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宵極少服軟,從小到大的經驗告訴他軟弱最沒用。
他以為早就遺忘了,被自己撂在童年裡不再回頭看的那段記憶此刻卻像索命的水草般把他纏緊。
在他斷斷續續的低語裡,夏仰捋出一句不確定的猜測:“你生病了…媽媽還把你鎖進衣櫃裡嗎?”
沉浸在夢裡的人沒有辦法回應她的話。
段宵幾乎沒和她提過為什麼不喜歡回家,也沒聊起過他和家裡長輩之間的恩怨。
除了知道他們不算親近以外,夏仰對此也一無所知。
他從來都刀槍不入得可怕,難得脆弱易碎成這樣。
她握住他溫熱的手,輕輕地晃動了下,想把他叫醒:“段宵,你不要再做噩夢了。”
向來不生大病的人,發起高燒來簡直如山倒。
一整個晚上,夏仰就坐在旁邊陪床,時不時驚醒給他測量體溫、換毛巾降溫,好在藥灌下去後似乎好了些。
但也折騰到快天亮,段宵才恢復常溫。
夏仰本來隻是睡在床側。
但後來意識太困,房間裡又開著空調,自己自發地就往被子裡鑽,睡得昏天黑地。
段宵睜眼的時候,隻感覺手臂被一個烏茸茸的腦袋給壓麻了。
低眸,看見女孩因側躺著被壓住的臉頰。臉上那點膠原蛋白的軟肉還溢了出來,唇微微張開,睡得正香。
她本來睡相就一般,喜歡抱著點什麼,這會兒算是半個身體都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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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啞然失笑,翻過身,把身上的人順勢壓了回去。
頸側感覺到一呼一吸帶來的痒意,夏仰縮了一下肩頸,被鬧醒了。
昨晚沒拉上窗簾,此刻外面的日光傾斜一束投在地板上,房間裡並不算完全黑漆一團。
她迷糊地睜開眼皮,才發現自己被一個男人嚴絲合縫地壓住。
這跟鬼壓床有什麼區別?
“你好過分。”她咿唔開口,惺忪的睡眼沒完全睜開,哼哼唧唧的,“我就說為什麼睡得不舒服…我的床,你病好了就回去!”
段宵笑得在她頸側抖動,胸膛也震鳴著:“可我頭還痛。”
“你裝的吧,都一個晚上了?燒都退好久了。”
“夏仰你有沒有良心,誰燒退了就能活蹦亂跳?”
“我啊!”
她沒睡好,多少有點怨氣,身上也使不動力氣。
“那是你每次都沒怎麼吃藥。”他振振有詞,“你昨晚給我吃了多少退燒膠囊,心裡沒數?”
夏仰嘟囔:“我怕你燒退不了,而且吃藥又怎麼了?”
他捏了把她後頸,跟捏貓的手法一樣,懶散道:“副作用一堆,會頭暈。”
好吧,算她沒常識。
安靜半分鍾後,夏仰調整好起床氣,推他:“幾點了?我要去吃早飯,好餓。”
段宵找了圈手機,看見正好在她頭頂,摸過來看了眼時間:“7點半。”
那她才睡了3個多小時。
夏仰全身筋骨都需要伸展,在某個瞬間感受到什麼。冷下嗓音,一字一頓地說:“你,立刻從我身上下去。”
他肩背寬闊瘦削,又是以這個姿勢壓她,很難不令人浮想聯翩。
段宵應了聲,沒動:“我緩緩。”
“…”
她胸脯微微起伏著,心裡在罵他厚顏無恥,又試圖轉移注意力地開口:“你知道你昨晚做夢喊我什麼嗎?”
“嗯?”
“你喊我媽媽。”
段宵頓了下,下一刻大手直接攥著她後腰,半捏半撓的:“你也真是敢說啊。”
夏仰被他弄得很痒,扭了幾下又躲不開,被迫求饒:“不是…我沒胡說,是你自己在那喊的。”
“我還喊了什麼?”
他對昨晚混亂的夢還有點印象,想起了點。
夏仰唇角笑意收斂了些:“你夢話亂七八糟的,我都不知道你在喊什麼。”
他若有所思地沒說話,手肘抵在她枕側,在發呆。
夏仰趁機從他身下鑽出去,人落到地板上,腳步發出“咚”的一聲。
段宵還賴在她床上,好整以暇地撐著下頷看向她。
夏仰撿起被他踹到地上的公仔熊放回床上,躲避他的視線:“你昨晚出一身汗,快點回你自己那去。”
她也是這會兒才有空收拾自己,從衣櫃裡拿了衣服進臥室裡的浴室。
幾秒後,像是反應了過來,門後傳出“啪嗒”的反鎖聲。
段宵看著那道門,勾唇笑了下:“夏仰,你真覺得一把破鎖能擋住我?”
“…”
夏仰莫名其妙想到有一次他確實踹壞了一道反鎖的門。
她被挑釁到,氣得拉開門,瞪過去:“你不要恩將仇報!”
說完又怕他回嘴,門立刻關上了。
他勾著頸輕笑,一隻手搭在屈起的膝骨上,另一隻手拿過手機瞥了眼未接來電和郵箱裡的未讀郵件。
浴室傳出水聲,段宵潔癖比她還重,大概是也有點嫌棄自己身上的隔夜味,掀開被子就打算出去。
隻是在回去之前,他看一眼她那套粉得過分的床上用品,把沾了汗的床單和被枕套一並扯了下來。
又捏起那隻一米長的公仔熊打量著,手勁大,捏得公仔快要凹下去,眼神裡透露出“就是你小子佔了我兩年位置”的不爽感。
都收拾完之後,段宵餘光一掃,掃到床頭櫃角落處的一樣眼熟的東西。
那是個用透明塑料盒包裝起來的玻璃杯,裡面是藏著夜燈裝置的雪人模型。
而高三那年,他捏在雪人外面的雪早就化了。
段宵甚至不知道自己盯著這個杯子盯了多久。
直到浴室門被拉開,夏仰出來後有點驚訝他還在:“你怎麼…”
話語在他轉過臉來的那一刻停住,夏仰抬眸,看著他有些泛紅的眼睛,匪夷所思地開口:“你,你是不是要哭了?”
段宵沒出聲,他一言不發地撿起手機,突然就走了。
“?”
夏仰滿頭霧水地看著沒關的房門。
第53章 道歉
雖然不知道段宵又怎麼了, 但五點半鬼鬼祟祟跑進客廳的時候,夏仰就知道他一定又沒關門。
“王姨今天沒來嗎?”她在廚房煲粥,跟蹭自己褲腳的小貓聊天, 又像是自言自語,“噢,差點忘了今天周五。”
一直到自己吃早飯的時候,對面還是沒人出來找貓。
眼前莫名其妙浮現段宵剛才眼眶紅紅的樣子。
好奇怪,他燒早就退了啊, 難道還難受?還是…想起了昨晚做的噩夢嗎?
夏仰百思不得其解。
吃完後,她把做好的菌菇粥分出來一大份,端去門口。
但段宵的客廳也沒人, 他房門倒是緊閉著。
她隻好把碗放在廚房的中島臺那, 給貓咪換了新的水和貓糧,眼睛又瞥到陽臺焉巴巴的生菜。
在一番糾結之後——
還是過去澆了澆。
房門那邊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夏仰猶豫著走到門口。
理智告訴她做到這裡可以了。
他燒已經退了, 她也幫忙照顧了他屋子裡養的貓和菜。
不能總是對段宵這麼好。
和前任就應該保持一定的邊界感, 他本來就是很會得寸進尺的人。
他們弄到今天還拖泥帶水地糾纏不清,自己原因很多。比如過於優柔寡斷,對他總不夠狠心。
想到這裡, 夏仰放在門板上的手又拿下來。
想敲門又想直接離開, 反反復復地推敲斟酌之後, 門突然就毫無預兆地被拉開了。
面前一堵人牆, 他剛洗過澡, 身上是一套居家寬松的休闲服,發梢也還有些潮湿。
一股清冽的薄荷香氛味撲面而來, 伴隨著晨醒的涼氣。
夏仰尷尬地放下停在空中的手,沒抬頭。
她視線正對著他灰色運動褲那沒系上的兩根抽繩, 下意識憋出來一句:“…我,隻是想問問你喝不喝粥?我熬多了。”
段宵耷拉著黑長的睫羽,睨向她,不答反問:“你在看什麼?”
她才後知後覺那個位置,確實容易讓人誤解,急忙抬眼:“沒看什麼!”
他難得沒打趣她,眼眸黑沉,往前走近兩步:“我看見你收拾了行李箱,要去哪裡?”
壓迫感的身高近在咫尺。
他又是這種不冷不熱的語氣,總給夏仰一種危險感。
“我沒有跑。”她幾乎是本能地先否認,語無倫次地澄清,“是進組,棚景在山裡。我有一支原創舞曲授權給了一部網劇,要過去給演員做指導。”
夏仰會這麼快應激般地解釋,也是被他磨出來的。
畢竟每次他覺得她要離開他了,他下一步做的事情都會失控,讓人根本承受不住違逆他的後果。
段宵抿著唇,驀地傾身抱住她,更像是一種全身交付下來的頹然。一隻手摟住她腰身,另一隻手臂懶懶地垂下。
“我做錯了一件事。”他啞聲,挫敗地說,“對不起。”
段宵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這幾年對她怎麼步步緊逼都沒關系。
反正她對他沒有半點感情。
高中那會兒答應和他交往,說不定也有為了報復羅良琛的因素。
後來更是被逼無奈、時刻想著還清錢離開他。那他憑什麼要順她心意和平分手。
可她又把那個平平無奇的雪人夜燈留了這麼久。
或許他真的忽視了很多,從高三畢業後的那個夏天就一意孤行錯得離譜。
他暗啞的嗓音聽上去難過極了,抱得很緊,重復道:“對不起。”
夏仰不知道為什麼會聽得這麼心口一縮,莫名地感傷:“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你從來不會跟我道歉。”
更別說,他也會有承認自己做錯事的一天。他向來倨傲,不是會願意悔過自新的人。
夏仰也不知道他今天這樣的話到底代表什麼,隻是隱約覺得很不舒服。
一陣敲門聲在此刻打斷了他們。
摘下口罩的段近晴一點眼力見兒也沒有,靠在門邊上看向他們,揶揄的語氣:“打擾一下我那正在卿卿我我的侄孫子和侄孫媳婦兒,你們鄰居的門沒關,請問能幫我找找她人去哪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