴帶著寫好的報告去往喬明軒的辦公室。
敲門進屋,把報告交給喬明軒。
喬明軒讓她坐,他低頭翻看報告。
鍾晴坐在他對面,靜靜看他一頁一頁翻著報告。
在他翻到有問題那裡時,她在心裡無形提起一口氣。
他翻閱那頁的時間並沒有額外更長,很快就翻了過去。
鍾晴本應該松口氣,可說不上為什麼,看他沒有注意到那個問題,她心裡反而有種更加沉重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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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報告從頭到尾翻看過一遍,喬明軒抬起頭,說了句:“這次財務模型做得不錯。”頓了頓,他猛地話鋒一轉,“但除了給我看到的這些,你有沒有額外的東西想對我說。”
鍾晴本來下定決心幫衛東白隱瞞瑕疵,助他拉到投資,擺脫困境,保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國有品牌。
但喬明軒這一句話,讓她之前建立起來的決心一下土崩瓦解。
她羞愧萬分,對喬明軒說:“有。其實財務數據裡,有一個科目有問題。”
她說完,心裡那股壓力豁然釋放。
她終於明白,人到底不能做虧心事,哪怕拼命為自己洗腦做這事是為顧全大局,但隻要做了,她可能從此就不再是她,她從此以後會變成一個愈加惡劣的人。
好險好險。
鍾晴慶幸自己能夠懸崖勒馬。
對面喬明軒聽完她的話,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流露。
鍾晴想了下,馬上明白,原來他早就知道一切!
“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喬明軒點了一下頭。
鍾晴頓時感覺更加羞臊起來,剛剛如果她堅持隱瞞,落在他眼裡就徹底變成一個笑話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會不會把這個做過美化的財務數據告訴我。”喬明軒雙手交叉相握,放在桌面上,看著鍾晴說。
“那您是怎麼知道這項財務數據有問題的呢?”到現場去的人是她,喬明軒接收到的所有財務數據都是通過她傳遞回來的。他為什麼神通這樣廣大?
“記得嗎,幾天前你的腳為什麼受傷。”
“我們在路邊等車時,被違規電動車撞到。”
“我們那天為什麼在路邊等車?”
“是企業的另一個合伙人儲陸約您過去見面,說有事情談……”
梳理到這裡,電光火石間,鍾晴腦子裡已經想明白一切。
那天儲陸約喬明軒過去所談的事情,應該就是——
“是儲陸告訴您,他們公司現在其實財務方面有問題,對嗎?”
喬明軒點點頭:“沒錯。”
他這下屬很聰明,一點就通。
“可是,”聰明的下屬也有疑惑,“他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您呢?這樣的話,他們公司融資的事情就要擱置了。”
難道他為了奪下公司控制權,不惜掀開老底,也要趕走能夠幫到衛東白的人?
她的心思念頭和疑惑全落在喬明軒眼睛裡。
“儲陸就是要讓他們公司融資的事情,先擱置下來。”喬明軒說道。
鍾晴意外,揚高聲音:“為什麼?他不想公司變好嗎?”
“他恰恰是想公司變好,才這樣做。”
鍾晴不太明白。
“鍾晴,今天你要學會一件事,”喬明軒看著鍾晴,神色莊凝,一字一句字字擲地有聲地對她說,“做項目,最忌情感走在判斷前面,那樣你就會偏聽偏信。在你印象和認知裡,已經對衛東白先入為主有了好印象,覺得他善良、溫和、寬容,因此對儲陸的觀感就無形中變得敵對,認為他是野心家、想奪權,甚至為了奪權可以不為公司考慮。”
“在怎樣的前提下,你會蒙蔽自己的一部分判斷,不會去從儲陸這邊徹底公正地了解一些事情。但恰恰,聽聽儲陸怎麼說,同樣重要。”
鍾晴慚愧極了。她當局者迷,沒有看清自己,喬明軒卻把她看得透徹。他說的這些話,一個字都沒錯。
“衛東白的確是個品格優秀的人,性情好,儒雅,心善。但他這樣的人,其實並不適合做企業。”
鍾晴坐直身體。她知道喬明軒在教誨自己。她認真地聽。
“就算你今天幫他把這個做了假的財務數據隱瞞過去,後續順利地幫他找到投資人,以後他們公司如果繼續由他掌舵,還是會出大問題的。他太優柔了,不夠殺伐果斷,他已經錯過和還會繼續錯過很多機會。這些錯過的機會,對他個人魅力毫無減損,但對公司發展來說,卻是致命的。”
鍾晴聽得心頭一震。
喬明軒說到這,面色一松,嘴角微彎,問鍾晴一句:“在你們這些年輕人之間不是流行一句話,叫亂世先殺聖母嗎?差不多是同樣的道理。”
鍾晴覺得十分受教。在喬明軒的點撥教導下,她如醍醐灌頂,好像也明白了儲陸的想法。
“所以儲陸那天約您,跟您說了公司真實的財務情況和管理情況,告訴您眼下他們隻有先整肅好公司內部,做到上下決策統一、管理者所做決策高效有魄力,公司才能真正有救,不然就算眼下拉來十個八個的投資人也是治標不治本,不能從根子上救下公司,是不是這樣?”
喬明軒點頭。
同時心裡微訝於對面女孩的聰明,點一點就能想通前前後後。
他問這女孩:“現在我重新問你,關於這個項目,你有什麼想法?”
這一次鍾晴的腦子裡前所未有地清靈明淨。她的判斷走在了情感前頭。
她果斷說:“這個企業目前不是投資的好時機,這個項目我們應該放棄。”
喬明軒看著她,再次點點頭:“就是這樣。”
鍾晴如釋重負般松口氣。
這次沒錯。
她起身離開。
喬明軒看著她背影,嘴角無聲彎了彎。
竟然覺得有些欣慰。這下屬,到底是聰明且受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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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擱置,鍾晴沒有因此空闲下來。她像排球場上的自由人,靈活機動地去幫其他項目上的同事們打下手。
大家都覺得她老實又聰明,幹活麻利,很少出錯,全都願意教她帶她,連項目聚餐也都願意叫著她一起。好幾個項目負責人都主動提出,希望鍾晴加入他們。
鍾晴哪裡好意思,別人已經把項目做得七七八八,她中途加進去分獎金,別人願意大方,但她不能這樣做人。
她更願意以學習的姿態去幫他們的忙。
而她越這樣,越招大家喜歡,她很快和整個部門徹底融合成一片。
喬明軒這兩天不大出現在公司裡。他的得力幹將石濤告訴鍾晴:“喬總一準兒在外面聯系新項目呢。你就放心,在咱們部門啊,從來沒斷過項目,不會有人有機會當闲人的。”
當天晚上,鍾晴就感受到了喬明軒的確是在外面聯系項目。
晚上她正幫石濤做一份文件,忽然接到喬明軒的電話。
喬明軒告訴她:“我正在和蒼石基金的老秦總談事情,現在有份文件需要你幫我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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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晴義不容辭,二話不說地行動起來。
她先按照喬明軒告訴她的臨時密碼,按開他家裡的門,進到他的書房,找到他說的文件。
然後下樓準備打車,到喬明軒發給她的地點。
下樓時,喬明軒叮囑鍾晴:“你先把打車軟件的緊急聯系人設成我,這樣我可以看到你的行程,安全些。”
鍾晴認真聽著喬明軒的叮囑。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說話說多了,聲音裡有一絲沙啞。他用這有些沙啞的聲音,心細地顧念著她的出行安全。
鍾晴心頭隱隱悸動。
她敲自己的頭,把自己敲得趕走悸動,神清目明。然後點開打車軟件,把喬明軒設成了緊急聯系人。
車子很快叫到,載著她到了都市裡最富麗堂皇的會所。
服務生詢問了好一通,一再確認過沒問題後,才放行鍾晴,把她帶去喬明軒和秦蒼巖所在的包間。
鍾晴把文件交給喬明軒後,識相地就要撤退。
喬明軒百忙中叫住她:“先別走,到外面大堂坐著等一下,我談完事我們一起回。”
鍾晴聽話地退去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