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是小孩?」他冷哼一聲,「你喜歡他?」
我一愣,沒太跟上他的腦回路。
半晌,我搖了搖頭:「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嗎?」
江之言告白那天。
我拒絕了。
「嗯。」
池苑挪了挪墊在我腰後的枕頭:「別喜歡他。」
我好奇:「怎麼?你看上江之言了?」
「少編排我。」
「我覺得他不靠譜。」池苑仰躺在椅子上,「而且不許談戀愛。你還小。」
「哦。」我若有所思,「那你也不許,不能早戀。」
公平起見。
他糾正道:「還有一個月我就成年了。」
我瞎掰:「會影響你高考。」
「我是學霸。」
「馬都要失前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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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馬。」
「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樂了,摸了把我頭發。
「好好好,不談。」
他笑得實在溫柔。
真好看啊。
我沒來由地恍惚。
這麼好看的人。
怎麼就不是女孩兒呢?
14
之後幾天,江之言每天都來醫院送吃的。
買一大堆保健品,讓舒淮帶著那串小弟在醫院巡邏。
我咳嗽一聲,他們都要通風報信。
江之言又風塵僕僕從學校趕來。
多次勸說未果,我也懶得再幹涉。
連小林護士都忍不住八卦,笑稱我像道上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給我扎針的時候總會揶揄幾句。
「你哥真帥啊。」
她微微臉紅:「經常來看你那個……又拽又憨的小男孩,也挺好看。」
對江之言的形容真是到位。
我盯著手上的針頭,剛想表達不滿,問她為什麼不誇我。
小林姐姐的下一句話是——
「所以你更喜歡哪一個啊?」
啊?
我嚇得差點縮手跑了針。
「哎呀不逗你了。」她笑得狡黠,「時霽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我松了口氣,穩了穩狂跳的心臟。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反應會這麼大。
我又不喜歡男生。
理智的,篤定的,順理成章的——
事實。
不是嗎?
……
直到池苑拎著飯盒來醫院,把一碗滿滿當當的紅燒肉擺在我面前時。
我仍有點發愣。
「發什麼呆?」他揉揉我的頭發,「不是之前說想吃嗎?」
「這些都是你做的?」
我眼裡的亮光藏都藏不住。
「變出來的,早上自己就出現在飯桌上了。」
他不承認。
我抬頭看他柔和的側臉,又想起小林姐姐的話。
想要……
紅燒肉,好吃,喜歡。
眼前這個人。
好像也喜歡。
池苑一輩子都不要談戀愛才好。
實在不行……
和我談戀愛,好像也不賴?
我還長挺好看的。
雖然身體不太好,但以後也會變好。
出院之後我要多吃飯。
以後就不熬夜打遊戲了。
嗯,聽他的話。
他會開心的吧?
反正他是我哥,以後也要陪我好多年。
我和別人都不一樣。
我在他心裡,也是特別的吧?
……
「好吃。」
我臉燒得通紅,連忙把頭埋進碗裡,掩飾著。
「哥你也吃。」
他接過筷子,笑彎了眼。
——
按部就班的總是理智。
人是該失一失智的。
15
出院那天,碰上江醫生查房。
他一貫溫潤沉默,卻逮著我叮囑了一堆注意事項。
我乖巧地點頭答應。
江醫生還是不放心,又轉頭對池苑說:
「當哥哥的,以後多上點心。
「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別逞能。」
溫吞的話語裡帶著責備。
我剛想為池苑辯解,誰知他先一步點頭,說「我會的」。
模樣分外認真。
「這段時間麻煩江醫生了。」
他把收拾好的背包扛在背上,肩線流暢漂亮,又挺拔有力。
像一棵蒼勁的松樹。
住院這段時間,我總覺得池苑變了不少。
記憶裡總是和我吵鬧爭搶的小孩似乎突然成長為一個成熟、有擔當的大人。
可我還是像小孩。
隻是池苑臉色看著實在不太好。
我心裡五味雜陳。
決心以後對他更好一些。
16
池苑十八歲生日這天,正巧是周末。
即便我們常常爭吵不對付,重要的節日還是隻有和彼此一同過。
三年如此。
今年也不例外。
夏天燥熱,暑氣蒸騰,到家時都出了一身汗。
他去洗澡,我擺弄著蛋糕,把蠟燭一根一根插上。
這時,池苑的手機突然響了。
一陣振動,提示收到好幾條信息。
我沒管。
可那頭的人不依不饒,又撥來了電話。
我遠遠看了看浴室那頭的動靜,猶豫著,還是拿起來看了看,是越洋號碼。
掛斷的瞬間。
卻瞥見了那幾條信息。
看清楚的瞬間——
全身的血液倏然湧向頭頂。
我幾乎忘了呼吸。
【小苑,生日快樂。
【這個月的錢收到了嗎?不夠用的話,跟我們說。
【記得多吃補血的食物。每個月都要輸,別搞垮身體。
【辛苦你照顧小霽了。】
應該是媽媽。
可是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輸什麼?
血……
為什麼?
我的手顫抖著,打火機的火苗明明滅滅,蠟燭卻怎麼也點不著。
眼眶酸澀得厲害。
串起來的念頭和記憶裡的細節盤根交錯。
?
拼湊著完整的真相。
我被殘餘的煙霧嗆得一陣咳嗽。
愣是逼出了眼淚,我倉皇地抹臉。
浴室的水聲停了。
池苑走過來,身上帶著好聞的氣息,發梢微濕。
是柚子沐浴露的味道。
酸澀的清香味。
我壓下一切情緒,拉著他坐下。
——「快許願。」
我關掉燈,房間裡昏暗一片,隻剩燭火微晃。
他嘴角含笑,閉上眼,雙手攏在一塊。
虔誠地默念。
我一直看著他。
他睜眼,打算吹滅蠟燭。
我攔下了他。
我問:「你許的什麼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他沒打算回答。
我固執地又問了一遍。
良久,他才道。
「希望你身體健康。」
求的是平安,念的是順遂。
祈願的對象,是我。
我心裡忽然像被針扎一樣。
我沉默拉過他的手,上面有模糊的針眼,和還沒來得及消退的青紫。
他神情有些錯愕,連忙想要收回去。
我拉著沒放。
我問:「疼嗎?」
為什麼我一直沒發現呢?
每次醒來時他總是蒼白著的臉。
我總以為是因為照顧病人,兼顧課業太辛苦。
怎麼就沒想過其他可能性?
他的手在我手心裡微微一顫。
半晌,池苑輕輕搖了搖頭。
我積壓的情緒再也藏不住。
眼睛酸得不像話,我抬頭沖他吼道。
「為什麼永遠都不考慮你自己?」
每年的願望,都是希望我好嗎?
我想起病床前總是沉默守著的身影。
他匆匆奔走在各個科室間。
他用單薄的脊背,為我撐起一片天。
連他身上的血,都是爸媽找來為我保駕護航的槳。
我這艘殘破的小船,漂浪在無垠海面上。
是池苑一次次拉著我。
永不沉沒。
我慌不擇言:「你難道沒有自己的人生嗎?就守著我這個病秧子,做一輩子的怨種?」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
就是生氣。
還心疼。
池苑懵了,說:「我沒想過離開。」
他目光一沉:「你知道了?」
我還沒有說話,池苑靜靜地看著我:「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
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所以你這段時間態度……所以你現在對我那麼好。
「是因為……」
他頓了頓,自嘲地笑了:「原來是因為感激啊。」
我搖頭,想否認。
「你不用有負擔,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定定地看著我,眸色深不見底。
我沉默地回視,像要被那團漆黑吞沒。
我們在房間裡無聲地對峙。
我聲音顫抖著,問他。
「這麼多年,一直是你在……」
喉嚨像被堵住一樣,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他扯了扯嘴角:「你別這個樣子。」
「時霽,是我心甘情願的。」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他沒所謂地聳聳肩,恢復那副欠揍的模樣。
我眼眶酸澀,視野一片模糊。
惡狠狠吻了上去,粗暴地掠奪走他的空氣。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大概是失心瘋了吧。
「瘋子。」
他一把推開我:「你幹什麼?」
「你他媽才是瘋子。」我沒好氣地接話。
「你最無私,大好人,大善人。
「誰比得過你?」
我們誰都沒有再開口。
空氣跟死了一樣。
良久,池苑才打破沉默。
「你在自責嗎?」
我的心跟被扎一樣疼,轉過身背對他,沒有應聲。
他嘆了口氣,輕輕把我拉進懷裡,揉了揉我的頭發。
「不用自責,真的。」
他的領口濕潤一片。
我是多麼卑劣啊。
體內流著他的血。
心安理得接受著他對我的好。
「哥哥。」
我喃喃地重復著這兩個字。
腦子裡像有什麼弦斷了。
我再一次吻上他的嘴角。
混著眼淚的鹹濕,他身體一僵,卻沒再推開我。
呼吸交纏間。
我低聲說:
「我全都還給你。」
這一切——
流動的血液,責任,感情,恩惠。
愛。
還有我自己。
「全都交給你。」
17
「時霽,再生障礙性貧血。」
從出生起我就確診了這個病。
「一種骨髓造血功能衰竭性綜合徵。」
貧血,乏力,心悸。
嚴重時會感染。
這種病定期需要輸血,而我血型特殊。
可爸媽因為工作,常年不在身邊。
「叔叔和我爸是多年的朋友。」
我們蜷在沙發裡,他輕輕摟著我,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耳側。
我認真聽他講話。
「一開始叔叔阿姨找到我,希望我能幫忙。
「其實那會兒我還小,毛都沒長齊。」
他笑了一聲:「要給素未謀面的小少爺做什麼血包。」
「還挺不樂意的。」
我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被他反握住。
他繼續:「可是叔叔阿姨幫過我家。媽媽病重的時候,錢都是叔叔出的。」
於情於理,合情合理。
「我理應這樣做。」
他垂眼,嘆了口氣。
「媽媽最後還是走了,爸爸也出了車禍。
「隻剩我自己之後, 我就想吧,有個依靠也蠻好的。
「不就是定期輸血嗎?」
於是他住進了我們家。
同我朝夕相處, 陪伴成長。
「剛見你的時候,覺得這人看起來挺傻, 脾氣倒挺大。」
池苑捏捏我的臉:「老是和我對著幹。」
他又說:「我當時想,權當報恩了。等到某一天, 這恩情還完的時候,我就離開。」
也許一開始是源於責任感吧。
「隻是到後來, 好像……就離不開了。」
不再是因為那份必須背負在身上的沉重的恩情。
不再是必須踐行的承諾。
不再是負擔。
我抬眼看他, 他的眼裡漾出柔和。
「你總是讓人操心。」
他低頭, 吻了下來。
「但又招人疼。
「可恨又可愛啊……真是沒辦法。」
最後兩句話近乎呢喃。
我閉著眼,回應他的溫柔。
大概是血脈交融的愛。
「時霽,放心把你交給我吧。」
18
我沒有愛過人, 年輕且青澀。
但碰上應該愛的人,好像所有語言都失了力。
隻剩繾綣。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我。
沒有多餘的情話, 動作輕柔而妥當。
我昏昏沉沉, 渾身的器官被恰到好處的熱度熨帖著。
他看著我的眼睛, 糾結著, 又篤定著。
我們彼此耦合,在纏繞中交換。
我真誠地看著他。
我說:「我們以後都不要再吵架了。」
我說:「我喜歡你。」
喜歡這詞, 輕飄飄的。
他不滿意,輕輕咬上我的頸窩。
「說你愛我。」
我們的未來那麼長。
「我愛你。」
我們血型相匹,性別一致。
池苑, 我們天生一對。
19
跟爸媽開口坦白之前。
其實還糾結了好久。
本來已經做好了迎接狂風驟雨的準備。
結果媽媽在電話那邊隻是說。
「寶貝開心就好。爸媽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活著。」
……
得。心理建設白做了。
我媽繼續補充:「小苑以後得改口了吧。」
池苑連忙乖巧地喊:「爸, 媽。」
順耳得很。
「哎——」媽媽又笑,「這下更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我們是一家人。」我蹦蹦跳跳抓著他,左晃右晃。
他溫柔拉過我亂動的手,攥進手心。
「一直都是。」
掛了電話, 我撲上去親他的耳朵。
他順勢接住我,啞聲道:
「要不是明天有考試,你這麼主動我就該上。」
我不服,挑釁道:「憑什麼你上?我……」
他把我雙手緊緊箍在一起,扯著我跌跌撞撞進了臥室。
池苑整個人伏在我身上,狠狠吻了下來。
我試著掙脫,連動都動不了。
剩下的話全成了不明所以的嗚咽。
我真服了,這人這麼猛的嗎???
空氣被肆意掠奪,我感覺都快窒息, 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還舔了舔嘴角。
嘖。
他起身, 拍拍我的臉, 扔下一句:
「今天就這樣。
「我回房間做題了。」
剩我一個人仰面朝天花板, 呆若木雞。
門被帶上, 發出咔嗒一聲響。
我猛地回魂, 打了個激靈。
邪火亂竄, 催著我直接躥去隔壁房間。
「做什麼題?」
我奪下池苑手裡的筆,把他推到椅子上, 湊近他的臉,
「做……」
池苑滿臉錯愕,隨即笑了。
他伸出右手看了看表:「五十四分鐘零三十三秒。」
「十二點前我要睡覺。」
這人上輩子是戒過毒嗎?
我不滿地挑了挑眉, 咬上他的肩。
他扛起我,扔上床。
「哥,我身體不好。」
「遲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