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死之局?」
她眼睛一亮,「周月瑤一定會死嗎?」
「不,一定有人會死。」
我微微停頓了一下,
「不是她,就是我。」
「不過沒關系,哪怕最後死的是我,也很快就會輪到她了。」
她答應我,會幫忙在合適的時候建議周月瑤偽裝出車禍,以確認她在陸彥心裡的地位。
臨走前,卻突然開口:「她不是我女朋友,她隻是……我喜歡的人。」
「謝小姐,你又是為了誰呢?」
我當然,也是為我喜歡的人。
18
對陸彥和周月瑤來說,他們高高在上,所謂喜歡,不過是閑暇時的玩具。
建立在什麼利益之上,又或者踏著螻蟻的屍骨。
無論如何,總要衡量得失,計算成本。
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我們本就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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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可以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們永遠永遠,不會明白。
19
我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陸彥守在病床前,臉上難得帶了些倦色:「我不知道她那麼瘋,連裝車禍把我騙走然後綁架你這種事都做得出來,棠棠,你別怪我。」
我沉默許久,在他一點點變得忐忑不安的目光裡,問道:
「周小姐呢?」
「她與人合謀犯罪,起了內訌,槍支走火。」
陸彥平靜地說,「殺她的嫌疑人已經定罪。」
看來,這就是他和周家協商後,對周月瑤的死給出的一直結果。
為了這個結果,也一定付出了不菲的代價吧。
曾經愛到視旁人性命如草芥的人,如今死在他槍下,提起竟然沒有絲毫波瀾。
他本來就是薄情寡義的人。
我看著陸彥,輕聲問:「你看到……我給你準備的禮物了嗎?」
「我們的孩子,我們的第二個孩子……」
他竟然紅了眼睛,失態地掉下眼淚來:
「還會再有的。」
「棠棠,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等你好起來,我們就訂婚。」
20
陸彥開始籌備我們的訂婚禮。
他根本沒向我求婚。
因為在他眼裡,這世上根本不存在有人會拒絕他求婚的情況。
他高價收購了一枚收藏級粉鉆,定做成尺寸適合我的戒指。
他還請來設計師,為我量身定制婚紗。
關於我謝棠一個二線黑紅小明星,竟然要和京圈太子訂婚的消息,在熱搜上沸沸揚揚地掛了好幾天。
網絡上,到處議論紛紛。
「這個謝棠到底有什麼本事,真能從戲子身份飛上枝頭啊?」
「京圈太子到最後娶了個金絲雀,別太離譜。」
多可笑啊。
這樣的時代,這世上竟然還有太子。
人命,竟然還有尊貴卑賤之分。
陸彥說要辦全世界最盛大的訂婚宴給我。
他定了最昂貴的禮服,請來無數非富即貴的客人,然後和我並肩站在臺上。
司儀講完話,先把話筒遞給陸彥。
他目光直直落在我臉上,像是飽含情深:
「在遇到棠棠之前,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真心實意地愛我,甚至超過愛她自己。我生在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環境,總是會計較各種利益得失,但她不一樣。」
「她給我的東西,比我給她的,要珍貴太多了。」
好情真意切的一番話,說得他自己都感動了吧?
話筒被遞到我手上,我握緊它,沖著陸彥微微一笑:
「可是,我不愛你啊。」
「陸彥,你殺了人,我怎麼會愛上一個殺人犯呢?」
他呆在原地,像是剎那間成了一尊雕塑。
仿佛為了應和我的話,身後正在被全網直播的訂婚大屏上,突然切出一段視頻。
畫質有些模糊,但也能辨認出畫面裡的人。
灰塵四濺的廢棄工廠裡,陸彥對準不遠處的周月瑤開了槍。
鮮血噴濺出來,和她鮮艷的紅裙子模糊成一團。
至於我啊。
當然是因為疼痛,蜷縮在地面上,被她的裙擺和一旁的廢舊機器完全擋住。
全場嘩然。
而通過直播鏡頭傳播出去的畫面,所引起的網絡輿論浪潮,足以把任何一個人釘死在恥辱架上。
哪怕這個人,是這個時代的「太子」。
像是自世界誕生以來就佇立的高塔頃刻間倒塌破敗,陸彥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看著我,震驚和疑惑從他眼底一閃而過。
到最後,無數情緒都隻褪成一片鮮血淋漓的絕望和痛楚。
他張了張嘴,好半晌才艱難地問我:「為什麼?」
「是不是弄錯了什麼,棠棠,是不是有誤會……」
這嗓音近乎是帶著血的。
我輕笑了一聲:「哪有什麼誤會,我就是故意的。」
殺人要誅心。
在他身邊的這些年,我也不是沒有收集到他過往無數次視人命如草芥的證據。
隻是,都不夠。
我就要用陸彥為救我而殺人的證據把他送進去,他救我是以為我愛他。
如今從雲端跌落塵泥,連愛也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像你這樣的垃圾,憑什麼覺得我會愛你啊?」
我說著,笑得更燦爛了一點,
「對了,忘記告訴你了,我哥哥叫賀濟川。」
「你隨口一句就殺掉的人太多,肯定不記得他是誰了。」
「不過沒關系,我記得。」
21
由陸彥親自籌備的盛大訂婚宴,成了送他鋃鐺入獄的審判場。
因為事情鬧得太大,甚至連回轉的餘地都沒有。
我把這麼多年收集的,有關他殺人的證據提交給警方。
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慣例詢問。
「你和陸彥是什麼關系?」
「看不出來嗎齊警官?」
我笑著說,「仇人啊。」
從那個視頻在大屏上播放,看到陸彥的痛苦震驚和絕望的那一刻起,我臉上的笑容就再也沒有消失過。
縱然周月瑤已經死了,但她死前有一句話,倒沒有說錯。
——我不愛陸彥,從一開始接近他身邊,我就是別有目的。
陸彥殺人的證據樁樁件件擺出來,鐵證如山。
當初那個被他威脅的大佬也重新站出來,願意為心愛的小兒子指證他的罪行。
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
看他們狗咬狗,我樂意之至。
例行詢問到了尾聲,齊警官輕輕敲了敲桌面,問我:
「八年前,嫌疑人陸彥作為主犯參與的故意傷害致死案中的死者賀濟川,和你是什麼關系?」
我唇邊彎起的弧度陡然僵住。
像是有誰在我心臟用力捏了一把,近乎窒息的痛意裡,我輕聲說:
「他是我哥哥。」
就隻做我哥哥吧,賀濟川。
我這樣齷齪不堪的天生壞種,我這樣卑劣見不得光的心思。
除我自己之外,不要再讓任何人知道了。
22
這一年秋天降臨的時候,我準備離開這座城市了。
臨走前,那位齊警官又一次找到了我。
他說,陸彥說要再見我一面,才肯交待全部的犯罪事實。
於是隔著一窗玻璃,我又和他面對面坐了下來。
他望著我,像是在蕭瑟的秋意裡,連眼睛也一點一點被吹紅了:
「就算你要報復我,又為什麼要自輕自賤?」
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竟然問我為什麼自輕自賤?
我笑得眉眼彎彎:「自輕自賤?你指的是我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沒名沒分地做周月瑤替身這件事?」
「還是我每天晚上和你濃情蜜意,在床上竭盡所能地勾引討好你?」
「你不明白嗎?我是個演員啊,所有一切都是我演的。這身體於我而言就是一具軀殼,那兩個孩子對我來說不過是兩團沒有生命的血肉。我根本不在乎,我連廉恥心和道德都沒有,怎麼會因為這些覺得傷心和難堪?」
「從一開始我就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送你和周月瑤下地獄而已。」
他戴著手銬的手開始劇烈地發抖,連通紅的眼眶和泛白的嘴唇亦不能幸免。
他問我:「賀濟川和你根本沒有血緣關系……如果你忘記那些事,和我結婚,我們可以過得很好。」
「你會過上靠自己,一輩子都過不上的生活。」
「我不稀罕。」
我失去耐心,站起身來,「你所謂的幸福生活,對我來說才是人間煉獄。」
「還有,我不叫謝棠。」
「我真正的名字,叫做孟春棠。」
23
我是個壞種,天生的壞種。
我的親生父親是車禍去世的。
他雖然愛喝酒,喝醉了就喜歡揪著我的頭發毆打我,但卻無比珍惜他的小命。
正常情況下,他是不會喝了酒還騎著摩託車跑出去,然後被一輛大卡車撞得頭身分離的。
賀叔叔雖然是個人渣,但他對自己的錢財很是珍視。
無緣無故,不會跑去賭錢。
我媽自私自利,一向把自己的私房錢藏得很好。
她才不會那麼輕易地,就被賀叔叔發現她藏起來的金首飾。
都是我。
全都是我。
我向來知道我是個道德敗壞的天生人渣,我的哥哥光風霽月,我沒想過我能配得上他。
我隻想安安靜靜地等到十八歲,也許說完我的心意就會逃離他身邊。
我的人生從來就沒什麼好期待的。
但我哥不一樣。
他理應擁有光明燦爛、圓滿幸福的一生。
破壞這一切的人,要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
我把陸彥送我的東西全部變賣,用來賠償違約金。
然後和靜姐告別,獨自回到老家。
小鎮還是安安靜靜,一片冷清。
很多年前的奶茶店,竟然還在開在原來的位置。
用各種花花綠綠的香精粉末勾兌出的奶茶,甜甜膩膩,並不好喝。
但對於那時的我們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的東西。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進去,點了一杯兩塊錢的香芋奶茶。
老板一邊沖奶茶,一邊跟我閑聊:「沒想到現在還能有生意,附近的學校都搬了,我們這店也馬上要拆了。」
「說起來還挺不舍得呢,我還沒成年就開著這奶茶店,一晃也快三十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戴著口罩,有些不耐煩地轉過身去。
一旁的墻上,貼著花花綠綠的便簽紙。
上面筆跡各異。
這是我們那個年月,流行的留言墻。
我突然記起來,我似乎在這上面寫過東西。
於是湊過去,仔細尋找起來。
十五歲的孟春棠扯了張藍色的便簽紙,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
「我好像是個很糟糕的人,我對我哥……不正常。」
沒有名字和落款,我想沒有人會發現。
可這一次,我仰頭去看。
藍色的便簽紙下面,還疊了張粉色。
上面是熟悉的,帶著凌厲風骨的字跡。
「可是,我的妹妹是天下最好的妹妹。」
「是我不好,總想著未來有一天,她可以不止做我妹妹。」
我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像一瞬被凍住,又轉而倒流。
有什麼東西穿過層層疊疊的時光洪流,落在我心上,時隔多年仍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老板端著彌漫厚重香精味的香芋奶茶走過來,驚愕地看著我滿眼是淚、打濕口罩的樣子。
「小姑娘,你這是……」
我一下又一下擦過濕漉漉的眼尾,很平靜地接過他手裡的奶茶,很平靜地道了謝。
「謝謝你的奶茶,一直都很好喝。」
多年後才知道這陰差陽錯的心意,也並不讓我覺得遺憾。
因為我和我哥,很快就能再見。
-完-