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時候,還沒從那個花錢就能進去讀的野雞大學畢業,但實際上她也根本不怎麼去上課。混日子而已。
而現在,才七月中旬,初三畢業的暑假。也就是說,再過一個月,她就要去上高中了。
她要去的是K市一中。那所學校是很牛逼的學校,在K市屬於金字塔頂尖的位置。
上輩子不知道她爸花了多少錢,才把她弄進去。可惜她的學習成績就是在高中階段一落千丈,後來更是自暴自棄開始逃學曠課甚至抽煙喝酒打架,最終影響太惡劣,花錢也兜不住,到底還是被學校開除了。
她爸沒辦法,把她弄到一個私立高中去混日子,畢業了又把她送進那個野雞大學,想混個文憑。要不然高中學歷說出去實在太丟臉。
青春年少的一輩子,就這麼荒唐著給荒廢了。
真的是廢了。
張雁聲一想到這裡,就心髒難受,冷汗涔涔。
再不能這樣了!這輩子從頭開始,從現在開始,必須走不一樣的路!
張雁聲的腦子清明了,不管她重生回這個時候是怎麼回事,她在這個年齡這個時候該做的事就隻有一件——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張雁聲大口地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把書桌翻了個遍,倒是找到了自己的書包,但其他的也隻有初三的書本。她現在腦子裡基本是空的,小學的倒是不用補,但是從初一開始的內容必須補一補才行。否則到了高中,根本不用“一落千丈”,她直接就是墊底了。
張雁聲翻騰了一通,卻想不起來自己初一初二的課本到底放到哪裡去了。正沒有頭緒的時候,有人來敲門:“雁雁,雁雁,先生叫我催你,該收拾了,待會要出發了。”
張雁聲愣住。
她身形頓了頓,驀地衝過去拉開了房間的門。
門外站著一個中年女人,或者該說是中老年。她年紀很大了,看著頭發烏黑,其實全是染的,其實看發根就知道了,都白了。
張雁聲眼圈忽然紅了,喊了聲:“阿姨!”百感交集。
Advertisement
女人唉了一聲:“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呢!快點吧,太太那邊都化好妝了,不好叫他們等你。”
她壓低聲音:“要不然她又跟先生抱怨。”
這個女人姓羅,從張雁聲出生就開始做她的保姆照顧她長大,已經在張家做了十幾年了。
她跟張雁聲的生母相處十幾年,挺有感情的,更是把張雁聲看得跟親生的孩子似的。
姓梁的女人進門後其實一直看羅姨不是很順眼,有幾次想辭退她。但是張雁聲鬧得厲害,張雁聲的爸爸張寰就給壓下來了,羅姨就一直留下來了。
沒想到羅姨挺過了繼室的刁難,卻被張雁聲給傷了心。
張雁聲後來越來越不像樣子,連張寰都不怎麼管她。要錢就給,隻求個眼前清靜。
張雁聲的後媽梁瑩瑩更是巴不得張雁聲繼續混下去,煽風點火,推波助瀾的。
這個家裡真正關心張雁聲,還願意管著張雁聲的人也就隻有羅姨了。
可恨張雁聲那時候性格已經擰了,人跟個火藥桶似的,哪還跟小時候那樣聽勸。羅姨管了她幾次,她聽不進去,最後煩了,大發脾氣說:“你不過就是個保姆,賺的是我的錢!”
她脾氣發過,甩門走人了。
出門之後其實有點後悔,隱約覺得話說得重了,而且當時羅姨的眼神好像有點受傷。
但她那個年紀,哪拉得下臉來道歉。又在外面鬼混了一個禮拜沒回家,終於又想起來回家的時候,才發現羅姨已經人去屋空了。
梁瑩瑩笑吟吟地說:“可不是我把人趕走的。人家可是覺得伺候不了你大小姐,自己辭職的喲。”
張雁聲當時就要撕梁瑩瑩,張寰攔了:“羅姨真是自己辭職的。她老家喊她好多次讓她回家帶孫子,都是因為你她才一直沒走的。現在隻是想通了而已。”
張雁聲當時就緩不過來,自己待了好幾天。這是自母親去世、張寰再娶後又一次深深地感到了被拋棄。
她緩了幾天,終於拉下臉來給羅姨打電話,那個號碼卻已經銷號了。
那時候還有漫遊費,羅姨這個號碼是K市的,她要是回老家,可能就換了本地號了。
張雁聲雖然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可其實除了一個電話號碼,根本不知道羅姨更多的信息了。茫茫人海,她和羅姨的緣分就這麼盡了。
而現在,此時此刻,她還沒有傷了羅姨的心,羅姨還沒辭職離開,她還在張家!
張雁聲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直接抱住了她:“羅姨!”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願意跟她一起出門。可這是你姑奶奶的壽宴,你要不去,你奶奶準保生氣。你知道,她是最不能在你姑奶奶面前掉面子的。”羅姨拍著她背心,像哄小孩似的哄她,“去吧去吧,換件漂亮的裙子,我們雁雁啊,走到哪裡都是最漂亮的小公主。”
姑奶奶的壽宴嗎?經羅姨這麼一說,張雁聲想起來,按照日歷上的日期來說,還真是今天。
張雁聲在見到羅姨之前就已經下定決心,重來的一生,一定要好好的,決不像前世那樣了。在這個年齡,就幹這個年齡該做的事。
“好,我這就換衣服。”她說,“羅姨,你知不知道我初一初二的課本都放到哪裡去了?開學前我要復習一下以前學過的東西。”
羅姨又驚又喜,說:“我知道,我知道,在儲藏室,我給你找。你別操心,你好好去參加壽宴。”
她推著張雁聲去衣帽間換衣服,張雁聲聽見她在外面碎碎念叨:“你小學的時候學習成績多麼的好啊,經常拿獎狀回家,一開家長會就被表揚。那時候你媽媽多高興,一家人都為你驕傲……”
張雁聲的媽媽是癌症,做了手術之後,那幾年一直做放化療。這種治療就是能把人折騰得很虛弱,媽媽既管不了生意上的事,也管不了家裡的事了。她成天躺著,最開心的事就是張雁聲拿獎狀回家。
但是張雁聲十歲的時候,她還是去世了。
葬禮結束才兩個月,梁瑩瑩領了結婚證進門了。
她不是一個人,她懷裡抱著張碩成,兩歲,身後跟著張鶴翎,四歲。
也就是說,張雁聲媽媽手術之後的第二年,張鶴翎就出生了!
張雁聲媽媽躺在床上的這些年,這個女人一定天天盼著她死好讓自己轉正吧?
張雁聲當時就炸了!
小姑娘聲嘶力竭地叫他們滾!她憤怒之下還把張鶴翎給推倒了。
梁瑩瑩隻顧護著懷裡的寶貝兒子,對女兒就顧不得了。還是羅姨和張寰一個拉住張雁聲一個擋住張鶴翎。
母子三人到底還是在這個房子裡扎根了,誰也擋不住她們。才十歲的張雁聲更不能。
從那時候開始,張雁聲的生活再不能回到從前。小學畢業的時候,她成績還可以,畢竟有多年的好成績打底。但初中的三年,就隻能說是“還行”了。
那個讓病床上的媽媽驕傲的乖女兒、好學生,逐漸消失了。這女孩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跟後媽嗆聲、鬥氣,心思都用在了厭惡和仇恨上。
張雁聲默默地換著衣服,腦海裡翻湧著這些回憶。
如果去世的媽媽知道自己後來變成了什麼樣子,一定也會像羅姨這樣難過吧?
張雁聲感到一股酸酸澀澀的感覺從鼻子直往眼睛裡衝。她強行忍住,憋了回去,才走出衣帽間:“換好了。”
“雁雁真漂亮。”羅姨看到她便贊嘆,“咱們雁雁長大了,小時候是小美人,長大了是大美人。”
十五歲的少女雖然胸臀還沒發育好,但也已經亭亭玉立。眼睛水潤明亮,臉頰白皙粉嫩。生得像她的媽媽,的確是個美人。
羅姨快手快腳地幫她弄好了頭發,這個年齡的少女不需要化妝,天生麗質見人就是最美。羅姨看看時間,趕緊推著她往門外走:“快點快點,別讓那個人又啰嗦。”
所謂“那個人”自然是指梁瑩瑩。
誰知道門打開,一股子沁涼的水撲面而來,直接噴了張雁聲一臉一胸口,滴滴答答地,把裙擺全打湿了。
張雁聲抹了把臉,盯著門外舉著水槍的熊孩子,兩眼冒火。
她想起來了,初三這個暑假去參加姑奶奶的壽宴,這個熊孩子用水槍毀了她……兩條裙子。
對,是兩條。
第3章
張雁聲抹了把臉,盯著眼前的小男孩,心裡感到驚詫——張碩成這小子現在,居然還這麼小?
張碩成今年七歲,正是人嫌狗不待見的年紀。他看張雁聲被偷襲成功,笑得嘎嘎的,前仰後伏,很典型的小孩子故意作出來的誇張。
當年,十五歲的張雁聲追著他下樓,大聲地罵他,跟維護他的梁瑩瑩吵了一架,最後耽誤了時間。他們一家人到的時候,姑奶奶的壽宴都已經開始了,一家人很是失禮。
奶奶在姑奶奶面前失了面子,很不高興。梁瑩瑩更是惡人先告狀,說都是因為張雁聲才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害他們遲到。
更可恨的是張碩成把那把小水槍帶了去,在壽宴上把張雁聲後來換的那條裙子也毀了。
而那時的張雁聲眼裡隻恨梁瑩瑩,覺得有很多證人可以證明是張碩成淘氣而不是她不對,怒氣衝衝地扯著張碩成上去跟她吵,全然沒顧及這是什麼場合。
自然就讓奶奶更丟臉。
十五歲的張雁聲那時候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過激行為,讓那些原本憐憫她對她愧疚的親人漸漸都疏遠了她。
比如,她的奶奶,她的爸爸。
此時,張雁聲盯著才七歲的張碩成,忽然笑了笑。
“你厲害呀。”她佯作兇惡狀,說,“你再敢來一次,我就……叫爸爸揍你屁股。”
這話說得虛極了。因為張家基本上不打孩子,張寰更是把張碩成看作心肝寶貝一樣。所以連張碩成這樣的小孩子都看出了張雁聲的“色厲內荏”。
熊孩子才不怕姐姐的虛張聲勢,他又扯眼皮又吐舌頭,囂張地挑釁:“略略略,你來呀!”說完就跑了。
“別生氣,別生氣,他小孩子。”羅姨扯著張雁聲又回到房間裡,“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才多大。”
張雁聲進入青春期後脾氣日漸暴躁,跟姓梁的女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可她自己也還是個半大孩子呢,哪吵得過梁瑩瑩。更何況梁瑩瑩還能給張寰吹枕頭風,張雁聲卻總是因為情緒激動對張寰大小聲,弄得張寰見到她就頭痛,越來越不願意看見她。
說到底,還是張雁聲吃虧。
羅姨抓著她胳膊的手很用力,張雁聲很明白她為什麼。過去羅姨一直勸她不要跟梁瑩瑩正面嗆聲,白吃虧。她聽不進去,也忍不下來。
結果鬧到最後,她眾叛親離,這個家裡她仿佛是個多餘的外人,人家四個人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四口。
但我已經長大了,張雁聲對自己說,我不會再犯曾經犯過的錯誤。
她拍拍羅姨的手,冷靜地說:“沒事,小屁孩子,我不屑得搭理他。”
羅姨松了一口氣,這才放開她的手臂,推她進衣帽間:“就是就是,別搭理他就是。”
張雁聲在裡面換衣服,羅姨在外面等她。耳朵卻聽見裡面的少女仿佛自言自語一樣:“但是,張碩成得有人管才行,要不然,不知道長成一個什麼人間垃圾。”
羅姨又緊張起來:“有他爸他媽呢,怎麼也輪不到你管。你呀,你好好讀書上學就行,給你媽媽爭口氣。”
衣帽間裡安靜了幾秒,才又響起悉悉索索換衣服的聲音。
隱隱約約地,好像飄出來一句:“有爹生,沒爹養……”
羅姨沒接腔。
那怎麼著,雖然是張碩成的爹,可也是張雁聲的爹啊。
張雁聲換了一條新裙子,走下樓,快到一樓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望著下面的幾個人。
張寰聽到腳步,抬頭,皺了皺眉,但還是盡量和藹地喊她:“雁雁,快點。”
張雁聲不緊不慢地走下去。梁瑩瑩看著她這副樣子,“呵”了一聲。
張寰假裝沒聽見,隨口問了一句:“怎麼這麼慢?”
張雁聲看了這個男人一眼,內心中有說不清的感覺。
她吵,她鬧,她折騰,過去她覺得張寰對不起她和她媽媽,她有權利這麼做。可現在她冷靜下來再看,終於看明白,叛逆孩子的種種折騰,到最後,終究不過是為了讓家長多注意自己一點。
是的,就這麼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