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痴兒,被爹娘賣了換鹽米。
我到虞國公府的第一天,國公府的狗生了。
第二天,國公府的馬懷孕了。
第三天,國公府的大少夫人有喜了。
國公夫人拉著我的手,直呼我應是她託生在別人肚子裡的嫡親女兒
認了國公夫婦當爹娘的第二天,宮裡又來人接我了。
我叫阿餘,不是年年有餘的餘,是多餘的餘。
我生下來不會哭隻會笑,我爹還以為我是個小福星。
結果我到了五歲都不太會走路,更不會說話,隻會嗦著拇指傻笑。
我爹娘認定,我是個傻子。
「孩兒他娘,咱家都五個孩子了,大的那幾個能幫家裡做活兒也罷,這小傻子恐 怕連個說親的人都沒有,咱能養她一輩子?」
我娘挺個大肚子,伸手掏了掏滿是破洞的米缸,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賣了吧,萬一這胎是個男娃,她弟弟還得喝米粥呢,養她平白添一張嘴。」
寒冬臘月,我嘴角的口水掛成個冰凌,被我爹裝在麻袋裡賣去了千金閣。
我爹要把我賣二十兩,人家隻給五兩。
我爹不敢還價,把我丟下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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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閣媽媽問我會不會跳舞,我嗦著手指頭一屁股摔在地上。
她問我會不會畫畫,我拿口水在沙地上畫個小狗鼻子。
千金閣媽媽直呼我爹是個騙子,不過半盞茶工夫,她就找人牙子把我給打發了。
「隨便幾文錢都行,我這可沒時間養個傻子。」
頂著北風,人牙子怕我凍死,隨手把我插在一坨草堆上:「你在這兒等著,別亂 動。」
我聽話,乖乖地一動不動,不多會兒雪就把我蓋成了雪人,隻露出一雙眼在外。 人牙子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婆婆。
「吳嬤嬤,這Y 頭還小呢,吃不了幾口飯,倒是村農家的孩子,能幹活!」
人牙子把我從雪堆裡拔出來,拎著我的胳膊抖落抖落。
那個老婆婆上下打量我,我沖她嘿嘿一笑,又嗦起指頭。
嘶,涼涼的,鹹鹹的。
我又被老婆婆領著,進了一扇朱紅色的大門。
這門比我家的屋子還要大。
老婆婆說:「國公府裡並不缺下人,我瞧你年紀小,寒冬臘月一身單衣可憐得 很,國公爺和夫人都是慈善的人,你就留下當個倒夜香的小Y 頭吧。」
我用凍成胡蘿蔔的手,拉了拉婆婆衣袖:「肚,餓餓。」
老婆婆給我塞了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
我揣著包子蹲在狗窩旁邊一頓亂啃。
啃著啃著,狗竟然蹲在我旁邊就下崽了!
2
我嚇得身子一歪,險些躺進夜香桶裡。
「婆……狗狗….
我叼著肉包子,慌張地去找那個老婆婆。
婆婆以為我和狗為了一個肉包子打起來了,沒好氣兒地拎著我去找狗。
結果卻是一眨眼的工夫,一群小狗嚶嚶嗚嗚地滿地蠕動。
婆婆瞠目結舌地看了看狗,又看了看我,慌張地找來一隻籃子,把大狗小狗一齊
提進暖房。
獨留我一人在狗窩旁雪中凌亂。
我人太小,根本提不動夜香桶,隻能慢慢推著前行。
婆婆看見,就不讓我倒夜香了。
她怕我掉進糞坑裡都撈不起來。
我被送進了馬廄裡,她讓我給小馬餵草。
「這是國公爺最喜愛的小馬駒子,一天餵四次,就用這個盆裝草,不許多也不許 少,要是餵得太多,小馬駒子就脹死了!」
我頭上頂著一根兒枯草,脖領子裡插著一把枯草,攪著手指頭,憨笑著問婆婆: 「小馬駒子吃草,阿餘吃包子。」
婆婆無奈,又去廚房拿了個包子給我。
我沒吃,把包子揣進衣服裡。
我怕餓,怕明天沒吃的。
馬廄裡沒有被子,四面漏風。
我凍得都感覺不到自己的頭在哪,隻能把小小的身子塞進草垛子裡
打著哈欠,凍暈過去了。
再睜眼,馬廄裡圍了一群人,他們圍著馬兒轉,根本沒注意到角落的草堆裡還有 個我。
「真稀奇,國公爺這匹黃風駒金貴得很,配的公馬沒有一個看得上的,怎的今日 就懷上了,還懷了一個月了?」
「菩薩保佑,隻消再等十個月,家裡的黃風駒就有崽子了!國公爺定然歡喜!」
「撲通——」
我從草垛子裡掉出來,把大家嚇了一跳。
我揉著惺忪睡眼,指著馬肚子憨憨道:「兩匹,小馬。」
大家都對我這話雲裡霧裡的,聽不太明白。
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這是哪裡來的頑童,怎麼跑到馬廄裡睡覺了?」
老婆婆看清是我,趕忙叫下人給我拿來幾件厚衣服。
我拿髒兮兮的小爪子捏了捏衣袖,頭一次見到這麼好看暖和的衣服。
「好孩子,你怎麼在這兒睡了一夜啊?夜裡會凍死人的知不知道?」
3
我不知道這裡不能睡覺,但是我卻知道,哪裡能睡覺哪裡就是我的家。
老婆婆把我用大棉襖裹著帶進房裡,屋裡暖烘烘的,比春天正午的太陽還要暖和
屋子裡擺著一隻大銅盆,裡面紅彤彤的,還冒著熱氣兒。
我伸手就要去銅盆裡,卻被人打了一巴掌。
「傻Y 頭,這是火盆,手伸進去就廢了!」
我把被打疼的手塞進嘴裡,笑得眼睛彎成一條縫:「婆婆,好。」
「唉,好好一孩子...」
老婆婆嘆息著走出房門,臨走還不忘囑咐我以後就在這間屋子的床上睡覺,不要 去馬廄裡面睡。
我似懂非懂。
我沒有忘記給小馬駒子餵草,手腳暖和了就顛顛兒地往外跑。
小馬駒子比我高,它們也有阿爹阿娘。
它們的阿爹阿娘膝蓋都比我高。
小馬駒子不餓肚子,但是阿餘餓肚子。
我尋著一抹若有若無的香味,來到一間冒炊煙的屋前停下。
我站在窗邊努力探頭,卻連窗沿裡面長啥樣都看不見。
「外面是什麼人?」
有個好看的姐姐打開了這間滿是香氣的房門,她手上還沾著白色和雪花一樣的東 西。
我努力仰著臉兒,試圖讓姐姐將我看清楚些:「小馬兒飽飽,阿餘餓。」
姐姐身後來了個人,在她耳邊低語:「是吳嬤嬤昨天買回來的小丫頭,是個痴傻 的,放去馬廄餵草了,隨便打發了就是。」
漂亮姐姐轉身進去,又很快出來。
她往我懷裡塞了兩張大炊餅,還有一個熱烘烘甜絲絲的東西。
「下次別往這邊來了,這裡是大哥兒和大夫人的院子,小心驚擾了主人,吳嬤嬤 也要被牽連。」
我愣愣點頭,高興地抱著炊餅往回跑。
沒注意腳下的冰雪,冷不丁栽了一個大跟頭。
不過這個跟頭沒有栽到地上,反而是一個香香軟軟的懷抱。
我抬頭,眼睛都看直了。
這就是花燈會上畫的仙女!
「仙女,香香的,仙女姐姐!」
我高興得把餅都掉在了雪地上。
「誒誒,這是哪裡來的毛孩子,手腳這樣沒規矩,衝撞了大少夫人你十條命也賠
不起!」
「微然住口,不過一個孩子你也要計較。小Y 頭,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院兒裡 的?」
「我,叫阿餘,餵小馬。」
我磕磕絆絆地,努力把幾個字組成一句話,不能讓仙女姐姐也笑話我是個小傻子。
「哈哈哈……這麼可愛的孩子,竟然會餵小馬駒子!」
仙女果然是喜歡我的,她笑得多開心啊!
我這樣一通瞎跑,收穫了兩張炊餅、一個烤地瓜、一兜兒甜糕,還有一件繡了花 夾著雪白兔毛的棉襖。
我懷裡抱著這堆沉甸甸的東西,還想對仙女姐姐說些什麼。
但是仙女姐姐身邊的那個叫微然的姐姐兇巴巴的,一直說我是來打秋風的。
「你還需要什麼東西,我叫微然拿給你。」
她的手比蠶絲還要綿軟,輕輕地撫在我臉頰上,暖乎乎的。
我指了指她的肚子:「弟弟,兩個。」
說完我就抱著這一堆東西跑了個沒影兒,生怕那個微然姐姐反悔,要把東西拿回 去 。
天還沒亮,一股猛烈的寒風吹過我的鋪蓋,席捲全身。
我打著牙顫睜眼,是老婆婆在幫我穿衣服。
她眉眼中隱隱藏著一絲笑意,手腳也輕柔了許多。
她叮囑我:「等下見了國公夫人,禮數要周全,我教你的沒忘記吧?
我不知道國公夫人是什麼,但能住在這樣大宅子裡的人,肯定都是和仙女姐姐一 樣好看的。
我懵懂地,使勁地,點了點頭。
隨著第一聲雞鳴,我就已然被婆婆領著走出了屋子。
「婆婆,餅!」
我肚子咕嚕嚕地叫,想跑回去拿餅,卻被一把拎了起來。
「用不著吃涼餅了,以後都不用了!」
我突然一下害怕起來,心頭酸酸的,嘴唇也跟著哆嗦。
難道老婆婆也不要我了?就像我爹把我用麻袋裝著那樣賣給別人,不要我了?
我撲通一聲跪在冰面上,拉著婆婆的褲腳:「小馬不餓,沒撐,阿餘也不餓,婆 婆,別不要我..」
婆婆滿臉高興,我想應該是她覺得不用留下我這個拖油瓶才這麼高興的。
她把我抱起來,帶著我走進了一間更大的院子。
我被眼前的風光迷得痴了神。
好氣派的屋子!比我家村子後的山坡都大!
我忽然瞪大了眼睛,屋子裡坐著的就是昨天的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旁邊還有個更氣派的婦人,是話本子上的天宮王母!
我見到仙女高興,蹬著短腿兒從婆婆身上跳下來,不顧嘴角的哈喇子,顛兒顛兒 地跑去。
屋裡所有人都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樣子。
「乖囡囡,過來這裡。」
上座的氣派王母伸手招呼我,仙女親自把我抱了過去。
「小Y 頭,你多大了?」
我聽不太明白這話,我爹娘覺得我傻,從未教過我數數。
「夫人,這丫頭六歲,是城郊一莊戶家裡的小丫頭。家裡人口多,養不起了,就 給賣了.…千金閣的不要她,老奴瞧著她可憐心疼,才買回來了。老奴自作主張 了一回,望夫人恕罪。」
「這麼好的孩子,被人賣來賣去的,她又不是個物件兒!」
這位抱著我,被稱作夫人的婦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
我嚇得一個哧溜掉在地上。
她又把我撿起來,替我撣去屁股上的土,笑得比我娘還溫柔。
我娘從沒有對我笑過。
「大哥兒媳婦,你瞧這孩子討人心疼不?」
「兒媳昨天見她第一眼,就喜愛得很,覺得她就是自家的小妹,恨不得把屋裡的 寶貝全送給她!」
仙女姐姐笑吟吟地望向老婆婆:「吳嬤嬤的眼光好,給咱家買了個大寶貝回來!
「我今兒一見她,就像看見了寶貝心肝兒肉一樣。生了三個毛頭小子,一把歲數 再想要個姑娘怎麼都要不上了,乖囡,以後叫我阿娘可好?」
阿娘?
可是我阿娘不要我了。
我癟了癟嘴:「阿娘不要阿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