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醫院,昂著頭歡快疾走,仿佛處處都是陽關大道,什麼金榜提名、洞房花燭、他鄉故知,都抵不過老來得子,曾經以為人生是杯苦酒,而今方知老天恩典,品出先苦後甜的佳釀,真是死而無憾。
忽然,姜承望高喊著追上來,顛跛的姿態令他好不心疼,急忙回頭相迎。
青年恢復見面時的冷漠,無鋪墊地倒出來意:“我想收回剛才叫你的那聲‘爸爸’。”
不等他消除錯愕,肅然說明:“媽媽和我爸爸矛盾很深,出於報復,強迫我認你做父親。我不想讓她難過才被迫答應,按照真實想法,我完全不想和你有絲毫聯系,請你以後別再接近我們。”
洪萬好慌成被當場捉贓的小偷,解釋:“小望,我沒有惡意啊,我是真的關心你。”
姜承望打斷:“我一生下來就是姜家的孩子,姜開源是我唯一的父親,你突然跑出來搶奪這一頭銜,隻會令我困擾。而且你知道我和冷家的恩怨,冷陽做了你的女婿,有這層幹系在我沒法跟洪家人相處,連面對你們都做不到,請你體量我的心情。”
“陽仔不是壞人,他姐姐也不是,當初要知道你是我親生的,他們絕不會……”
“你以為我在怨恨他們嗎?過去這麼久,我早放下了,但我變成這個樣子,再出現在他們面前,隻會加深他們的罪惡感,包括爽姐,所有人都會不自在。這一年來我不斷強迫自己忘記往事,把殘疾歸咎於意外,而你對我的關心會讓我不停重溫那一幕,想起我是如何被算計陷害的,逼我去怨去恨,這樣對誰都沒好處。”
以他的溫柔性格,用純粹的理性表達意思,說明自身情緒已趨近冷酷。
洪萬好在他的眼神裡看到了死裡逃生的餘悸和刮骨療毒的決絕,最終因痛疚放棄了貪念,沮喪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一切都依你吧,我不會再來打擾了,再見。”
回家後他小心隱藏情緒,獨自、慰藉挫折,不料第二天這樁私密竟傳為全國性話題。
數家媒體刊登了他兩度前往醫院探望夏蓓麗的視頻,與姜承望在街邊對話的那段影像做為實錘被大書特書。記者聲稱風聞他與夏蓓麗多年來藕斷絲連,反手給姜開源戴綠帽,還和姜承望父子情深,想通過他從姜家謀取利益。
流言猛於虎,曾淑琴先被網友們的非議嘲笑逼瘋,在家鬧了個沸反盈天。
洪爽回家調解,也忍不住責備父親:“老豆,夏蓓麗生病關你什麼事啊,你幹嘛去找她,還帶上大姐?搞這麼曖昧,怨不得外人說你們藕斷絲連!”
洪悅知道部分內情,替洪萬好辯解:“阿爽怎麼連你也錯怪老豆,他是不想欠夏蓓麗的情,帶我去當面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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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馬腳就休想蓋回去,不得己細述夏蓓麗資助她結婚買房一事,如此更戳了曾淑琴心肺,氣得她舉雙拳猛砸丈夫。
“好哇,這麼大的事你居然瞞得死死的,自己罵那狐狸精嫌貧愛富,轉身又去抱她的大腿,花她的臭錢。”
洪悅大急:“媽,不是你想的那樣,老豆是為了我才甘願放下自尊向夏蓓麗求助的。”
曾淑琴飆著淚推開她:“大妹你別哄我了,我知道,錢就是命,命就是錢,我沒你親媽有本事,掙不來大錢給你買房子辦婚禮,累死累活半輩子,也比不上人家能拿大把的錢收買人心。”
洪家人聞言都被狂抽耳光,洪悅哭著認錯,差點給繼母下跪。
洪萬好拉住女兒,向妻子垂頭謝罪:“你別再胡思亂想啦,沒本事的人是我,連累你跟著受窩囊氣,我對不起你!”
曾淑琴用力推開他:“知道對不起我你還去找那女人,一次不夠還有二次!你說你第二次去都跟她說什麼了?又跟那姜承望嘀咕啥呢?”
洪歡這次向著母親,替她質問父親:“是啊,老豆,你要向大姐說明情況去一次就夠了,幹嘛兩天之後又去啊,這也跑得太勤了吧?”
洪萬好再瞞下去勢必無地自容,將二次探病時的經歷和盤託出。
鄭傳香又氣又疑:“夏蓓麗這是在臨終託孤嗎?她究竟安的什麼心啊?”
聽父親說:“她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了,姜開源又翻臉不認人了,小望腿腳落下殘疾,今後無依無靠太可憐。夏蓓麗就是顧慮到這些,想讓他認回我這個親爹。”
洪爽追問:“那姜承望是什麼態度?”
“他可憐他媽媽,當著夏蓓麗叫了我一聲爸爸,可心裡一百個不樂意,我一走他就追出來,說之前的話不作數,叫我以後別再去找他們。”
父親的可憐相令洪歡著惱,厲色譏刺:“他這是瞧不起人嗎?都成瘸子了,還拽什麼呀!”
洪萬好訓斥:“你懂什麼,生恩不如養恩重,他是姜家養大的,沒吃過洪家的米糧,不想認我們很正常。”
他就事論事,在曾淑琴看來卻是公然偏心,跳腳吼罵:“你還覺得很遺憾是不是?被夏蓓麗踩了幾十年,如今又換她兒子接著踩。洪萬好,你自己不要臉,也別帶累我們啊!外面大熱的天,我出門還得戴口罩,都怪你不自愛,搞得我也沒法見人,我欠了你們家多少啊?吃苦受罪樣樣不落,到頭來連起碼的尊嚴都保不住,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她哭天搶地用頭撞家具牆壁,小輩們都勸不住,還得鄭傳香親自抹下老臉去哄,抱住她賠好話:“阿琴,你別傷心,你的好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隻怪我不是好鳥,生了阿好這顆糊塗蛋。人話他是聽不懂了,你難過隻會傷自個兒,還是聽老太婆一句勸,別理他,由他自己作去,往後我隻認你做親女兒,全當沒這個兒子。”
洪萬好臉皮做了鐵板燒,忙喊了一聲媽,立遭叱罵:“說你不懂人話,你還真就不懂。都說沒你這個兒子了,幹嘛還叫我媽?滾去作死吧!”
老太太叫上洪巧,一齊扶曾淑琴上樓。洪爽聽樓上響起關門聲,連忙勸父親:“老豆,嫲嫲那麼說都是為了哄媽,你可別當真啊。”
洪萬好像吃了一頓煤灰,衰到貼地,喪氣又憤怒地嘟囔:“你們真以為我蠢到家了,連這個都聽不出來?我就是怕阿琴知道了生氣才偷著去的,誰知會被記者拍下來,還發到網上亂寫一氣,這不存心搞事嗎?”
洪歡跟著吐槽:“新聞剛一出網上就遍地開花,肯定是事先策劃好的,會是誰呢?”
冷陽做了洪家女婿,每遇家庭糾紛都保持中立,剛才跟著眾人勸架,絕不多嘴,這時方斷言:“別猜了,跑不了是姜開源幹的。他正利用夏蓓麗得血癌這事轉移公眾對他的怨憤。這次捏造爸和夏蓓麗的緋聞,把自己偽裝成冤大頭,更能制造反轉,倒打一耙。不過他把姜承望拖出來祭天真讓我吃了一驚,絕情到這份上算是徹底喪失人性了。”
洪爽氣得望空揮拳,不能任壞蛋潑髒水,催他快想辦法替父親澄清。
冷陽說他已經安排下去了,但需要洪萬好做一個採訪,先向其請示。洪萬好急著安撫妻子維護和睦,自身的顏面已不重要,表示一切聽他指揮。
姜開源的倒行逆施又一次突破洪爽底線,她像被毒焰燒著,必須呆在通風透氣的地方。晚上冷陽幾次催她睡覺,見她呆在陽臺不進來,便發揮甜心職能,前去開導。
“怎麼今晚換你賞月了嗎?”
他摟住她的肩膀仰望天空,蒼穹宛如墨池,可蘸盡墨汁也書不完塵世的紛擾。
洪爽不願他再操心,即刻微笑:“天上的月亮哪有你這人間月亮好看?我是被姜開源幹的醜惡勾當氣得睡不著,在這兒詛咒他。”
他溫柔笑對:“這次你是心疼爸還是同情姜承望啊?”
“都有吧。而且還特別慶幸。”
“慶幸什麼?”
“說出來你可能會生氣。”
看出她的顧慮是真的,他就用不正經來紓解。
“你對我不是向來隨心所欲,百無禁忌?怎麼突然體貼起來了?”
“切,我一直很體貼你好吧,說這種話太沒良心了!”
他握住她捶來的棉花拳,順勢親她一下:“開玩笑嘛。知道你最心疼我了,不會故意傷害我,所以有什麼話盡管說,憋在心裡我也會替你難受的。”
洪爽會心地勾住他的脖子,坦言:“我慶幸你沒生在姜家,是被媽媽獨立撫養大的,要是接受了姜開源的教育,指不定就長歪了。”
“姜承望就是被姜開源養大的,人品也還行啊。”
“那全靠我老豆的基因,他才能出淤泥而不染,看看姜秀娜,和她哥哥完全是兩個樣子。”
“這麼一想也是,龍生龍鳳生鳳,我遺傳了姜開源的邪惡基因,如果沒有媽媽規正教導,後果是很可怕。”
“我也是啊,身上攜帶了夏蓓麗的血統,要是沒生在洪家,興許也是個惡女。”
第146節
他們信馬由韁地聊到這裡,冷陽引導她往輕松的地方思考。
“來想象一下,假如我是惡少,你是惡女,相遇以後會產生什麼樣的化學反應?”
這假設蠻有意思的,洪爽想想就樂:“要嘛負負得正,要嘛同歸於盡。”
“哈哈哈,我想我一定會對你見色起意,色膽包天,色令智昏,然後就任你擺布了。”
“我覺得我也是哦。你顏值這麼高,隨便拋個媚眼,我就會醉倒在你的秋波裡。”
小兩口習慣互相贊美,都不嫌肉麻。冷陽捧起洪爽埋在他胸口的臉,認真問:“你成天誇我顏值高,那最喜歡我臉上哪個部位?”
她的視線難以取舍地對他的面部進行掃描,停留在微笑的m唇上。
“嘴。”
答案受到質疑。
“前天才說最討厭我嘴巴壞,老跟你抬槓。”
“沒錯,你這張嘴就不適合用來說話。”
“那適合做什麼?”
“適合接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