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盡洲遲疑道:「能吃。」
整頓飯,老板在他碗裡堆小山。
他笑容僵硬,一點點地吃著碗裡的菜。
我忽視他投來求助的眼神,埋頭吃。
我一路健步如飛,身後腳步聲拖拖拉拉。
扭頭一看,沈盡洲步伐虛浮。
我下意識地想去扶他,又強迫腳尖轉了個方向。
他忽然蹲下去,頭埋在膝蓋上,肩膀輕輕聳動。
我面上不動聲色,掩藏心裡的焦急:「你怎麼了?」
他嗓子有點啞,有氣無力:「胃痛。」
昨天也一直哭著喊痛。
結果是個小騙子。
我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文,伸手把他拽起。
大冬天的,他一頭汗水。
一摸,滿手冰涼。
我的聲音不自覺緊張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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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盡洲盯著我,忽然笑了:「你還是關心我的。」
13
急性腸胃炎。
他蔫蔫地窩在角落打點滴。
他眨巴兩下眼睛:「可是你吃得很開心,我不想掃興。」
我去拿藥,回來見他在打電話,隱約聽到徐芳桐的名字。
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他和徐芳桐未來隻是名義上的夫妻。
可那又如何?
我磨著後槽牙,我向來是個知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
沈盡洲給我錢,我就盡忠。
合約結束,就兩不相欠。
我沒有一點寬宏大量。
脫離了合約,我就不需要扮演「乖狗」。
沒有合約束縛的我就是一條瘋狗。
隻有欲望。
酒店那晚讓我心底的惡魔徹底釋放出來。
我沒有辦法容忍他身邊靠近的任何人。
我不在乎他是否愛我,我隻需要他在我身邊。
如果有必要,我會用手段把他留下來。
我的父親總是懷疑母親身邊的人對她有非分之想,覺得她隨時會跟著別人跑。
她對其他人有一點溫柔舉動就會遭到暴力對待。
結果他的舉動隻是把母親越推越遠。
以前我覺得他是不信任母親,是個神經病。
現在我知道了。
也許我也是個神經病。
隻是我比他好一點,還能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藥盒被捏得咯吱響。
我冷著臉把藥放下。
他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我是恨他。
別人的恨也許是想把仇家碎屍萬段,我的恨是想打斷他雙腿鎖起來。
讓他沒有辦法再去招惹任何人。
我深深地呼吸一口:「沈盡洲,以後別再來招惹我了。」
這是你可以逃離的最後機會,沈盡洲。
高跟鞋噠噠地響起。
我戴上鴨舌帽,和匆匆趕來的徐芳桐擦肩而過。
身後傳來徐芳桐驚慌的聲音:「你別亂動!你還在打點滴!快坐下!」
沈盡洲在樓道裡逮著我:「我和她真的沒有什麼!」
我鉗住他的手,他手背上還淌著血跡。
「我不在意。」
他紅著眼睛控訴道:「不在意?那你剛才是什麼意思?和我一刀兩斷?」
我想到徐芳桐臉上的擔憂:「她很關心你,是個好女孩,好好珍惜她。」
沈盡洲氣得失聲怒吼:「我說了我對她沒有興趣!我 TM 對她根本沒反應!你聽懂了嗎?」
我捏著他臉頰讓他小聲點:「你不是要和她結婚嗎?」
他眉頭抽動:「隻是利益交換。」
我淡淡應了聲:「也是,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不懂婚姻,不懂感情。」
他奮力掙脫,攥緊我的領口:「阿暄,我是不懂!那你呢?」
見我沒反應,他像是脫力般問道:「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嗎?那酒店那次是怎麼回事?」
沈盡洲死死咬著嘴唇,目不轉睛盯著我,眼裡有滾動的水光。
我摩挲他的唇:「松開。」
他聽話地張嘴,下唇上留著深深的齒痕。
像是要出血。
再怎麼樣,他不應該落到泥潭裡。
那裡有我就夠了。
我扯起一個笑容:「酒店?那是用來報復你的。我就想玩玩你。」
他的眼睛變得空洞無光,失神般地怔在那裡。
15
沈盡洲好幾天沒有出現了。
我見到門口停著的車,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降下車窗,露出半張臉,眼裡滿是紅血絲。
我當看不到,徑直向前走。
車慢慢跟著,響起喇叭聲。
他說:「我有話和你說。」
我充耳不聞,轉入一個巷子。
走了沒多遠,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碰撞聲。
剎車聲、引擎聲和轟鳴聲混雜在一起。
我沖出去,沈盡洲的車停在一旁,嚴重變形。
肇事車輛隻留下一個車屁股便消失無影。
我想打開車門,卻發現被卡死。
沈盡洲躺在裡面,滿臉是血,氣若遊絲道:「你之前說報復我……我死了,你會不會原諒我?」
我敏感地捕捉到「死」字,立刻怒火攻心:「閉嘴!你要是——我更不會原諒你!」
他微微抬起手,用力笑了一下:「我的確什麼都不懂。我隻知道,我需要你,像人需要空氣、需要水分……」
我緊緊攥住他的手,感受到生命在流逝。
沈盡洲緩緩眨了一下眼睛:「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報復我一輩子?」
我愣在原地。
他慢慢垂下眼簾,聲音越來越低:「隻要你在我身邊,怎樣都可以……」
沈盡洲閉上了眼睛。
世界像被按下暫停鍵,我的心跳跟著停止了。
胃裡有什麼在劇烈地翻滾,我身體一陣冷一陣熱,牙齒咯咯作響。
我死死握著他的手,彎腰吐出酸水,眼前模糊不清。
我想喊他的名字,張嘴卻是嘶啞地哀嚎。
沈盡洲在搶救中。
徐芳桐趕來,臉色驚恐不定。
我機械地扭頭看她,無意識地扣著自己手背的肉。
我摸到濕滑溫熱的液體:「他和你做了什麼交易?這件事和你們的交易有關系嗎?」
我不自覺地磨牙,腦子裡閃過很多折磨人的方法,恨不得馬上抓到兇手,把這些一一用在他身上。
勉強又集中精力,牢牢盯著徐芳桐,想看穿她所有的偽裝。
我垂下頭,咬緊牙關,胃擰成一團,發出粗重的喘息:「如今這樣,我也有知情權吧。」
她抽出紙巾蓋在我手背上:「擦一下血。
然後你聽我講一個故事。」
徐芳桐的母親意外離世,她知道兇手就是她的父親。
於是她找到了沈盡洲,利用股份要求他加入,獲取父親的信任,共同搜集證據。
而沈盡洲需要股份,以此擺脫夫人的控制。
徐芳桐眼神冰冷:「前幾天,沈盡洲說他找到了證據,讓我盡快過來核實。也許,這讓我的父親起了疑心。」
她看向我:「我和沈盡洲是同類人,偏執、病態、佔有欲強、缺少同理心,善於表演。我們會是很好的搭檔,但絕對不會成為伴侶。」
「你是不是覺得他在你面前很糟糕,因為那是真實的他。我們如此善於偽裝,怎麼可能讓人輕易識破?除非是自願的。」
我想到他說的話:「他說他需要我。」
徐芳桐輕聲笑了:「這也許就是他對愛情的定義。你非得按照世俗之見去定義愛情嗎?那你覺得你對沈盡洲是什麼感情?」
她壓低身子,拉長聲音:「你每次看向他,都是野獸對血肉的渴望,拆骨入腹的欲望。他在縱容你,你不知道嗎?」
我騰地站起身,臉色緊繃。
我終於讀懂沈盡洲在酒店的臉色,那是掩藏的興奮。
我一直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卻不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我的本性。
甚至樂此不疲地看我花盡心思地去隱藏。
她又道:「你知道沈盡洲為什麼從來不帶你見我嗎?因為他知道,我喜歡馴服野獸。」
手術結束,她迎向醫生,回頭留下一句話。
「可現在,野獸卻馴服了主人。」
17
沈盡洲沒有什麼大礙,很快便醒來。
徐芳桐拿著剩餘的資料,回去準備報案。
臨走前,她摘下戒指,放到我手裡,跟沈盡洲說道:「他都知道了,表演結束,道具我不要了。」
我木著臉,要把戒指放到他桌上。
沈盡洲道:「下次我給你挑個好看的款式吧。」
戒指跟燙手般,嚇得我差點把戒指扔他臉上。
他盯著我,幽幽道:「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在想什麼?」
「有錢人。脾氣不好。麻煩。」
他失笑道:「我第一次見你,想把你圈起來養著。」
我嘴角抽了抽,他的確做到了。
他耷拉下嘴角:「可我發現,我的所有安排,你都是默默接受,即使你再不情願。我一直一直地需要你, 而你對我的需要隻有金錢。我和徐芳桐的婚事, 除了她說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我故意氣你的。我想知道, 你到底在不在意我。」
他仰起頭, 眼神無辜:「酒店那晚我發現了, 我應該是把你氣過頭了。」
我現在也氣,想到他的車禍就氣得胸脯一跳一跳。
隻能握緊拳頭,說服自己這是個傷員,不能動手。
我知道沈盡洲做事瘋狂, 但沒想到他還能瘋成這樣。
徐芳桐也是有本事, 能拿錢讓沈盡洲給她賣命。
「我以為你是為了順從夫人的安排。」
他冷笑一聲:「有部分原因吧, 為了麻痺她。外公重男輕女, 隻準男丁繼承家業。我媽根本不愛我,她最愛的是權力,想通過控制我來掌權。可我不想做她的提線木偶。」
「我很快就能甩開她了, 到時候她不會對我們的事情指手畫腳了。我之前說和你玩玩真的是在騙她,你可以不要生氣了嗎?如果你還在生氣……」
他沉默了一會兒, 底氣不足道:「你可以報復我一輩子, 就像酒店那晚……」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手指時不時輕微地抽動, 臉皮緊繃。
我知道,那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
我不知道為什麼看向了桌上的戒指,自嘲道:「哪怕你明知道我是個瘋狗?」
他笑了一下,手撫上我的臉龐,眼裡露出些許羞澀:「我喜歡瘋狗, 越瘋越好。這說明,你也需要我。」
我一口氣猛然梗在心口。
他勾著我的領口把我拉近:「鎖鏈的一端拴住了你,你怎麼知道另一端不是手銬呢?」
我撐在他的床頭, 低頭凝視他:「所以, 你自願戴上了手銬嗎?」
沈盡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攬上我的肩膀:「我比你想象的,還要需要你。」
世上原來真的會有人願意接受真實的我, 哪怕這個我連我自己也唾棄。
心裡積攢的所有情緒煙消雲散。
我徹底放松下來, 難掩哽咽:「我以為你真的會死。我甚至想好了怎麼處置兇手。」
18
我回到了沈家。
這次我換了一個身份,不是沈盡洲的保鏢,而是他的助理。
徐芳桐的證據充分,大義滅親,把自己父親和兇手送入牢獄,順理成章成為公司掌權人。
按照約定, 她回報沈盡洲, 讓他擺脫了夫人的控制。
再加上之前聯姻的消息, 不少人紛紛猜測兩家企業的日後動態。
我在看新聞時,沈盡洲一把搶過手機:「別看!都是亂寫的!我說了不會和她結婚了!」
我平靜道:「我知道。」
我隻是有些不甘心。
徐芳桐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
而我隻能是個影子。
然後感到手指上戴上一個冰涼的東西。
一枚戒指。
我吃驚地瞪著他:「你在做什麼?」
「實現我的諾言。」他笑呵呵地貼著我的臉頰蹭了一下:「之前不是說了嗎?我會親自給你挑個好看的。」
他伸出自己的手, 露出一樣的戒指:「看,這是我的手銬,也是你的鎖鏈。」
我沉默地注視那枚閃亮的飾品, 心底有股異樣的情緒湧起。
遇到他,我才發現自己也會有愛,也配得到愛。
甚至在被戴上鎖鏈還覺得甘之若飴。
手上的戒指昭示我是屬於沈盡洲的。
從此不會再被取下。
沈盡洲小聲問道:「你應該說什麼?」
我扭頭看他:「我願意。」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