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璇連忙追上來:“段總,您手機忘拿了!”
“謝謝。”段宵接過來,垂眸睨她一眼,“會開車嗎?”
她愣了下,忙點頭:“會!”
不過她記得他開的是輛布加迪,聞璇私下沒試駕過超跑。
但段宵又不知道想到什麼,擺了擺手,往前走:“算了,不麻煩。”
又不是他一手帶過來的。
估計連他的車鑰匙都不知道去哪兒找。
盡管他喊了代駕,但聞璇還是追了上來。她委婉又扭捏地表示看他喝得不少,有點擔心。
兩個人站在停車坪那。
聞璇悄悄打量他的側臉,鼓起勇氣問:“段總,您手機屏幕的壁紙是您女朋友嗎?剛才不小心瞥到了。”
問完,她又立刻語氣討好地說了句:“好漂亮啊。”
段宵難得在這個晚上笑了下,贊同:“是漂亮。”
見他看似心情好了些。
聞璇也松口氣,沒這麼緊繃了。
“也是我這行的藝人嗎?”她笑笑,“看著有點眼熟。”
其實,她還想說的是感覺她們長得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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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宵點了支煙:“不算藝人,她不喜歡鏡頭。”
工作需求是沒辦法,但夏仰性格使然,是能自娛自樂的清冷性子,很煩網絡媒體這些線上社交。
她輕微社恐,不想被不認識的人評頭論足。
手機上那張夏仰的壁紙還是他拍的。
是大一那年,她雙手捧著臉在隔壁的空教室等他下課,還犯困地閉上了眼睛,連他已經坐到對面盯著她好幾分鍾了都不知道。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認識很久了吧,看著是在學校的同學呢。”
聞璇本還想再問多一點細節。
但天不助她,代駕在此刻到了。
仇助理臨時給他找的代駕,有點聒噪。
一路上碎碎念,開得又很慢,似乎生怕把這輛頂級超跑刮著蹭著。
“老板,到樓下了。”代駕把車停在外邊的停車線裡,看了眼副駕駛的年輕男人,熄了火,“那我先走了,您生活愉快。”
段宵點頭。
車窗降下來,夏夜晚風灌進車裡。
這個方向能看見不遠處朝南向的公寓。他手肘撐著車窗,半眯著眼數了數樓層,而後目光鎖定在一間開了露臺燈的那間屋子。
14樓,實在太遠了。
有沒有個模糊的人影都看不清。
其實想了想,他腦子裡關於夏仰的回憶確實太久了,也太舊了。
得從段姒那一代說起。
…
段宵的父母是個通俗的富家女和窮小子的故事,不被家裡認可的愛情,但無奈段老爺子最疼愛自己的小女兒。
她喜歡,做父親的自然沒轍。
但兩人結婚之後,各種差距也代表了不少地方都要磨合。
幫不上忙的小丈夫,家族聚會裡都能聽到不少風言風語,別更說人後會怎麼說。
段父不是打理家裡產業的料,他讀書不多,因為家裡背景不方便,從小吃百家飯長大。
後來換了個身份當兵被檢錄上了,去前線也不需要什麼文採,退伍後才遇到了段姒。
妻子懷孕。
為給她分憂,他還是決定去學。
事實證明,做力不從心的事兒總是會格外吃力又笨拙,老天也早就給過人不要逆天而行的警示。
段姒生產那天不太順利,醫生說胎位不正。
而段父聽見這句話,在急忙趕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車禍,當即車毀人亡。
這麼重要的日子沒回來,又聯系不上。段老爺子再怎麼瞞也瞞不住,人都火化了,葬禮也得辦。
段姒在坐月子期間得知了這個消息,把自己關在房裡整整兩天,沒去墓地見丈夫最後一面。
她的病,是在自己兒子五個月大的時候發作的。
那晚還好是私人康復師來得及時,否則尚在襁褓之中的段宵就要被親媽活活掐死。
潛在的產後中度抑鬱症,隨著丈夫的離去逐漸加深。
段宵就這樣被帶離了母親身邊,在另一處宅子裡被奶媽養到近2歲才回家。
會把他送回來,是因為段姒主動開口說想兒子了。
那時,段姒已經能在事業上獨當一面。還找了個一無是處但又足夠乖順的新丈夫在身邊,也就是羅良琛。
男人學歷不錯,長相也可以,窮了點但還算身份幹淨。
兩人感情看著挺濃厚,段姒還打算去國外花筆錢再要個小孩。
家裡人那時已經覺得,她能走出來就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無恙,包括老爺子也覺得女兒在變好,隻有段宵從小就很疑惑——
為什麼母親總是在人後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悲傷怨恨、後悔糾結、矛盾痛苦…總之似乎沒有愛意,不像尋常母親會給自己孩子的那種眼神。
她從來不會這樣看弟弟段屹然。
段姒對段宵的冷暴力逐漸加劇為外化暴力。
把五、六歲的他關在車庫一整晚,脾氣一上頭把他丟在馬路邊,捏他細嫩的胳膊捏到青紫,動輒丟重物往他身上砸…
段老爺子發現他身上總是有傷時,甚至還換過好幾次育兒保姆。
段宵從來不會跟爺爺告狀。
小孩子實則最能直接地感受到別人對他的喜惡,但他更清楚那是他媽媽。
不是所有父母都會愛孩子。
但孩子都無一例外在幼時隻知道愛給予自己生命的人。
直到過年的除夕夜,喝醉了的段姒在臥室抱著一本有些舊的結婚證。
大半夜,發著高燒的段宵敲門來找她求助。
女人沒急著喊醫生,隻是哂笑地看著他,如犯了病症的癮:“都怪你。”
暈暈乎乎的小男孩終於問:“為什麼怪我?”
“你想知道?”段姒打開衣櫃,讓他鑽進去,“你進去待著,我待會兒就回來找你。”
等她酒醒,段宵已經因為缺氧和高燒在衣櫃裡昏死過去。
當夜送進了急症室,在那待了半個月。
段老爺子終於正視自己女兒舊疾未愈的問題。
“我恨他,我是一直恨他,我看見他就會想起阿闕…”段姒哭得聲淚俱下,“可是他那麼乖,每天跟在我身後喊媽媽。我打他,他也從來都不知道要反抗我。”
於是第六年,段宵又被自己爺爺送走了。
這次是把他送到了京郊的沽北鎮,老爺子的老戰友家裡。
老戰友的兒子當時是當地的縣委書記,對父親故友的孫子自然禮待有加。
隻是別人的孩子、還是上級送過來的。
再怎麼好吃好喝地供著,也沒法越級代為管教。
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段宵已經成了當地小霸王。
沽北鎮靠近鄉縣裡頭,當地的學校生源也難免有些亂。初一剛開學沒多久,段宵就被頻頻找茬兒。
他平時就獨來獨往,從不拉幫結派也不站邊兒,都知道他是個有錢又傲氣的小少爺。
有些初二、初三年級的混混男生就喜歡找這種人的麻煩,想從他身上拿點零花錢。
那天剛下晚自習。
四個男生追著他在胡同裡就打起來了。
這個年紀的校園暴力更恐怖。
冥頑不靈又無人管教,最髒的髒話裡夾帶著生殖器,輟學鬥毆,抽煙喝酒,住在臺球室和不正規的網吧裡…
反正“未成年”三個字,是他們犯渾、甚至犯罪的擋箭牌。
有的還愛認幾個社會上的地痞流氓當大哥,最窩囊的成年人在這群少年眼裡都是最酷的存在。
荒僻的雨夜,最容易滋生陰暗暴力。
巷子裡傳出辱罵聲、拳拳到肉的痛呼、玻璃瓶砸在牆上驚到夜貓逃竄的聲音。
幾個人沒想到一個男生這麼能打,不怕痛又不怕死一樣。
離段宵最近的男生再次被他踹倒了,暫時休戰,都精疲力盡地倒在地上,雨水衝刷著血水。
有個遠處的男生還在出言不遜,罵罵咧咧,顯然身體的疼痛並沒讓他學會服輸。
想讓他閉嘴,所以段宵不爽地站了起來,捏緊手裡尖銳鋒利的玻璃碎片。
他對自己有多狠,對別人隻會更狠。
是一道稚嫩的女聲打斷這裡的混亂。
她大喊了一句——“警察叔叔,他們在這”!
小鎮裡根本沒有民警會來得這麼及時,是小賣部的小老頭老板濫竽充數地按了幾聲車喇叭。
大家都冷漠求自保,誰願意多管幾個不良少年打群架的闲事兒,他人都懶得走過來。
但那幾個男生還是趕緊攙扶著,從胡同另一個口逃離。
雨還在下,這是段宵臉上和身上的傷最嚴重的一次。左邊的那隻眼幾乎腫到看不見縫隙,幾乎面目全非。
他靠著牆慢慢往下滑,半蹲在地上,脊背稍彎。
直到感受到落在後頸的雨珠驟停。
段宵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白色高幫帆布鞋,長到腳踝的碎花格子裙。
他抬起眼,看見了撐著把透明長傘的夏仰。
他打架打贏了。
她卻以為他是被揍得最慘的那個。
“走,我們先出去。”夏仰看不清他的臉,但能聞到血腥味。她伸手拉他手腕起來,緊張兮兮地小聲說,“萬一他們返回來就慘了。”
少年一站起來,她才發覺他這麼高。
她手吃力地舉高了傘,偏向他,又訥訥地找話題道:“你是鎮中的學生嗎?我也是,我剛轉學過來。”
段宵被她拉著走出了胡同。
他一言不發地揮開她善意的手,也沒躲在她那把小傘下,徑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