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小鳴和小助互相看不上對方。有一次,兩人在天臺打架。」
「小鳴使了一招螺旋丸,小助使了一招千鳥……」
沈雨桐死的時候28歲了。
是三甲醫院胸外科手術最強的醫師,是許多患者的救命恩人。
然而他此時,在最浪漫的日出裏,在這跟我Cosplay兩個動漫人物打架……
可我以前明明覺得他很無聊,這次卻覺得,他又認真又搞笑。
「哢嚓,兩人眼看就要撞在一起,突然!他們倆的班主任老師強勢插入,兩拳把他倆打飛了。」
「小鳴說,啊,好痛。」
「小助說,啊,老師你,好強!」
我被他逗笑了。
許多年以來,第一次被他講動漫逗笑。
我喊他:「沈雨桐!」
他仍保持著動漫人物的姿勢:「啊?」
我說:「其實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
「騙你?」
「對,你在騙我。今天我們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你真正的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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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雨桐,你到底為什麼還在人間,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愣住。
安靜了許久,他正色道。
「我想讓你快樂。」
「其實我真正的遺願是,你能快樂。」
說完這些,他又笑起來。
卻不像之前那麼憨了。
眯起眼睛,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在夕陽僅剩的微光裏,那笑容暖得發燙。
我眼睛發酸,很難受。
我趕忙用手去抹。
笑著罵他。
「你大爺,沈雨桐!」
「老娘發著燒,跟著你瞎跑了一整天了!搞了半天,你就是想讓我開心嘛!」
「那你問問我啊!」
我越罵越大聲。
越罵越委屈,眼淚再也止不住。
他慌了。
走到我前面,蹲下來,一句句說著對不起。
然後伸手想要摸我的腦袋,卻發現,根本碰不到我……
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寞了下去。
「小桃,是我自以為是,那你怎麼才能開心呢?」
我抽泣著。
「簡單啊!你和我結婚,我就開心了。」
「什麼?」他跳起來,「我是鬼啊!不吉利的!」
我紅著眼睛看他。
他立馬服軟了。
「也行,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13
沈雨桐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他得「實體化」,要讓我們能碰到彼此。
於是他拉著我去南城找了個紮紙的老人。
那老人戴老花鏡,穿唐裝,慈眉善目的,我們一進店,他的目光便落在沈雨桐身上。
「怎麼著,又有事求我?」
說著他又看向我。
「這就是你總跟我提起的姑娘?」
沈雨桐臉瞬間紅了,直接染上耳根。
我問老人:「沈雨桐都怎麼說我啊?」
老人推了推眼鏡:「他說他再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姑娘。」
我的臉也開始發燙。
「咳咳,老人家,是這樣,這次不是沈雨桐,是我想求你。」
「你想觸碰到他,是嗎?」
「..嗯,是。」
14
老人用了個紙人做法,告訴我,隻有十二個時辰。
沈雨桐牽起我的手,跟老人鞠躬致謝。
可我感受著他手掌熟悉的觸感,一時間出了神。
他拉著我往外走。
忽然看見門口一輛摩託。
紙做的,越野摩託。
他回頭問老人,說這車能借來騎嗎?反正隻有十二個時辰。
老人罵:「你車禍死的,你忘啦?還敢騎?」
沈雨桐:「可是我..…我騎共用單車死的啊!」
15
沈雨桐拉著我出門打車,直奔婚紗店。
我在店裏化了妝,開始狂試婚紗。
從樸素的試到超級閃超級暴露的。
我說我要這個最閃最露的。
「好不容易結婚一次,我保守給誰看。」
他說好呀。
然後,也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
那身西服和他襯極了。
肩寬腰窄,腿又直又長。
他抬手,擺弄襯衫袖口的扣子。
我走過去,幫他系好,又幫他系領結。
這次,我感受到了他溫熱的呼吸。
他幫我扶好發冠,說。
「你好漂亮。」
他問店員,多少錢?
店員說,租的話,婚紗和西服一起五千四。
他搖頭,我要買下來。
我暗暗拽他的衣角,幹嗎買啊,就隻婚禮一天。
他笑說,你這身好漂亮,想幫你留著。
「如果你看膩了,可以燒給我。」
店員說那兩位新人,衣服大概什麼時候用呢?
「一會兒就用。」
16
沈雨桐說,那些酒店都要提前訂,全是滿的,但他知道一家有草坪的咖啡館。
我們婚紗都沒脫,直接趕過去,跟那咖啡館老闆說。
「我要租你們這辦婚禮,現在。」
老闆說,現在還有客人在喝咖啡,總不能趕他們走吧?
沈雨桐說沒事,讓他們都當我們的客人。
沈雨桐讓我進包間喝杯咖啡,他去佈置現場。
我問他,婚禮要不要司儀啊?
沈雨桐跟我眨巴眼睛,說你放心吧。
半小時後,等我再出去,下樓,走到後院的草坪上,看見那裏已經坐滿了人。
有老者,有青壯年,還有六七歲的孩子。
上百人,席地而坐。
我懵了。
「沈雨桐,這些人哪來的。」
「這些人,不會和你一樣都是鬼吧?」
他說你再仔細看一下啊。
我這才發現,這些人,我都是認識的。
他們是我和沈雨桐,做醫生數年以來,救過的所有病人。
沈雨桐說,前幾天我給咱們倆的院長託夢,說這兩天需要他們幫忙。這些患者,是倆院長幫著一個一個接過來的。
我這才看見,角落裏,坐著兩個三甲醫院的院長。兩人都頂著黑眼圈。
「沈雨桐,你是不是把他倆嚇得不輕。」
「多好玩啊,誰讓他倆當年壓榨咱們,一整年連個週末都沒有。」
17
被治癒的患者裏,有個神父。
他走上臺,問我倆,以後是不是會一直愛彼此。
「無論貧窮富有,無論疾病,還是……」
說到這的時候,他頓住,看向沈雨桐。
遲疑了一會,眼神裏,又是疑惑,又是哀傷。
半晌,他重新問道。
「無論疾病,還是死亡,你們都會彼此相愛嗎?」
「我願….」我剛開口,可沈雨桐卻抬起手指,點在了我的嘴唇上。
他嘿嘿笑著,說,神父,別說得那麼嚇人,什麼病不病、死不死的…..
「你就問我倆,現在是不是愛彼此,就好了。」
「此時此刻,就好了。」
神父凝視著沈雨桐,發現對方是認真的。
他又轉頭看我:「餘醫生,這樣可以嗎?」
我眼圈紅了。
沒法認可,也沒法拒絕。
「好吧。」
神父點點頭。
「那麼,沈雨桐先生,餘小桃女士,你們願意在我的見證下,結為夫妻嗎?」
「並向我承諾,此時此刻,深愛著對方,並隻愛對方一個。」
18
「我願意啊。」
「我願意。」
19
草坪上響起聖潔的音樂。
我忍不住哭。
可他一直微笑著,摟住我的腰,傾下身子,在我滿臉的淚水裏,久久地吻我。
20
婚禮結束之後,我們省去了所有環節。
粗略地吃了點東西,他拽著我回家。
家裏,則又被他暗地裏安排了人裝點了一番。
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年裏,他知道了我的一切喜好,於是這些裝扮全都打在我的審美點上。
地上鋪著的雛菊花瓣;
餐桌上,茶幾上,零星擺放的香薰蠟燭;
音響裏迴圈播放的周傑倫的《愛在西元前》;
每一樣都又真實又美好...
就像是,一場現實裏會出現的婚禮,像一對,本該白頭偕老的新郎和新娘。
我深吸了一口氣,回身把房門關上,再也不在矜持。
撲在他懷裏,仰頭,深吻。
我扯掉我為他系好的領結,閉著眼睛,拆開他的外套和襯衫。
他被我的粗魯嚇到了。
他說你幹嘛?
我說怎麼著?洞房花燭夜啊!
我把推到臥室裏,將他壓在床上,可是最後一刻,他卻忽然說。
「小桃,這樣不行的。」
「真的,不應該這樣。」
「小桃……」
他最終沒推開我。
但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繼續了。
我趴在他的懷裏,不再動彈,隻是泣不成聲。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他撫摸著我的腦袋,輕輕耳語。
「小桃,還沒明白嗎?這一切,都是假的。」
21
「我是假的,這副抱著你的身子,不過是紮紙匠的法術啊。」
「婚禮也是假的,不然,我怎麼會連個此情不渝的承諾都不敢給你呢?」
「這兩天以來的一切,也都像是假的。」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畢竟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鬼呢?」
他的聲音好溫柔啊。
溫柔到,明明是那麼冷酷的內容,從他嘴裏說出來,卻不惹人憎恨。
「小桃,你說這會不會,隻是你的一場夢啊。」
「隻是你高燒之後的,一場夢啊?」
而我,緩緩從他的懷裏起身。
我用手探向他的胸膛,沒有心跳,卻有體溫。
我仔細看他的每一寸肌膚,看他好看的眉眼和唇角……
「沈雨桐,我愛你,也是假的嗎?」
「那麼多人一起見證的婚禮,也是夢嗎?」
「再說,這些根本不重要!這些,根本不值得我花心思去思考!」
「我隻想好好和你在一起,哪怕隻有今晚。」
可他緩緩搖頭。
語氣仍然輕快。
「所以,你也騙了我,對不對?結婚也不能讓你真的快樂。」
我終於被他的態度惹怒了。
我拽著他的衣領。
「沈雨桐,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我終於說出了自己極度自私的想法:
「你是不是隻想著投胎啊!你對我,一點留戀都沒有,是不是啊?」
我忍他很久了!
這次發燒之後的重逢,我每時每刻,都沉浸在複雜的情緒裏。
再見到他,令我無比歡心。
可我又知道,人鬼殊途,我們隨時都會再次分別。
可他沈雨桐呢?
要麼像以前一樣,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二貨樣子;要麼,就是在「婚禮」上,在「洞房」裏,在我每一次痛哭的時候,保持出奇的冷靜。
兩年的分別,他已經不愛我了吧。
想到這裏,我從床上起身,向後退了幾步。
我說:「不好意思,剛才我……」
他說:「沒事的,我理解。」
他仍沒有情緒波動。
像一個,英俊的,卻隻會展現開心表情的木偶。
他看了看時間。
「六點多了,再有十一個小時,我就又沒有實體了,你趕緊想想,我們還應該一起去哪裡玩玩?」
而我此時,已被巨大的失望籠罩了。
於是漫不經心地答他。
「隨便吧。」
「去吃頓四川火鍋吧?昨天看你吃好饞!」
「行啊….…」
「要不再看場電影?」
「也行。」
「要不,咱們去……」
「夠了!我哪兒也不想和你去!沈雨桐!」我惡狠狠地,「或許我們這次就不該見面,這樣在我心裏,你至少和當年一樣愛我!可你現在,已經完全變了。」
23
「我當然變了啊,小桃,我已經死了兩年了啊。」
24
沉默之中,電話鈴忽然響了。
是院長的。
「小桃,有臺手術,需要你來做。」
他為什麼找我?我已經辭職一整年了啊。
沈雨桐去世之後,我開始畏懼做手術,甚至在術中手抖。
胸外科手術,涉及大量血管縫合,不能有絲毫差池,所以我已沒法勝任主刀醫生的角色了。
「院長,你知道的,我的手….」
「我知道,可這次是個疑難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