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抗下了天雷,卻也因此傷得不輕,得養個好幾年才能恢復。
河神在她醒來後說:“這地方你不能再待啦,繼續待下去先不說會不會被大批修界人士殺掉,你體內的魔也會吞噬神魂殺死你再掌控這具身體。”
文音歪頭去看烈火中的怨魂們。
河神說:“你為了這幫人殺孽越來越重,日復一日的增加,被魔吞噬掉是遲早的事,除穢天雷也還會來找你的。”
文音又轉頭看回它,眨了眨眼,看上去很平靜,沒有往常的偏執戾氣,她問:“我做錯了?”
河神哈哈笑道:“這事不該你問我對錯。”
它抬手摸了摸文音的頭,難得她有如此乖巧的一面,河神手痒摸著就不想停。
“我以前也是條幹幹淨淨的河,後來河流發展越來越大,分支也多,橫貫天地南北,我就變成了一條很大很大的河。”它活潑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悲傷來,“其中一條主道臨海,海邊還住了條龍,村民們很怕那條龍,覺得災難都是那條龍帶來的。”
“你猜他們做了什麼?”
文音說:“把龍殺了?”
“錯啦,遇到困難不是每個人都優先選擇反抗。”河神開心道,“村民們將女人和孩子綁上船,在岸邊祭祀跪拜,看著載有他們妻子女兒的船隻在水上漂泊,船隻提前被打了洞,行駛一段距離後就會被水淹沒。”
文音聽得蹙眉:“村民把女人和孩子獻祭給龍換取平安?”
河神說:“那龍離開後他們遇見災難還是會這麼做,隻要獻祭就能換來平安。有個小孩沉船後被我帶回岸去,在村子裡偷摸生活著,最後還是被人發現她沒被獻祭,認為這段時間的瘟疫都是她帶回來的。”
文音聽到這已經猜到了結局。
“於是村民將她重新獻祭,那天晚上大風大浪,還下暴雨,真是個壞天氣,那小孩哭得太慘啦,我聽得生氣,便掀起巨浪將整個村子都吞掉了。”
河神啪地變回小水團在石椅蹦跶,話也說得不好意思起來:“然後我就變成了人們口中的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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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音嗤笑聲,伸出手將它捧在掌心。
“受刑兩千年後,我的河流已經變得髒兮兮,滿是血汙怨氣,我每天都忙著清理,沿途隨手救人,但大家都不會記得我,河邊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倒是都說是我做的。”河神貼了貼她的掌心,“所以你說記得我,我很開心的,還留著我送的裙子,哈哈,我幾千年沒這麼開心過啦!”
文音靜靜地看著它,腦子裡在想它剛才說的受刑兩千年,這是一個她無法想象的數字。
她受刑一年就已性情大變,消磨了尊嚴與自我,它是怎麼做到兩千年後還能如此理智,甚至活潑開朗。
河神像是能聽見她的心聲,將涼意從她掌心擴散,幫她滋潤神魂。
“起初也會不甘心,但時間一長,就不再覺得有什麼,也因為我的生命太過漫長,許多事都是過眼雲煙。”河神凝視著她,耐心道,“你剛到這個世界就被困住了,報仇後又把自己困在這裡,來不及去看看別的,所以你殺了所有人也還是不滿足。”
“小姑娘不要問錯與對,這是別人對你的回答,問自己是否後悔,這是你給自己的回答。無論是神還是人,做任何選擇都有相應的代價。”
雖然它的聲音如少年純粹,此時卻像個靠譜長者,帶給文音難言的安全感。
文音沉默片刻後說:“後悔。”
她聲音略啞:“後悔出現在這個世界,後悔要遭遇那些痛苦的經歷。”
水流從她指縫流落在地重聚成大水團,這次換河神伸手捧起她的臉,“那跟我一起逃走呀?”
文音蹙眉:“我為什麼要逃?”
河神換了種說法,“我邀請你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害怕下雨,沒了你我會死的。”
小姑娘沉默良久,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伸出手給它,黑亮清明的眼望著它問:“去哪?”
河神高興大笑,牽著她的手下山:“離開這,去哪都行。”
烈火中的怨魂們朝離去的文音怒吼,猙獰搖晃的身影們試圖將她拉回去,永遠與它們一起在地獄中煎熬。
文音聽進去了河神的話。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機不對,導致她視線所及的隻有朝天宗,隻有怨恨,無形之中將自己也困在了牢籠,除了復仇折磨他人與自己外,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
沿著山地離開朝天宗,文音看見了滿山荒涼,曾經綠林蔥蔥不見,隻剩枯枝荒草地,河流髒汙,惡臭難聞。
河神牽著她小心地避開地面髒汙,一邊嫌棄道:“髒死啦髒死啦!”
文音抬頭看它:“你在朝我發脾氣?”
河神當場懵住,差點沒當場融化:“當然不是!怎麼可能!我沒脾氣的!”
文音默默收回手,瀟灑御劍離去。
河神眼巴巴地望著她,見文音走遠後朝她喊:“你把我忘掉啦!”
御劍遠去的人這才折返回來朝它伸出手,河神剛伸出手,就聽文音說:“我要小團子。”
河神:“……”
它變成小水團落在文音的掌心,被她雙手捧著。
這樣也不錯。
河神開心地與她掌心貼了貼。
“我們繞過河道吧,髒兮兮的,我怕你看了心情更不好,好不容易出來走一遭,要看點漂亮的。”
文音按照河神說的方向離去,落地看見滿目粉白的山林愣了愣。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花開的模樣。
朝天宗寸草不生,整日烏雲籠罩,陰風陣陣,荒涼至極。
生命蓬勃難見,隻有重復生長的怨恨。
小水團落地在青草葉上蹭了下,將草葉上的露水吃掉,懸空到文音唇邊碰了碰,將那滴露水給她:“小姑娘,朝天宗外已經是春天了,山花爛漫的季節。”
第49章 嫉妒 笑一笑
文音已經忘記春日該是何種模樣。
她走在生機勃勃的大山中, 繁花迷眼,一路往上走去各種飛禽走獸避讓。
小水團四處去採摘含有天地靈氣的露水喂給她吃, 順便“請求”路過的飛禽走獸不要一副害怕極了的樣子避開文音,“鼓勵”它們去跟文音打招呼。
飛禽走獸們瑟瑟發抖問道:“那、那我們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小水團:“誇她漂亮,心地善良,武功高強,若是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誇她長得好看,往死裡誇。”
於是文音走著走著,忽然發現之前避讓的鳥獸們都在樹叢枝幹上探頭探腦,對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沒走過一段路, 就有頭頂綠草葉或一枝花的飛禽走獸張口誇她長得真好看、真漂亮、是絕世大美人。
文音:“……”
頭頂綠葉的鼠精顫顫巍巍地遞給她一枝花:“您就像這花一樣漂亮。”
文音眨眨眼, 有點恍惚。
小水團卻是看得頭頂感嘆號, 飛身掠去樹冠上折了支最漂亮的花遞過去:“我折的最漂亮, 拿我的拿我的!”
文音將它的花枝收下,小水團撲過去一口咬住鼠精遞出的花枝, 發出獸類的聲音嗚嗚哇哇的嚇它:叫你誇人沒叫你送東西!
鼠精被嚇得哇哇大哭,同伴們紛紛留下來安慰。
從此地山腳翻越, 在天黑時分於另一方下山, 看見山腳處有零星煙火, 夜霧之中亮著昏黃光亮。
“去蹭飯吃吧。”小水團待在她肩上指揮著,“人間熱乎乎的湯飯也是一絕,你以前應該挺喜歡的,也很久沒吃過了, 今天來嘗嘗。”
文音在去往房屋的小道上頓住:“怎麼說?”
小水團哈哈笑道:“肯定不能是我去說呀,他們會被嚇倒的,我幫你看過了, 住在這的小夫妻是很善良的人,不會拒絕你的。”
文音沉默地走著,屋裡亮著燈,屋門半掩,窗上倒映著主人在內忙活的身影。
院裡有條黑毛白爪的小土狗,還是幼崽,正追著同樣是幼崽期的三隻小鴨子轉圈圈,一狗三鴨玩得不亦樂乎。
文音站在院前看了好一會,忽然間感覺到了由內而外的平靜。
直到肩上的小水團撲騰落地加入了那一狗三鴨轉圈圈。
小水團:“哈哈,追不上我吧!”
文音:“……”
它把小土狗惹急了,追著它汪汪汪,奶聲奶氣,還有點惱羞成怒的委屈。
小土狗的叫聲把主人吸引,女主人開門探頭看出來,剛巧與文音打了個照面。
文音有些尷尬地指了指還在逗狗的小水團說:“……我家山靈挺喜歡你家的狗,想跟它玩一會。”
女主人被逗笑出聲,出來熱情招呼,邀請她入屋坐坐。
文音很久沒跟普通人接觸過,往常接觸的不是妖魔鬼怪,就是來殺她的修者,時間一長連帶她本人說話也變得陰陽怪氣起來。
如今她克制著,面對熱情女主人的談話邀約都要先思考好一會才做出回答,因而顯得有些呆。
好在女主人並不在意,本人也很善談。
男主人在廚房忙活,出來時端著色香味俱全的晚飯,不等文音說什麼,女主人已經邀請她留宿一起用膳。
小水團在門口看著屋裡的文音,見她小口小口地吃著熱乎的飯菜,高興地蹦跶兩下後又被小土狗追著滿院子跑。
第二天這對小夫妻都要外出幹活,去田裡耕種,去山裡挖野菜尋草藥等等,文音隨著女主人去山中,沒有用術法幫忙採摘。
女主人說:“這些草藥能曬幹洗淨後去鎮裡藥鋪賣點小錢,也能放一些在家裡備用。”
小水團領著小土狗在山裡轉悠,教它學會辨認草藥,用爪子刨開土壤再咬斷根莖,叼著草藥去獻給女主人。
女主人看得驚喜:“你可真厲害呀!”
小土狗開心地搖尾巴。
文音低頭看小水團,沒想到它會跟一條狗玩得這麼和諧愉快,渾身上下哪裡都看不出半點邪神的風格。
小水團見她望著自己便問:“怎麼啦?”
文音說:“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邪神。”
小水團哈哈笑道:“我們什麼時候走?你總是看那條狗都不看我了,有點嫉妒,怕一生氣控制不住把它吃掉。”
文音眨眨眼。
小水團蹦跶一下,“怎麼樣,現在像邪神了嗎?”
文音沒說話,隻是彎腰將它捧在掌心。
午後回去她幫忙清洗分類草藥,需要曬幹的就放在簸箕裡放在陽光之處,再將另一部分放鍋裡翻炒,然後搗碎成粉末。
第二天文音同女主人一起去鎮上,隨她去藥鋪賣掉草藥後又給了她一些防妖魔的符紙便離開。
整個春季文音都遊走在山村鄉野,看人們過著平凡卻又充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