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瑾言看著我盤子裡那已經無從下口的榴蓮班戟,終於站起身來,"如果不吃了,那就走吧。"
他的表情淡淡的,眼神冷清,一如在醫院前開車離去的時候。
我心裡陡然一慌,匆忙站起身來抓住了他的手,"對不起!"
他在我身旁頓住腳步,"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把你當成了垃圾桶,什麼事情都想告訴你。對不起忽略了你的感受,隻一味地以為你會陪我經歷所有心情不好的時刻。對不起……"我強忍住眼淚,咬著嘴唇,"是我太自來熟了。"
陸瑾言低下頭來望著我,忽然間低低地笑了兩聲,"祝嘉,你用這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跟我道歉,究竟是想要表達你的歉疚,還是在威脅我?"
我驚愕地抬起頭來,看見了他嘲諷的眼神,尖刻得全然不似我認識的那個陸瑾言。
我的面上火辣辣的,眼眶也跟著熱起來。
我覺得丟臉,覺得無地自容,就好像你把一顆心赤裸裸地擺在他面前,而他卻告訴你,你最好捧著你的心趕快走開,他不稀罕看。
心裡如同被撒了一把沙子,硌得我渾身難受。
我倏地抽回手,從裝衣服的袋子裡拿出了他的卡,擺在桌上,強忍住眼淚對他說:"卡還你,我把卡號記在手機上了,回學校之後立馬把錢匯到你卡上。"
我推開玻璃門就往外走,豈料手腕卻忽的被人一把抓住。
陸瑾言問我:"你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我猛地抽回手來,快步衝進了電梯。
陸瑾言要跟著我進來,而我挺身堵在電梯門口,死死地瞪著他,一言不發地表示抗議。
他大概是被我的表情震住了,沉默了片刻,終於選擇了一旁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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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合上,而我沒有選擇樓層,隻是慢慢地蹲下身去,整顆心都涼透了。
小時候我曾經有一個幸福的家,在我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時,我的父母忽然離婚,家庭破碎,留給我的隻有一個兵荒馬亂的童年。
初中的時候我住校,交了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在我掏心掏肺地拿出媽媽每個月打給我的錢,隻為和家境貧寒的她分享我能付出的最好的一切時,卻在一次體育課上聽到她和廁所裡另一個女生的對話。她說祝嘉真是個傻子,連別人是真心對她好還是愛她的錢都不知道。
高中的時候我喜歡上了陳寒,這一次,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我似乎終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力量。我黏著他五年,五年後,我發現他帶給我的傷害比誰都要大。
然後呢?
然後我遇見了陸瑾言,認識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卻把他當成了救命稻糙,一遇到事情第一個就會想起他。
我依賴他,信任他,自私地把他當成救生圈,而我就是那個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他不放。
可由始至終我都隨著自己的性子去做事,要求他隨叫隨到,要求他洗耳恭聽我的傷心事,他問得不錯——我把他當什麼了?
我自私又貪心,成為了我最唾棄的那種人。
偏偏我還惱羞成怒,對他發了火,我簡直羞愧得無顏再面對他!
我蹲在電梯裡,終於忍不住把頭埋在膝蓋上哭起來。
在遊泳池裡還以為自己會淹死的恐慌感陡然襲來,看著陳寒救走沈姿的絕望和嫉妒也攫住了我的感官,最後是被陸瑾言推開的羞恥與不堪。
我無聲地掉著眼淚,電梯門卻倏地打開,一個中年婦女拎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走進來,被蹲在那裡的我嚇了一大跳。
她遲疑地按了一樓的按鈕,而我沒有搭理她,隻自顧自地埋頭頹廢。
叮——電梯到底樓了。
我聽見身側的人走出門去的腳步聲,下一刻,另一個聲音響起。
"祝嘉。"
我渾身一僵,就這麼猶帶淚痕地抬起頭來,看見陸瑾言氣息不穩地站在一樓的電梯門口。
他走進電梯,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人說:"不好意思,我有點事情,麻煩你們等下一趟。"然後伸手按下了關門的按鈕,同時按下最高層。
我沉默地蹲在原地,一聲不吭,直到他嘆口氣,忽然俯身拉住我的手,將我拉了起來。
我退到電梯角落裡,情知錯在自己,卻還無理取鬧,冷冷地望著他。
哪怕我知道此刻我的眼睛肯定紅腫難看,面頰上還帶著淚漬,但我就是賭氣地瞪著他,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壞蛋。
因為如果不這樣做,我最後的防線也會崩潰,不堪一擊的自尊也會徹底毀滅。
陸瑾言凝視我片刻,終於妥協地說:"是我語氣重了,別難過了。"
我還是沒說話。
他從休闲西褲的口袋裡掏出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墨藍色格子手帕,猶豫了一下,還是朝我的面頰湊來。
我微微歪頭,繼續用那種賭氣的眼神望著他。
他卻像哄孩子似的拉住我的手,將我拉到他面前,一邊用手帕替我擦眼淚,一邊低聲說了句:"乖,別動。"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更多的淚珠像是斷了線一般湧出來,矯情得要命。
我對自己說:祝嘉,別再作了,女人作一下是可愛,一直作就是作死,你是要可愛,還是可愛死?
我與他相隔不過幾釐米,幾乎能看清他濃密纖長的睫毛,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
我看見他淺淺地笑了,"這麼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哭鼻子。"
他的唇瓣薄而潤澤,淺粉的色彩像是春日枝頭盛放的桃花,美得驚人。
我望著他,又一次問他:"陸瑾言,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寂靜的電梯裡,空氣都驟然停止下來。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七樓,而他若無其事地再次按下關門鍵,又按亮了一樓,將手絹從我面上拿開。
他說:"我這人做事一向隨性,隻憑直覺,不問原因。"然後微微側過頭來笑著問我,"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
大概是看出了我不想回學校的心理,陸瑾言又帶我去了圖書館。
正值傍晚,橘紅色的夕陽將圖書館外面的那片湖水都染成了暖黃色,一輪落日映照其中,又被微微蕩漾的碧波浸染開來,模糊了輪廓。
我們沿著湖岸往正門走,燥熱的空氣被晚風吹在面上,潮湿又悶熱。
然而側過頭去,便可以清晰地看見身側的陸瑾言,他面容恣意,步伐沉穩,那樣的風姿似乎隻是漫步在愜意的春風裡,而非與我共處於一個季節。
圖書館六樓的人總是那麼少,我們各自挑了書,坐在落地窗前看。
坐在陸瑾言身旁,我總是能夠很快靜下心來,於是讀莫泊桑的過程裡不時彎起嘴角。
無意中抬頭時,察覺到陸瑾言似乎盯著我。
我一頓,抬頭對上他的視線,隻見那雙漆黑一片的眼眸氲著絲絲笑意,襯得他整張臉都柔和起來。
我臉一紅,"看我幹什麼?"
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你的表情很有趣。"
"有趣的意思是不是等於喜感?"我狐疑地問他。
這一次,他唇邊的弧度驟然漾開,"有趣的意思,是指你笑起來的樣子很生動,很感染人。"
我一下子開心起來,"真的?"
"真的。"他信誓旦旦地對我笑,那語氣與其說是確認,倒不如說是……我的心跳驟然慢了半拍。
那溫軟如玉的兩個字如同誓言一般沉穩有力。
我忽然開始開小差,不知不覺就幻想起陸瑾言說情話的模樣,大概這世界上沒有多少女人能夠把持住自己,不對這樣的誘惑動心。
夜幕低垂時,圖書館也快關門了,我們下樓的時候遇見了六樓的圖書管理員,那個看起來不太慈祥的大媽。
她笑著跟陸瑾言打招呼:"陸醫生又來啦?"順帶著看了我兩眼,眼裡滿是笑意。
陸瑾言也微笑著問她:"吃飯了沒?"
"剛吃過,上來換班。"
"那我們先走了。"陸瑾言帶著我走進電梯,還不忘叮囑她一句,"晚上回家的時候注意安全。"
電梯門合上,我納悶地問他,"你怎麼和她那麼熟啊?"
他回答說:"張阿姨以前來我的咨詢中心治療過一段時間。"
"噢——"我隨口問了句,"她遇上什麼問題了?"
這一次,陸瑾言頓了頓,然後笑著說:"患者的情況不能隨意透露。"
我立馬拍馬屁,"醫生大大你真棒,超級有職業cao守,我真是太崇拜你了!以後我和我的小伙伴要是遇到心理問題,一定會來光顧你的生意!"
陸瑾言淡淡地說:"心理問題不比生理疾病,輕度多數是抑鬱,重度一般是變態。聽你這歡快的語氣,你是想來個抑鬱,還是來個變態?"
我立馬嚴肅起來,"那我還是推薦我的小伙伴來找你就好,像我祝嘉這種社會大好青年,要是出了心理問題,那就是祖國的一大損失了。"
陸瑾言笑了,"祝嘉,我該說你臉皮厚,還是說你臉皮厚呢?"
"你可以說我十分有自知之明,懂得替社會和祖國著想。"
他看我片刻,踏出電梯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妄想症也是心理疾病的一種,有空來咨詢中心找我聊聊。"
"……"我就知道絕對不能和他愉快地進行這種事關智商的對話!凸(艹皿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