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傳香了解兒媳,仍忍不住薄責:“二妹生氣啦,你快去跟她道個歉吧。”
“怎麼了?”
“你當著那麼多人曝光她親媽的醜事,她也會跟著丟臉啊。”
“哎呀,我怎麼沒注意呢?剛才看那婆娘欺負你,我氣壞了,腦門一熱就有啥說啥了。”
“我知道,我也大意了。總之我們這次搞得二妹很難堪,今天還是她生日,不能讓孩子心裡不痛快啊。”
曾淑琴內疚懊悔,追罵夏蓓麗幾句,提著油條上樓找女兒。
敲門進去,洪爽已穿上銀行制服,拿著提包準備出發。
曾淑琴堆笑道:“二妹,我給你買了油條,你帶去單位吃吧。”
洪爽已藏好鬱悶,乖巧地笑了笑:“好啊,謝謝媽。”
見她態度好,曾淑琴更難為情,雙手擰著衣角碎步湊近,愧怍道:“對不起啊,二妹,媽剛才害你丟臉了。”
洪爽雖非她親生,相處二十多年,潛移默化承襲了她的幹脆,火氣來去如風,一分鍾前心緒已經平復,見她主動賠不是,便釋放出更多諒解。
“沒事,我知道你想保護我和奶奶,事情過去就算了,大家都別往心裡去。”
曾淑琴歡喜地握住她的手:“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都怪那賤女人,一輩子惦記著害我們。她現在什麼都有了,還貪心不過,我看她連壽衣都想搶啊!”
洪爽勉強一笑:“她肯定沒安好心,真的愛我,當年就不會那樣對我了。”
“就是啊,我也說她狐狸拜年,心腸歹毒,哪配做母親!”
曾淑琴發完狠又有些心虛,瞅著女兒忸忸怩怩道:“當然啦,我這個媽也沒給你爭光,沒文化,長相難看,還是個大老粗,上不得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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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是自謙,她的外貌平庸,姑娘時就生得粗頭笨腦,來自偏遠山村,小學肄業,以前連二十四個英文字母都背不全。如今閱歷見識上去了,仍自覺矮人一等,對待生活時樂觀,審視自我時自卑。
兒不嫌母醜,洪爽覺得貌寢的繼母比裹著好皮囊的生母順眼百倍,忙摟著她撒嬌:“媽,你幹嘛這麼說自己啊,這些年你把我們四姐妹照顧得這麼好,又幫老豆打理生意,嫲嫲也常說沒有你,我們的日子過得不知有多慘,洪家有你這樣的兒媳婦,真的是家山有眼。她每年祭祖供那顆燒豬頭就為了感激這件事。”
曾淑琴被哄笑了,欣慰地拍著她的手背說:“你這麼說媽就是累死也開心了。今天你過生日,晚上我們全家人幫你慶祝。”
父母年初還商量年中賀陽畢業歸國後為他們操辦婚事,現在不止洪爽的感情打水漂,二老的心願也落了空。身為人女她很歉疚,略帶羞慚地自嘲:
“庫存積壓了二十六年還沒找到銷路,這筆買賣讓你們虧本了。”
曾淑琴立時嗔怪:“怎麼能這麼說自己呢,我們條件好,當然奇貨可居了,要認準了大賣家才出手嘛,哪能隨隨便便便宜那些大豬蹄子。我說你和姓賀的壞小子了斷是好事,不然等結了婚再露出真面目,那才吃虧呢。”
她摟著女兒開導,一直將她送去車站。
洪爽上班的a銀行同舟路分理處離海河路隻一站地,五分鍾便到站。
與主管做完箱櫃交接,參加完20分鍾的晨會,進入9點營業時間。在櫃臺前一落座,同事阿英過來摟著她的脖子耳語。
“你不在的這幾天,我被鳝魚周害慘了,他每天坐櫃不到3小時,別的時間都讓我頂,盤點也扔給我做,搞到晚上10點才下班。託他的福,我這個月大姨媽都沒來。”
榕州人用“懶蛇爛鳝”形容懶惰之人。鳝魚周全名周益群,是這家分理處經理袁強的侄子。a行待遇好,常人削尖腦袋也進不來,他倒好,畢業就穿著黃馬褂輕輕松松入職,工作狀態一個字——混。
人家偷懶是兩天打魚三天曬網,他是天天出海,坐在船頭觀風賞景。
正常情況下,一個銀行櫃員每天接待150名客戶,他能完成三分之一就是罕見的記錄。
手腳慢、記性差、態度惡劣,毫不敬業,厚顏無恥地為自己減負,心安理得給別人增負,正經該改叫周害群,才稱得上人如其名。
共事一年,洪爽沒少吃他的虧,國有銀行改制仍脫不掉官僚風氣,兢兢業業不如溜須拍馬有前途,更拼不過皇親國戚。想平平安安吃這碗飯,隻好砍平稜角,能忍則忍,與幾個在這方面志同道合的同事合力扛鍋,補被鳝魚周拖累的工作效率。
主力休假一周,兄弟們苦戰的光景可想而知。
她回頭瞥一眼躲在角落裡玩手機的周益群,開導阿英:“人家上面有人,我們隻能忍了。”
今早來辦事的客戶出奇多,櫃員實行輪班制,上午洪爽、阿英、周益群負責接待對私業務。
周益群用一個多小時應付了三名領養老金的客戶,之後跑沒了影。
洪爽和阿英隻有四隻手,流程再熟練,動作再麻利,也不能以兩個人的勞力幹三個人的差事,同時還保持效率。
10點半,大堂裡人滿為患,排號排到200多位,不少客戶到場半個多小時仍未輪上趟,怨聲從無到有,由低轉高。
洪爽像火場上的陀螺,轉得飛快也甩不掉滿身火星,巴望別遇上麻煩業務。
誰知墨菲定律降臨,隻見167號客戶戴著墨鏡,手持拐杖戳戳劃劃,慢慢坐到她的櫃臺前,是個瞎子。
這青年瞧著二十來歲,發型清爽著裝體面,有著本地男人少見的颀長身材和白淨皮膚,拳頭大的黑鏡框將臉型襯託得精致立體,嘴形還是不大不小的m唇,算得上俊男模板。
可憐空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外表,自身卻目不能視,淪為“不幸”的活招牌。
面對殘疾人,洪爽態度越顯溫和,問:“先生,沒人陪你來嗎?”
“沒有。”
青年的回答低沉簡短,好像吐出了兩粒冰塊。
洪爽保持職業化的親切,聽說他要取錢,請他提供相關物件。
青年摸索著掏出錢包,慢吞吞將身份證、銀行卡、排號單逐一扔進凹槽。
此人名為“冷陽”,今年剛滿25歲,戶籍地在上海。
洪爽特意為他說明密碼輸入器按鍵的順序。
第一次錯誤,第二次錯誤,第三次她忍不住提醒:“先生,再錯一次賬戶會被凍結,請你找準按鍵位置再按。”
青年默不作聲,落指如飛,圓滿迎來錯誤大滿貫。
洪爽心生同情,盲人不能視物,發生失誤情有可原。
“先生,你的卡片已被凍結,必須帶上有效證件去開戶行辦理解鎖。”
“我是在你們這兒開的戶,你給我辦理吧。”
洪爽聞言為他慶幸,拿著他的身份證申辦,解鎖後讀取資料,發現這張卡的開戶日期在昨天,存款1000,正好是他想提取的額度。
昨天存今天取,腦子上的坑恐怕和櫃臺的凹槽一樣大而深。
這男人一副聰明相,難不成有怪癖神經病?
受前男友影響,她看到“陽”字就生厭,剛才還不覺怎樣,發現這冷陽行為怪異,不禁將其納入奇葩行列,隻想盡快打發。
火速辦好業務,叫保安大哥過來協助他籤字,將票據證件卡片原路歸還,禮貌地告訴他卡片已解鎖。
“那就接著取錢吧。”
冷陽保持酷哥風格,新一輪取款程序中再度精確無誤輸錯三次密碼。
這回洪爽站著緊盯他的動作,一再仔細提醒,雖然密碼輸入器有遮擋裝置,但她確定這男人是故意為之,心口頓時嵌入一片玻璃渣。
他是瘋子的概率至少有99%吧?
抱著揣測,她謹慎地與之溝通。
“先生,你的卡片又被凍結了。”
“是,幫我解鎖吧。”
“請問方便聯系你的家人嗎?”
“你懷疑我精神有問題?”
“不,你誤會了。就是……你最好請個信得過的人來協助你辦理,能避免再次出錯浪費時間。”
“我本人辦理違反你們的規定了?”
“那倒不是。”
“那就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