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他們訂了婚。
七個月後,她嫁給了他。
而如今,她嫁給他三年。
肚子裡有了他們的孩子。
顧景昭覺得心內湧動著一股很奇怪的情緒。
這個孩子是在他計劃內如約而來的。
他應該歡喜。
可那歡喜,卻又好似多了其他的意味。
這幾天,他時常忍不住會想。
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當然最好是男孩。
但若是女孩,長的很像岑詠薇,應該也不錯。
可是,他為什麼會希望孩子像岑詠薇?
他原本的打算,這孩子,將來是要喊舒曼媽媽的。
顧景昭隱隱覺得,有些事情好像開始不受控了。
但他,竟然不想懸崖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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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莫名地想要,失控到底。
15
那天的晚餐,是岑詠薇親手做的。
她那天沒有孕吐,精神很不錯。
所以他也就由她去了。
她甚至還陪著他,喝了一點點對孕婦無害的果子酒。
他微醺的時候,覺得岑詠薇看起來好似格外的美。
「你化妝了?」
「很淡的一點點。」
「口紅的顏色很漂亮。」
「謝謝。」她笑得眼睛微彎。
他也笑了。
站起身走到她身後,雙手撐在她身側椅子的扶手上。
顧景昭低了頭,高挺的鼻梁蹭過她濃密的鬢發。
是耳鬢廝磨的旖旎。
「我讓傭人把你的東西搬回主臥?」
她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搖頭。
隻是端起酒杯,又和他碰了一杯。
後來,他帶著她去園子裡散步。
月朗星稀,草坪上落了一層微枯的薔薇花瓣。
那一路上她很安靜。
隻有初秋的風吹過她長裙的下擺。
顧景昭跟在她的身後,忽然有點醉了。
覺得那畫面看起來很有些歲月靜好的味道。
後來她回沒回主臥,他記不太清楚了。
他睡的很沉,也很久。
那一覺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他翻過身,下意識摸向身側床榻:「岑詠薇。」
宿醉讓他的頭有些痛。
他很勉強才坐起身。
臥室裡空蕩蕩的,大床上隻有一個枕頭。
她昨晚沒有過來住。
而顧景昭當時尚且不知道。
不隻是昨晚。
從此以後的日日夜夜,岑詠薇都不會再回來這裡一步。
16
做完手術出來時,外婆在外面等著接我出院。
我裹著厚厚的大衣,卻還是冷得發顫。
麻藥的勁兒過去了,小腹深處就開始隱隱作痛。
外婆將暖水袋貼在我小腹上,握緊了我的手。
「薇薇,跟外婆回家了。」
她的身子有些佝僂,腿也彎了。
可她的手仍很溫暖有力。
像是給了我莫大的,向前走的勇氣。
「當初我就跟顧家人說過,我們不要什麼報恩。」
「齊大非偶的道理,外婆比誰都懂。」
「如今到這一步,外婆也不怪誰,隻是心疼你。」
我靠在外婆肩上撒嬌,「心疼我,那就做一碗雞蛋羹給我吃好了,好久沒吃到外婆做的雞蛋羹了。」
「以後啊,外婆天天給你做。」
我攙著外婆,外婆扶著我。
正午的陽光落在我們身上,我終於覺得身上有了暖意。
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我看到了顧景昭的車子。
他從車上下來,臉容冷峻,唇角緊抿成線。
外婆下意識地想要將我護在身後。
可我輕輕搖了搖頭。
顧景昭大步走到我跟前,他伸手握住我的肩膀。
「岑詠薇,孩子呢。」
「打掉了。」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的岑詠薇!」
他扣住我的肩膀,手指漸漸用力。
我看到他蒼白的鐵青的臉。
他的眼底在翻攪著憤怒和痛楚。
很痛嗎?
痛就好了。
我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
「麻煩你快些簽字,把離婚手續辦好。」
「我不會和你離婚。」
顧景昭聲音沉寒,一字一句。
我有些訝然,但卻也並未有太多的情緒。
「那就打官司吧。」
「如果你想讓事情鬧大。」
「曾經的所謂美談變成茶餘飯後的笑話。」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那我也奉陪。」
顧景昭還想說什麼。
但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我隱約又聽到了舒曼的名字。
然後他的臉色就變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他語調急促地應著。
掛斷電話,又看向我:「岑詠薇,你等我回來,我們好好談一談。」
但我沒有等他回來和他談。
我直接去找了顧夫人。
並沒有隱瞞什麼,也不曾有一個字的添油加醋。
隻是將舒曼所說的那些話,原封不動重述了一遍。
顧夫人當年不能接受無法生育的舒曼。
做了棒打鴛鴦的惡人。
又捏著鼻子迫於長輩的壓力不得不接受了我這樣的兒媳婦。
這三年來,她對我不冷不熱,但也沒有苛待。
得知我懷孕的時候,她其實很開心。
可現在,她的孫子沒了。
我想,就算她恨我,但她更恨的,也隻會是舒曼。
舒曼想要和顧景昭重修舊好。
怕是一輩子都過不去顧夫人這一關。
舒曼有句話說得很對。
我其實一點都不是寬厚的性子。
我很小氣的。
我希望我喜歡的人,心裡眼裡都隻有我。
我也希望傷害我的人,餘生不要過的開心幸福。
因為他們傷害無辜的人時,也從未有過半點憐憫和愧疚之心。
顧夫人是個十分殺伐果斷的女人。
就如當年她利落地棒打鴛鴦,逼得舒曼不得不遠嫁一樣。
如今她再次出手。
我和顧景昭很快就解除了法律意義上的夫妻關系。
而舒曼,在顧夫人的雷霆手段下,舒家頂不住壓力,開始逼著她再次嫁人了。
聽說她還鬧了自殺。
顧景昭在醫院守了她一天一夜。
也聽說,顧景昭發了狠要娶舒曼。
顧夫人氣得給了他兩個耳光,要把他趕出顧家。
但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系了。
17
我跟著外婆回了千裡之外的小縣城。
把外婆的小院子重新翻修打理了一遍。
打算來年春天,種上滿院子的薔薇花。
出小月子的時候,顧景昭忽然找來了。
外婆沒有打開院子的門。
他在外面待了很久,直到凌晨方才離開。
而第二天一早,我出去拿牛奶的時候,卻又看到了他。
初冬的天氣,他隻穿著單薄大衣,我卻怕冷地裹著外婆的一件棉袍。
你看,我們永遠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鄰居們好奇地打量著他,駐足不前。
畢竟我們這樣的小縣城,難得看到這樣英俊又闊氣的男士。
但我隻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年少時被他的皮囊吸引,傻乎乎義無反顧地嫁了。
可畢竟婚姻如飲水,冷暖自知。
我自己選擇的路,我也接受,認了。
顧景昭也沒有說話,但他一路跟著我。
我拿完牛奶,去買了早餐,折轉回來。
他也一路跟著,直到我走到院門口。
「詠薇。」
他終於開了口,叫了我的名字。
我沒有停步,推開院門進去,轉身準備關上。
顧景昭卻上前一步,伸手擋住了。
「詠薇,舒曼明年春天就要結婚了……」
我長大後,好像從未對人發過脾氣。
連與人起爭執的時候都沒有。
但這一次,我忽然就動了手。
溫熱的牛奶兜頭潑在了他的臉上。
他貴得令人咂舌的大衣,和內裡的羊絨衫都被弄臟了。
他有些錯愕,皺緊了眉:「岑詠薇!」
「顧景昭,如果她明年春天要嫁的人是你,那我還敬你是個男人。」
「但如今看來,你也沒那麼愛她。」
「畢竟,舍棄顧家繼承人的身份,就可以娶她為妻了。」
「而你,舍不得。」
18
岑詠薇那些話,其實隻對了一半。
他確實沒有那麼愛舒曼。
但並非因為舍不得所謂繼承人的身份。
他隻是真的,早已,不再如年少時那樣喜歡她了。
岑詠薇懷孕之後,顧景昭其實想過的。
他們一家三口,就好好過。
那個曾經有過的齷齪卑劣的念頭,他會一輩子埋在心底。
他曾因為同情和憐惜,在異國的深夜和舒曼跨過了那道防線。
又一時沖動,給了舒曼關於孩子和婚姻的承諾。
但其實,他很早就後悔了。
可舒曼告訴了岑詠薇。
然後,她毫不猶豫就拿掉了那個孩子。
而在得知孩子沒了那一刻。
顧景昭心底竟隻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他留不住岑詠薇了。
就像薔薇花,落了就是落了。
可他們的婚房裡,岑詠薇卻又無處不在。
傭人們時常脫口而出太太怎樣,太太喜歡,太太要是知道了……
還有他自己。
每次六點鐘回到家。
明知道那個人早就離開了,卻還是希冀著出來迎接的,是她。
他曾覺得岑詠薇是一杯寡淡的,永遠恆溫45度的溫開水。
並不重要的存在。
但人怎能離開水。
他時常會想起他們最後那一頓晚餐。
她喝了一點果子酒的樣子。
她那天塗的口紅的顏色很美。
他時常會想,如果後來散步的時候,他去握住她的手。
他從後面抱住她。
他輕輕喊一聲,老婆。
她會不會就心軟了,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也時常會想,如果那天大雨中他沒有忘記接她。
他及時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故事的結局是不是就完全改寫了。
但再說起這些,也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隻能告訴自己向前看。
岑詠薇還是單身。
岑詠薇拒絕了很多追求的男人。
岑詠薇當年,畢竟是很愛很愛他的。
他一年中,總會去她那裡兩三次。
但是在他第九次去找她時。
同樣的故事又上演了。
但那故事裡的男主角,已經不再是他。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就如他忘了去接她那次一樣。
但這次的男主角,沒有犯和他一樣的錯。
漫天的大雨中,男人的車子穩穩地在雨中停下。
岑詠薇站在廊檐下躲雨。
見到車子過來,就想要跑過來上車。
可那男人卻連連擺手制止了她。
他先是冒著雨下車,淋得濕透去拿傘。
然後快步走到她跟前,撐開的傘幾乎全都傾斜向她,護著她先上了車。
其實很近很近的路,隻有那麼兩三步。
但是男人舍不得她淋到一丁點的雨。
寧願自己被雨澆的濕透。
顧景昭就那樣坐在車子裡,怔怔地看著那一幕。
雨刷一下一下,快速地擺動著。
整個世界幾乎都被大雨吞沒。
載著岑詠薇的車子疾馳遠去,再也不見。
而數年前的那一場大雨。
他將岑詠薇遺忘的那一場大雨。
卻在許久以後,傾盆一般淋在了他的身上。
顧景昭慘淡地笑了笑。
他發動車子,調轉車頭。
車子像離弦的箭,刺破了綿密的雨幕。
在某一個瞬間,他好像又看到了曾經還年輕稚嫩的岑詠薇。
那時候他們剛剛訂婚。
他的母親不喜歡她,但他奶奶很喜歡。
訂婚時,奶奶曾叮囑她,「詠薇啊,如果景昭欺負你,就來告訴奶奶,奶奶給你撐腰。」
所以那時候,她每次被他逗的害羞不已時,總會說一句:「我找奶奶告狀去。」
他忍不住笑了笑。
又想起他們新婚那晚。
她疼得哭了,他抱著他哄,故意開玩笑道:「怎麼不說找奶奶告狀了?」
她又哭又笑,又氣得撲過去咬了他一口。
而他低頭吻住了她,她就又乖乖地在他身下閉了眼。
顧景昭終於明白。
其實當年第一次見到岑詠薇的時候,他就已經喜歡上了她。
隻是可惜,人們時常會在花落的時候嘆息惋惜。
而花在盛放的時候,也並不見他們多麼歡喜與珍惜。
岑詠薇和他離婚的第二年。
婚房裡的那些薔薇花都枯死了。
而千裡之外的小城,外婆的院子裡卻開滿了薔薇。
可那些開得很好的花,卻早已不再屬於他。
顧景昭忽然仰起了臉。
他怕他會狼狽地掉下淚來。
就在這漫天的大雨中。
在岑詠薇已經開始的新的人生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