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那之後,學語言就更加困難了。
以至於到了十歲,爺爺不得不把她送回國。
但是她從小就不是個會被任何東西嚇住的人,所有她害怕的東西,她都會直面它,直到把她踩下去為止。
比如車、粉色、中文……
-
這幾天都是灰蒙蒙的天,像是在醞釀一場春後的暴雪。
季暘的車停在明達總部大樓下,幾個高管下來迎接,一個個面容嚴肅,一點笑臉都沒有。
昨天一大早各部門就接到通知,董事長因身體不適指派他的孫子暫代代理董事長職位,其他董事已過半數同意。
兩個老總接連被帶走之後,就斷斷續續有消息,說是這位小季總幕後推波助瀾。
為了上位不擇手段的倒也不計其數,但這種直接默不作聲直接朝著兩個親叔叔放冷箭的,也實在讓人背後發涼。
季暘臉色很差,目光不自覺地朝著遠處快要高過頭頂的綠化帶望去,前天梁思憫提醒他最近也小心,出門不要落單,避免人群聚集的地方,徐新越還沒抓到,他是個高智商有一定反偵察意識的犯罪嫌疑人,走投無路很可能劍走偏鋒。
他沒有告訴她,其實最近他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著他。
而且收到好幾條境外號碼的消息:給我準備八十萬美金,一個身份護照,一張去洛杉磯的機票。
陌生號碼:限時三天,不然後果自負。
配圖是一張他夜裡從梁思憫家裡出來的時候的照片,還有一張梁思憫在咖啡店喝咖啡的照片,白天,鏡頭離她很近,幾乎是隔壁桌的距離。
季暘一邊回他:不要輕舉妄動,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Advertisement
然後他聯系了警察,告訴了梁思谌,但沒跟梁思憫說。
梁思谌前幾天給了他一沓文件,一則英文版綁架案的調查報告,因為被爺爺壓下來了,明面上是沒有任何報道的。
梁思憫被綁架過,綁架她的還是她的中文老師,她因為在車上出事,曾經有過很嚴重的應激反應,抗拒踏上一切汽車,隻有爺爺坐在駕駛位,她才願意爬上去。
爺爺為了她,又重新嘗試開車,她為了不讓爺爺對汽車產生更深重的陰影,便多次主動提出想了解汽車,梁友明就把汽車拆了都給她看,教她一些工程和改裝的知識和技巧。
“你別看她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她是個很好的小孩,剛回國那會兒,她跟你對著幹,其實一方面不想讓中文變成自己軟肋,也是不想你被長輩遷怒,她表現得兇一點,那你就不算欺負她。”
畢竟兩家的母親熟識,小孩子一點龃龉和摩擦本來不是大事。
但因為她的過去,很可能會讓父母心裡不舒服。
那點特殊的經歷他並不知道,她其實也並不太在意被嘲笑中文不好,可父母對這件事表現得格外關注和敏感,所以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忍著不吭聲。
雖然那時候還小,她已經很能洞察並關照所有人的想法了。
連他這個哥哥都自愧不如。
季暘隻是覺得,許多年前發出的那一聲笑,隔空扇了他自己一巴掌。
季暘回過神,大步踏入公司。
走路的間隙也不忘發消息問一句:在幹嘛?
梁思憫不耐煩回復他:你一天問了我八百遍,我跟我哥在一起。
胡檐月在大廳已經等了很久了,前臺告訴她,沒有預約代董事長誰也不見。
她還是固執地在這兒等,等了好幾天,今天終於被她撞上了。
“季總……”她穿過人群,急切地叫了一句。
季暘頓住腳步,側頭看了一眼,鏡片後的目光顯得冷漠而涼薄。
“季總我是新易的創始人,我叫胡檐月,我……”
林逸舟攔住了她,剛想叫保安,季暘抬了下手,他接過胡檐月的企劃書翻了一眼,看到她把梁思憫的名字寫在第一頁,露出一絲冷笑,他遞回去,然後對著林逸舟斥責一句:“哪個部門的事讓人過來處理,不要什麼事都來找我,我看起來很闲嗎?”
林逸舟欠身:“抱歉,季總。”
他落後一步,離開人群對著胡檐月說了一句:“勞煩胡總去商務部正常走流程,我們季總不私下見客。”因為太太的事,他負責查過胡檐月,連他這個外人都忍不住生出一絲埋怨,於是陰陽怪氣一句,“這裡不是南城,您和我們季總的太太也不再是朋友,她以前動用私人關系給你頻頻行方便,後來她也很後悔,現在她回歸正常生活,也請您擺正自己的位置。”
胡檐月張了張嘴:“我……”
的確,沒有梁思憫,很多人她根本見不到,見到了也說不上話,沒有人會在意她是誰,關心她為這個項目花費了多少心血。
一輛粉色埃文塔多停靠在樓下,下來一個女生,長腿邁下來,回身把包拎出來,副駕上的男人掐著眉心收起了平板,推開車門,罵一句:“梁思憫我再坐你的車我不是人。”
梁思憫撇撇嘴:“哥哥我覺得你口是心非。”
後頭還跟著一輛邁巴赫,秘書和法務一同下來。
明達的人得到消息下來迎,忙上前兩步,同梁思谌握了手:“您隨便派個人就行,梁總怎麼還親自來了。”
林逸舟正和胡檐月說話,突然眼前一亮,也湊過來:“太太您怎麼有空來了,我給季總打個電話。”
梁思憫抬手:“不用,待會兒我自己去找他,別打擾他了,我陪我哥來……籤合同。”
她的眼神有些飄忽,出神的片刻在想手機的無名消息。
陌生號碼:今晚八點前,我會殺了他,他是被你害死的。
配圖是一張季暘走出老宅的照片,上面用紅色打了大大的叉號。
她給警察看了,那邊讓她注意安全,盡量不要外出。
梁思谌側頭瞥她一眼,也不知道誰鬧著非要來,自己還不好意思直接過來,處心積慮找個借口。
一個項目合同,中昇的執行總裁親自跑一趟,明達的人說不定覺得他有病。
胡檐月下意識地往這邊走兩步:“憫……”
林逸舟尷尬地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解釋。
下來的主管問一句:“怎麼夫人您和這位……”
梁思憫的眼神滑過去,又移回來,沒什麼表情回了句:“不認識。”
一群人簇擁著梁家兄妹走了,保安過來請人離開,胡檐月回頭,又看了一眼明達的大樓,巍峨高聳,直入雲霄,像座大山壓在她頭頂。
她離開的時候,發現門口有幾個戴著單側耳機的人,目光略帶警惕地觀察著周圍人。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天氣不好,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感。
剛進了公司,梁思憫就偷偷溜了。
梁思谌側頭跟部門主管說:“季總這會兒在忙嗎?”
主管忙道:“季總最近忙得很,但您來他肯定是要見的,我這就跟總裁辦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梁思谌並沒有拒絕,想辦公室幽會,做夢去吧!
【??作者有話說】
回收伏筆
正文應該沒剩幾萬字了
來晚啦,這章紅包。
第53章 內人
◎因為你不是外人◎
徐新越和梁思憫合伙做投資公司的時候, 他的眼光挺不錯的,一些並不怎麼賺錢或者說回報周期比較長的項目,他也會在評估後給予適當的投入。
他說:“這世上總會有一些東西是無關利益但熠熠生輝的。”
或許這是梁思憫信任他的根源。
他很多時候表現得很有人性。
可惜人都是會變的。
在巨額的財富背後, 任何的感情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缺錢,梁思憫有錢, 這本來是一件雙贏的事, 但他做局騙了她兩千萬的投資,然後借殼上市, 企圖一躍成為上市公司董事長。
梁思憫純靠砸錢斷了他的資金鏈,他沒撐過三個月自己就崩盤了。
商場的事瞬息萬變, 就算不是她, 也會是別人,他本來就沒那個能力, 歪心思那麼多, 走不長遠的。
或許有些人, 永遠也意識不到自己的錯, 失敗永遠是別人的問題。
相比較來說, 季暘這種大概是另一種極端, 哪怕明知道所有人都在逼他,他還是會把這破破爛爛的明達扛起來, 並不完全是因為季家人, 一個企業上上下下涉及多少的員工和家庭, 如果他撒手不管,他會良心不安。
僅此而已。
梁思憫坐了總裁專用電梯上樓。
林逸舟在旁邊陪她, 笑說:“季總知道你來, 肯定很高興, 他這幾天特別忙, 都沒怎麼出公司。”說完壓低聲音說了句,“早上剛鬧了一通,管財務的黃老總被撤職了,董事長的人,特別不服氣就想來理論,季總都沒見他。”
梁思憫“嗯”了聲,說了句:“公司被人情挾裹本來就不是好事。”
家族企業的弊端,到了這地步,必須要下猛藥了。
所以這事還真的隻能季暘來辦,他心夠狠,不太在意人情利益往來,而且也有能力收拾殘局,把人撤下來容易,換誰頂上去,怎麼服眾,都是問題。
換他那幾個叔叔,就算把這一切清理幹淨,也控不住局面。
最近人心惶惶,總裁辦安靜得落針可聞,隻有打印機的聲音、鍵盤聲和紙張翻動的聲響。
梁思憫推開季暘辦公室的門的時候,一顆心還懸著,看到辦公桌後的身影,整個人才徹底放松下來。
“季總上午好。”她叫了一句,背身衝林逸舟揮了揮手讓他不用跟著了。
林逸舟笑著欠了下身,順便幫她關了門。
季暘本來頭也沒抬,因為突然有人推門而不悅,聽到她的聲音愣了一下,繼而突然起身:“你怎麼來了?”
倒也不是因為好幾天沒見,隻是潛意識裡覺得,她是個不會主動來他工作地方見他的人。
所以突然在這裡看到她,就隻剩下驚訝。
梁思憫走過去,湊在他桌子上看了看,他的桌面上厚厚一摞文件,看起來比外頭的員工還忙。
她挑了下眉:“你上學的時候就有強迫症,桌子必須整整齊齊,你還真是從一而終。”
季暘坐下來,把她拉過來坐在腿上,騰出一隻手繼續籤字,順便說:“你這成語是體育老師教的?”
從一而終能用在這裡嗎?
說完,他想起什麼,突然手頓了一下,側頭親了下她的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開玩笑的。”
他挖苦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小時候剛回國入學上臺做自我介紹,她有點緊張,語序混亂,用錯好幾個詞語,她緊張又表情認真的樣子大概很有喜劇效果,但都沒敢笑。
偏偏一向不苟言笑的季暘,突然偏頭笑了聲,他在學校本來就顯眼,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看,他一笑,其他人就像解除了封印,哄堂大笑。
老師生氣地敲了敲桌子,逮著幾個笑得大聲的數落兩句。安慰她同學們沒有惡意。
梁思憫還是有些難為情,更多是生氣,於是老師安排她坐季暘身邊空位的時候,她還非常不情願。
一坐下,季暘就想跟她示好,但她根本不理他,他扯了她袖子,還沒說話,梁思憫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