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被她殺過,我也許真會覺得她是個美麗又善良的人。
世人皆知以貌取人不妥,可惜誰也逃不過。
就像我逃不過宋煦,宋煦逃不過公主。
兩個人眉目傳情了一會,公主忽然扶了扶額頭。
「宋煦,不知怎麼,我覺得好累。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宋煦擔憂得眉頭都蹙緊了:「殿下身體不適,要不請宮中太醫來瞧瞧?」
公主點頭:「也好。父皇知道我不舒服,一定會很心疼我。」
公主得皇帝寵愛是世人皆知的事情,隻是,從前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寵愛還包括縱容女兒濫殺無辜。
午後,太醫到了,瞧了一會也沒瞧出什麼問題,隻說公主是受了驚嚇,吃些安神藥,臥床靜養即可。
太醫走後,公主起來同宋煦一道用了午膳,又去榻上躺著了。
宋煦親自給公主熬了藥,給她喂了下去,哄她安睡。
看著宋煦乖巧的樣子,我嘆了口氣。
「神明啊,如果真有下一世,讓我也做個公主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看見宋煦的身形頓了頓。
不一會兒,公主睡著了,宋煦起身到了書案邊。
一屁股坐在我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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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看不見有人啊!」
我罵罵咧咧往旁邊挪了挪,與他並排而坐。
宋煦從袖子裡掏出一本書,翻看起來。
我湊過去一看,咦,是我最近看的話本!
生前,我最愛的消遣就是看話本。
成親後,宋煦經常陪我去街上買新話本。
後來他去打仗了,我一想他,就看話本。
沉浸在話本的世界裡,我就能暫時把他忘了。
他回來的那天,我向他提過我新買的話本。
可惜,才看一半我就死了。
沒想到,宋煦竟把這話本帶來公主府了。
好好好,我死了,你不把話本燒給我,還自己私藏!
我猛捶了宋煦三下。
宋煦翻開話本,裡面夾著我用樹葉做的書簽。
宋煦凝神盯著書簽看了會兒,將書簽抽出。
我以為他要翻到第一頁,誰知他直接從書簽這頁開始看了起來。
我大喜,美滋滋將頭靠在他肩上,和他一起看。
他慢慢翻著頁,黃昏的光落在他修長的指間。
就像我活著時那樣。
12
這一整日,除了用膳喝藥,公主都在昏睡。
託她的福,我看了一天話本。
第二日一早,公主府迎來一道聖旨。
說是皇帝顧念公主的身體,要將婚期延後。
還下旨讓宋煦先回宋府,等公主身體好了再過來。
公主得知後瘋了一般,吵著要見皇帝,一定要把宋煦留下。
宋煦在一旁耐心地哄著公主,讓她聽父皇的話。
公主更生氣了:「你懂什麼?父皇最寵我了,他一定會同意的!」
宋煦嘆口氣,端來藥碗:「殿下,藥要涼了,殿下先喝了藥再想賜婚之事。」
誰知,公主竟接過藥碗朝宋煦砸過去。
宋煦來不及躲閃,藥碗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臉上。
墨綠色的藥汁順著他的臉緩緩流下,一道細密的血痕從他好看的臉蛋上冒出。
那可是我最喜歡的臉蛋!
我怒火中燒,指著公主:「喂,你幹嘛啊,他也是為你好,你怎麼打人!」
公主聽不見我說話。
她怒氣沖沖瞪著宋煦,臉上一點愧疚的表情也沒有。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公主其實不是真的喜歡宋煦。
也許她隻是看他好看,想玩玩,卻被當眾拒絕,丟了臉面。
臉面,是權貴們最珍視的東西。
正是宋煦的拒絕,才讓她決心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他。
我突然有些擔憂宋煦的後半生。
有這樣的妻子,他一定不會好過。
宋煦脾氣倒是很好,他擦了擦臉,說:「抱歉,讓殿下不開心了。藥沒了,我再去為殿下熬一碗。」
我忍不住訕笑起來。
這男的這麼窩囊,我擔心他幹嘛。
誰知公主下一句話,立刻讓我笑不出來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個蕓娘搞的鬼!我一殺她,府裡就鬧鬼!我要派人去找蕓娘爹娘,把他們都殺了!」
我一下子跳起來:「你府裡鬧鬼,是你自己作孽太多,關我什麼事!你憑什麼殺我爹娘!」
公主聽不見我說話。
她真的喊來侍衛,吩咐他去殺我爹娘。
我慌了,拉著宋煦的袖子:「宋煦,你勸勸她呀!」
我知道他聽不見我說話,可他昨日替我爹娘解了圍,今日一定也會幫他們的。
我這麼期待著。
可宋煦的臉上竟然一絲波瀾都沒起。
他面無表情說:「隻要殿下開心,那些刁民,殿下想殺就殺吧。」
我愣在原地。
好啊,好啊。
原來昨天替我爹娘說話,不是真心的。
說我受苦了,要將她的皮囊給我,也不是真心的。
宋煦,我要變成厲鬼,把你和公主都殺了。
這個念頭一起,我便渾身發熱。
我知道,這是變成厲鬼的前兆。
沒關系,不能投胎也沒關系。
這一生雖然短暫,能做爹娘的女兒,便是最好的一生。
我正要對公主下手,宋煦忽然抬手在我眼前輕輕一揮。
我瞬間失去意識。
13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宋煦坐在公主府的前廳,我則趴在他身邊的地上。
我慢慢坐起來,腦子一團漿糊。
怎麼回事?
我記得公主說要殺我爹娘,宋煦也不幫我。
我氣急,打算變成厲鬼殺了他們。
可就在我變成厲鬼的前一刻,我突然暈倒了。
鬼也會暈倒的嗎?
我摸了摸腦袋,手指穿了過去。
我隻是一片魂魄,身體都不存在,哪來腦袋。
忽然,門外傳來腳步聲。
公主挽著一個表情威嚴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我還沒看清那男人樣貌,宋煦就絲滑地跪在了地上。
「微臣參見聖上。」
原來是傳說中的皇帝。
他怎麼來公主府了?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我的爹娘……是不是已經遇害了?
懷著疑問,我決定先不動手,看看什麼情況。
皇帝在前廳主位上落了坐,公主陪坐在一旁。
「父皇,女兒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您就答應給女兒賜婚吧。」
公主挽著皇帝的手撒嬌,滿眼的淚花楚楚可憐。
皇帝陰沉著臉:「你就一定要他做駙馬?」
公主淚涕漣漣:「父皇,女兒是真心喜歡宋煦,您看,公主府鬧鬼,也是宋煦擺平的,女兒受了驚嚇,亦是他將我照顧好的。」
「他做的事,朕手下的術士也都能做。」皇帝說。
術士?皇帝手下,竟還有術士?
也對,公主身上本就有驅鬼結界,這玩意不可能天生就有。
既然皇帝手下有術士,何不派術士將公主府的鬼魂殺幹凈?
這疑問隻持續了片刻我便想通了。
公主殺人乃是家常便飯,公主府的鬼魂是除不幹凈的。
為她施加驅鬼結界,的確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隻是,能為皇帝做事,那術士一定很厲害。
既然厲害,公主的結界怎麼會破?
我忍不住看向宋煦。
難道,是他做的?
皇帝和公主相持不下,宋煦卻斂著神色,一言未發。
皇帝最終沒能拗過公主的撒嬌,留下賜婚的聖旨。
宋煦同公主一起跪下謝恩,臉上仍是波瀾不驚的表情。
我忽然想起他在我家門外求親的樣子。
那時,他不吃不喝跪了一夜。
爹娘答應時,他高興得跳起來,又因為餓久了頭暈,立馬摔了個狗啃泥。
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我心裡卻比任何時候都高興。
宋煦啊,摔倒了也是好看的。
這麼好看的人,從今往後屬於我了。
隻是,這擁有,未免短暫了些。
公主接下聖旨,欣喜地看向宋煦。
宋煦笑了,我卻看出,他並不高興,甚至有一絲擔憂。
宋煦是個極自信的人,與他成親以來,這樣擔憂的神色,我隻看見過兩次。
第一次是他得知自己被徵兵的時候,第二次,則是他從宮中述職回來那晚。
14
宋煦和公主的婚期定在三日後。
這三日,公主府多了許多人,都是皇帝派來幫公主府準備婚禮的。
公主的身體雖有好轉,卻還是時常困乏。
但她是公主,萬事都有下人打點,她隻需專注睡覺養神。
公主睡覺,宋煦就在她身邊看話本。
可我看不進去。
我還不知道爹娘怎麼樣了。
這兩日,我試過積聚怨氣化身厲鬼,可不知怎麼,我的怨氣一攢就散,根本聚不起來。
想來我也是個無用之人,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了爹娘。
就連變成鬼,也無法向公主報仇。
我整日唉聲嘆氣,宋煦卻過得很舒服。
話本他隻看了兩頁就沒了興趣,便時不時離開公主的院子,在府中閑逛。
我不想和公主單獨待在一起,隻好飄在宋煦頭上,像個風箏一樣跟著他一起逛。
這一逛,我算是開了眼界。
我是鄉間野姑娘,可我和宋煦成親的規模排場,不輸京城小姐。
那時我很高興,白得了帥哥不說,帥哥還舍得花錢。
見了公主府的婚禮籌備,我才知道什麼是小巫見大巫。
此時此刻的公主府,華麗得像個藏寶閣,就連檐下掛的紅緞帶都繡著金絲。
我看得眨不了眼。
這麼多寶貝,如果分給村裡那些飯都吃不飽的叔叔姨姨們,該多好啊。
飄著飄著,我忽然瞥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灰色長衫,手裡握著一根長長的東西,正沿著墻根朝公主的院子走去。
公主府人多,宋煦看不見他。
我飄在空中,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手裡拿的,是一把鑲刻卦陣的木劍。
我一個激靈,想起皇帝說的術士。
難不成,此人便是那個為公主施加驅鬼陣法的術士?
不好,這術士一看便法力高強,倘若公主府鬧鬼之事真是宋煦所為,那他一定會發現。
來不及多想,我匆匆跟了過去。
公主的院子平日裡無人打擾,術士輕輕松松進了公主房間。
他來到公主床前,舉起木劍,閉上眼,口中念念有詞。
很快,公主周身泛起藍光。
正是那夜宋煦為公主施加的驅鬼結界。
術士睜眼看向公主,表情大變。
他趕忙上前,將公主搖醒。
公主睡眼朦朧,看見來人,眉頭一皺。
「你怎麼來了,宋煦呢?」
術士立刻跪在公主面前:「殿下,我奉聖上之命,入府徹查鬧鬼之事。還請殿下不要再接觸宋煦,他為你布的結界其實……」
「行了。」公主不耐煩地打斷,「你技不如人,結界失效,本公主差點被眾鬼索命。沒有降罪於你已是寬容,你怎敢攀咬宋煦?要不是他,本公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術士急了:「公主!我方才在府中仔細查探過,宋煦他……」
他話還沒說完,一陣黑煙忽然從窗口飄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入術士體內。
術士像被人點了穴一般,原地僵住。
下一刻,他突然像著魔一般,揮著木劍朝公主撲去。
公主尖叫一聲,連滾帶爬躲到床角。
術士撲上床,嘴裡發出怪異的叫聲。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眼看木劍就要刺入公主的胸膛,宋煦忽然沖了進來。
他捏了個訣,轉掌用力朝術士擊去,術士噴出一口黑血,軟塌塌滾下床,沒了氣息。
黑煙從術士身體裡鉆出,逃出窗外。
宋煦沒有追。
他著急查看被術士噴得滿臉是血的公主。
「殿下,你還好嗎?」
公主劇烈發著抖,眼神渙散望著地上術士的屍體:「他……他要殺我……有人要殺我……」
宋煦握住公主的手:「沒事了殿下,他已經死了。」
公主撲到宋煦懷裡,哭得梨花帶雨。
15
一個時辰後,公主終於緩過精神。
宋煦告訴公主,厲鬼雖無法接近驅鬼結界,卻可以附身在人身上。
而唯有心術不正之人,才容易被厲鬼附身。
術士便是那心術不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