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聊兩句謝美蘭接到一通電話,兩分鍾不到的通話過程中,她的臉走馬燈似的切換表情,曇花一現的緊張期盼後是深深的失望憂傷,掛線時已揚起漫天沙塵暴,仿佛兇猛的獸群正狂奔而來。
關佩珊猜到電話內容,手心微微冒汗,等待溫習重復了無數遍的折磨。
果聽謝美蘭冷聲道:“剛才天水那邊來電話,說那個女孩子不是晴晴。”
關佩珊知道說什麼都是錯,索性裝聾作啞。
謝美蘭的悲憤迅速漲潮,激動道:“我還以為這次準沒錯,日盼夜盼等了一星期,結果又是這樣。我的晴晴到底在哪兒?她究竟還在不在這世上?”
她被養女的靜默觸怒,悍然射出一串子彈。
“你怎麼不說話?是沒臉開口,還是故意裝啞巴?”
關佩珊低頭回避厲色,柔聲下氣勸慰:“媽媽您別急,妹妹現在一定健康快樂地活著,總有一天會和我們團聚的。”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隻會拿這種鬼話糊弄我!我都等了十九年了,一點音訊都沒有!晴晴她一出生身體就弱,失蹤時還在生病,那些人販子心腸那麼狠,怎麼可能好好照顧她?這十九年她一定過得很不好,每天都盼著親生父母去救她!”
關佩珊見慣養母思女的癲狂,善意都隨著她的咒罵消亡,如今湧現的全是怨念嘲諷。
你的晴晴失蹤時才三個月大,根本不記得誰是她的親生父母。就算她過得糟糕,你拿我撒氣也幫不了她。
謝美蘭卻覺得辱罵已是對她最輕的懲罰,害她失去親生女兒的禍首正是這個可惡的養女。
“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裝病騙我們送你去醫院,晴晴怎麼可能被人販子拐走?是你害我們母女失散的,你就是我們家的災星!”
“……對不起媽媽,我出去做事了。”
聽膩這些陳詞濫調,關佩珊唯一感受是不耐煩,撤退時謝美蘭陡然將茶杯掼向通路,碎片和熱水濺向她的雙腿,激起刺痛。
她一聲不吭站定,見女助理開門查看,還行若無事地微笑:“我不小心摔壞了杯子,麻煩你叫人來打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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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助理裝傻應承,又聽謝美蘭陰森森說:“這茶葉太難喝了,全部扔掉換新的。”
她轉身癟了癟嘴,情感天平向關佩珊傾斜。
剛進酒店時就聽說老板娘喜歡折磨大小姐,目擊數次她覺得謝美蘭比傳說中更過分,動輒羞辱謾罵,像個瘋狂的後媽。可憐大小姐還恪盡禮數地侍奉她,也不知是關家的養女還是丫鬟。關老板在世時還會護著她,今後她的日子恐怕更難了。
這時冷陽一行已見到姜開源,有如雷、汞遇硫酸,當場大爆炸。
“姜開源你馬上放了我姐姐!”
他不慣以聲色奪人,發怒時腔調更顯深沉。
洪萬好怕他氣勢不足,衝到陣前咆哮:“姜開源,你別以為發達了我就不敢揍你,現在照樣能把你揍得往桌子底下鑽!”
姜開源自謂與他已是雲泥之別,抬手制止屬下和保鏢,擺出指點江山的大佬儀態。
“阿好,你都這把年紀了還這麼衝動,想讓你八十歲的老媽去給你送牢飯嗎?”
曾淑琴按住暴怒的丈夫,洪爽已跑到冷欣宜身邊,想帶她離開。
“站住!我還沒跟他們談正事呢!”
出口被堵住,洪爽怒道:“姜開源,你這是非法拘禁,趕緊叫他們讓開,否則我報警了!”
姜開源拿她當親閨女,語氣轉和:“小爽,我找你姐姐弟弟談事情,不會把他們怎麼樣的。”
他如此宣稱她和冷家姐弟的關系著實古怪,洪萬好先發飆:“什麼姐姐弟弟,我警告你別亂說話啊!”
姜開源笑道:“小爽是阿麗的女兒,也算我的女兒了,叫陽陽弟弟,叫細細姐姐,合情合理嘛?”
“放屁!二妹是我女兒,跟你們姜家和那個賤女人沒有任何關系!”
姜開源要的就是這句話,正色道:“你這麼想很好啊,那就好好勸勸小爽,讓她立刻跟冷陽分手。”
他的突襲很成功,洪爽懵然無措,不知如何回答父母的質詰。
冷陽挺身拆招,先安撫洪萬好夫婦:“好叔琴姐,這件事我之後再跟你們解釋。”,接著怒斥姜開源:“我和姐姐早跟你斷絕關系了,你無權插手我們任何事。快放我們走,不然我就找記者來做現場直播!”
姜開源情知他主意多,隻採用懷柔政策,誠懇道:“我今天真是來找你們姐弟倆協商的,拜託你們給我點時間,坐下來心平氣和談一談。”
冷陽見姐姐淚痕未幹,堅決拒絕:“我們不想看到你,跟你也沒什麼可說的。”
姜開源轉身拿來一張字條:“這是細細剛才寫的,我問她話她不理,說等你來了由你代她跟我談。”
冷陽向冷欣宜求證,得到默認,轉念想借這個機會向仇人宣戰,讓他先放洪家人離去。
一家三口不放心,定要留下助陣。
姜開源說:“這是我的家事,你們硬要留下就出去等吧。”
讓助理將他們領去隔壁套房,同時清退外人,與一雙子女分坐長桌兩端,親自為他們倒水,順便關心冷陽的近況。
“別來這套了,有話快說。”
“……陽陽,你為什麼突然轉讓上海的公司?能不能告訴爸爸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是我爸爸,沒資格管我的事。”
“那你們來榕州做什麼?”
“說了不管你事。”
他不說姜開源也猜到姐弟倆是懷著對他的敵意回歸故裡,他調查過冷陽近來的行蹤,聽說他整天四處遊走,在各種餐館吃喝,行為十分可疑,眼見迂回不中用,改打直球。
“這幾個月我也認真反省過了,我是很對不起你們和憶梅,人死不能復生,我不能再向你們的媽媽道歉,但總能補償你們。你們有什麼要求或者心願盡管提,我一定為你們辦到。”
他主動遞刀,冷陽不客氣地嗤笑:“任何事都行?”
“是。”
“那好,把福滿堂的招牌還給我們。”
“這好辦,你是我兒子,將來家業總有你一份,隻要有能力,福滿堂交給你繼承都沒問題。”
姜開源認為子承父業天經地義,姜承望缺少經商才能,有個聰明兒子接班,正解了他的後顧之憂。
冷陽肅然糾正:“你搞錯了,福滿堂是我們冷家的,我要你現在就交出商標所有權,從今以後姜家還有夏蓓麗都不準再利用這塊牌子掙錢!”
他發表檄文,向仇人揭示復仇目的。
姜開源不勝震驚:“福滿堂是我一手一腳發展壯大的,你說這種話和搶劫有什麼區別?”
冷陽揚眉拔劍:“二十多年前一對狗男女先當騙子後做劫匪從我媽媽手裡搶走福滿堂,□□叫夏蓓麗,奸夫就是你姜開源!”
十年不遇的屈辱竟是兒子施放的,姜開源火冒三丈地跳起來:“我是你親爹,你怎麼能這樣跟我說話!”
冷陽起身對峙:“如果你還記得你是我們的親爹,當年就不會背叛媽媽,幹出那麼多無恥下作的事!既然你不肯還我們招牌,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你等著遭報應吧!”
他準備扶冷欣宜離開,姜開源斷喝:“都給我站住!”,繞到他們跟前左右指斥:“你們以為我為什麼找你們,是為我自己嗎?都是為你們好啊!陽陽,我知道你有本事不用求人,但看看你姐姐,她都三十多了還嫁不出去,不就因為是個啞巴,找不到好對象?靠她自己或是靠你,能找到像樣的男人來娶她?隻有讓我這個老爸做靠山,才能讓她像正常女孩子那樣找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優秀的丈夫。我敢說你媽媽身前沒少為這事操心,現在她死了,誰能幫她完成遺願?隻有我啊,隻有讓細細做回我姜開源的女兒,她下半輩子才有著落,才能讓你們的媽媽安心瞑目!”
他自以為的肺腑之言是對姐弟倆刺心露骨的羞辱,冷欣宜伸手攔住震怒的弟弟,沾水在桌面寫道:“我死都不會認你!”
寫罷端起水兜頭潑他,隨手摔了杯子。
這是她做過最野蠻的舉動,卻不能紓解萬分之一的怨恨。
姜開源也很窩火,抬起手臂想抽她,被冷陽猛掀一掌,抱著椅子跌倒。
保鏢聞聲趕來抓住姐弟倆,冷陽不見狂態,冷靜呵斥:“姜開源,總有一天我會叫你傾家蕩產,一文不名!”
他好似一把冰刀,明晃晃寒浸浸指向敵人的心髒,隻能摧毀不可收藏。
放任他分明是養虎為患,可終歸是親生兒子呀,虎毒不食子,也隻好縱其歸山。
姜開源破天荒違背了“無毒不丈夫”的原則,做出顯而易見的錯誤選擇,命令手下放人,在他們出門前不甘宣話:“陽陽,就算你不承認,我也始終是你的父親。除非你遠離福滿堂,否則在你夠到這塊招牌時人們就會把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你一輩子都休想否認。”
冷陽悄然諷笑,他早已決定為復仇傾盡所有,姜開源的威脅恰恰是他未來的一步棋。
牆壁另一面,洪爽也接受了一場審問。父母起初以為她真的在和冷陽拍拖,焦急地刨根問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